簌簌衣巾落枣花

2020-01-03 14:49:38 作者:山伯

1

十岁之前,阿福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偌大的宫廷,她和母亲偏安一隅,无人问津。

都说皇宫是天下最好的地方,她们的屋子却简陋不堪,只一方几案、一块响木尚算贵重,被母亲格外珍藏。母亲总说父亲最爱听她说书,总有一天父亲会来看她们,可是十年了,她连父亲的影子都没见到。

院子里有一棵枣树,枯了多年,宫人们本想除去,她拼命护了下来,日复一日地照顾,宫人们说这棵树死了,她不信。

终于,阿福八岁时,这棵树生了芽,九岁,展了叶,十岁的冬天,结了一树的枣,红彤彤的,像一个个小灯笼。

那日宫中大雪,四处皆白,唯阿福这里红的醒目。

阿福搬了梯子,拿一根竹竿去打枣,打着打着,只听一人在树下喊:“娃娃,你在做什么?”

阿福低头,看到了一个衣饰华贵的中年男人,阿福说:“打枣。”

那男人身后跟着两个侍从,直冲她招手:“快下来拜见……”话没说完就被那人抬手制止了。

“这么高你不害怕吗?”

阿福挥了挥竹竿,枣子噼里啪啦一阵落:“不怕。”

“这么多枣,吃得了吗?”

“吃不了就分给别人。”

那人蹲下捡了一颗:“分我点如何?”

阿福停下,瞧了瞧他,在枝上摘了几颗又红又大的,爬下了梯子。她兜着那几颗枣子,走到中年人跟前:“给你,这些更甜。”

中年人看着她,眼里竟然流露出一丝温柔。

翌日,一道圣旨降至阿福的小院,宫中枯木逢春,视为祥瑞,阿福的娘被晋封为宁贵人。阿福这才知道那个人就是自己从未谋面的爹爹。

那晚皇上又来了,阿福头一次见母亲那般容光焕发,殿内放置着刚搬来的陈设,满堂光彩中母亲搬出了那方几案,惊堂木一响,站在几案后的母亲是阿福从未见过的模样,自信,美丽。

当年爹爹就是被这样的母亲吸引吧,将母亲从一间小小的客栈带到深宫。只是天下女子这般多,母亲又算什么呢,书早晚有听腻的时候,到时候往宫里某个地方一扔,谁会想起这里还有个人。

虽只有十岁,但阿福看的通透。母亲一直说能被皇上看中是修了八辈子的服气,阿福却喜欢母亲说的书中的人生,尤爱江湖豪侠,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好过被关在笼子里。

皇帝的临幸让原本冷清的院子热闹了不少,不过几日,又一道旨意下来,准阿福去学堂同其他皇子公主们学习。

阿福看着院子里那棵枣树说:“娘,我想去外面看看。”

宁贵人眼底似有些怅然:“外面也不见得就好。”

去学堂的第一日阿福就和六皇子打了架。六皇子名唤赵祺,是最受宠的郑贵妃的儿子,自小被惯坏了,初见阿福,六皇子讥讽她的名字不过是随口取的,见阿福不理他,又讥讽阿福不受宠,说的过分了,连阿福的娘也编排了起来。

阿福气不过,两人便打了起来,六皇子比阿福年长两岁,高出一个头,把阿福压在身下,好在太子出手才将他们制止。事后郑贵妃反上门问罪,宁贵人拉着阿福在地上跪了好久。

宁贵人问阿福知错了吗,阿福紧抿着嘴不说话。

第二日,那六皇子又来幸灾乐祸,阿福张嘴就咬了上去,两人扭打在一处,被过来查课的皇上抓个正着。皇上罚他们跪在学堂外,谁都不准探望。

深冬严寒,地上还有积雪,六皇子只一会儿便受不住了,跑去跟皇上告饶,皇上问八公主知错了吗,没有就两人继续跪。

赵祺气闷:“你是不是傻,自己想跪就别拉我下水。”

阿福只道:“我没错,是你不对。”

两个时辰后,赵祺终于认输:“好了,是我不对,我错了,行不行?”

阿福斜瞅他一眼:“行。”

皇上听了倒是很高兴:“小六从来没低过头,这还是头一次。”说着便将一对藩国刚进贡的如红枣般的红玉赏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兄弟姐妹,自当互爱互助。”

此事转祸为福,只是阿福在雪地里跪的久了,略微受了些风寒,向学堂告假了几日。

那日日头难得好,阿福搬了小板凳出来晒太阳,突然头上挨了一下砸,低头一瞧是一颗枣子。紧接着第二颗枣子落在脚边,阿福抬眼,六皇子不知何时爬上了那棵枣树,正一颗一颗吃着。

“都是八月结枣,这棵树怎么在冬天?”

“不许动我的树!”阿福气鼓鼓,拿了杆子去打他。

六皇子一把抓住杆子:“力气这么大,看来病好了。”

屋里传出香甜气,宁贵人在蒸枣糕。六皇子深吸一口气,笑道:“做个交易吧,你给我那个吃,我让你当我跟班,以后谁都不敢欺负你,怎么样?”

阿福扔下杆子,转身回屋:“谁稀罕当你跟班。”

六皇子在树上大喊:“记得带上你的玉,那可是父皇赏的!”

