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的三月,细雨绵绵,笼罩了一层迷雾,在那烟雨朦胧中,一道曼妙的身影,撑着油