2

虽不曾给六皇子枣糕吃,他也不再欺负她了,学堂里他们相安无事。转眼春天来临,皇帝要去庆云寺主持春耕大典,亲自种下今年第一束秧苗,祈求一年风调雨顺。皇上点名了太子和几位皇子公主陪同,里面没有阿福的名字。

春耕是难得的出宫的机会,听说庆云寺山脚会举行集会,数日不散。阿福想去看看,宁贵人却不愿多事,只让她在宫里安心呆着。听课时,阿福向太子询问春耕大典,下学后,六皇子从半路冒出来:“你想去庆云寺?”

阿福不理他。

“我可以帮你啊。”

阿福停下了:“怎么帮?”

赵祺伸手:“先给我枣糕吃。”

阿福亲自蒸了份枣糕给他,当日六皇子在拜见皇上的时候无意中提到枯木逢春一事,皇上觉得是好兆头,便在参加人员名单里添了赵阿福的名字。

三月十七,皇上率众出发,阿福第一次踏出宫门。

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各种各样的人,各色各样的物,叫卖的、摆摊的都是阿福不曾见过的样子,比娘的书里更多姿多彩。

阿福坐在车里,车行了一路,阿福便盯着窗户看了一路。二十日至庆云寺,六皇子趁众人忙着接驾,窜进阿福的车里:“明天晚上山脚有烟花,想去就在你屋里等着。”说完便匆匆走了。

二十一日白天,众皇子皇女陪皇上举行春耕大典,晚上皇上大宴群臣,与民同乐,阿福想着六皇子的约定,只在宴会上露了个面便回房了。她在房间等赵祺,左等右等不见人,眼瞅着要子时了,人还是不来。阿福觉得他在骗她,待要出门瞧瞧,却见六皇子闪进来,甩给她一件衣服:“快穿上这个!”那是一件小斯模样的便装。

阿福头一次穿着男装偷溜出宫,要是被娘知道了,只怕要挨好多下手板。六皇子身穿便服大摇大摆地往行宫门口走,阿福低着头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身后。

快到门口到了,里外站了十数名守卫,阿福害怕:“行不行啊?”

“你不用说话,只管跟着我就行。”

“万一被看出来呢。”

“有我呢。”

“我还是害怕。”

“你还想不想去了?!”

“想!想!”

出乎预料的,他们出来的很是顺利。守门的将领一见赵祺便笑着说了句:“六皇子这是又要微服私访啊。”

赵祺扔了锭银子给他:“老规矩,天一亮就回来。”

那人刚要放行,却看到了后面的阿福:“嗳?这次怎么不是吉祥跟着?”吉祥是赵祺的贴身太监,说着将目光落在阿福身上。

阿福身体一紧,好在赵祺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前面:“吉祥赢了我盘棋,我把他锁柴房了,不行?”

竟是这种理由,没想到守门将领信了:“行行行。”

“行就快给我闪开,不然让你去柴房陪他!”

就这样,他们出来了。

“这不是你第一次出来?”

赵祺走的雄赳赳气昂昂:“小爷怎么可能没出过宫。”

“私自出宫是要受罚的,你不怕父皇罚你?”

赵祺回头狠狠盯她一眼:“哼,你不也出来了,你要是敢给父皇打小报告,我就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万一别人打小报告呢?”

赵祺笑了:“那也没事。”

阿福奇道:“为什么?”

“因为我被宠坏了呀,不听话的孩子不管干什么坏事都是能被原谅的。”他努努嘴:“像东宫那位,行止端方,可写错个字太傅都要打他手板。”

“太子哥哥被寄予厚望,肯定比对别人的要求严苛。”

赵祺一脸不屑:“这么不自由的厚望我才不稀罕。”说完看着阿福:“你呀,别整天一副乖巧的样子,容易被欺负。”又觉这话不对:“你要是能被人欺负,也不会和我打架了,怪了,当初我怎么就跟你道歉了?”

他像是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阿福也不管他。

那日山脚下的人格外多,都知道今晚有烟火,人们拖家带口早早就出来了,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挤成了一锅粥。

赵祺在前面走的横冲直撞,阿福跟的踉踉跄跄。

“你……慢点。”

赵祺停下,见阿福已经满头大汗。“真是麻烦。”

阿福以为他不会管自己,赵祺却伸出右手:“抓紧点,别跟丢了。”那手白净如玉,等着她去牵。

阿福想了想,却是抓住了他的袖子。

赵祺抻着右手,放慢脚步,一边走,一遍给阿福介绍。

“我告诉你啊,这老李家的桂花糕比宫里做的都好吃。”

“钱婆婆做的糖炒栗子可是人间一绝。”

“还有这牛爷爷家的蜜三刀。”

“王大娘家的蜜饯。”

……

赵祺把集会上所有好吃的摊子都带阿福逛了个遍,不多时阿福怀里就塞满了东西。当赵祺又想把一包炒蚕豆扔给阿福时阿福轻声抗议:“拿不了了……”

赵祺扭头,阿福只顾拿东西,还一口都没吃,怀里已经堆成了小山。

赵祺无奈:“拿不了你还不赶紧吃!”他把阿福怀里的东西全揽过来,递给阿福一袋蜜饯:“快点解决,很沉的!”

这辈子头一次赵祺给别人当小厮,阿福负责吃。

行至半路,阿福突然停住了。

“又怎么了?!”

阿福指着一旁问:“那是什么?”在杆子上插着,红彤彤的,一串一串的,像枣又不是枣。

赵祺道:“冰糖葫芦。”

阿福盯着糖葫芦不走。

半晌,赵祺两眼一翻:“怕了你了,老板,来串冰糖葫芦!”

山伯
山伯  VIP会员 知苦难深重,方知爱人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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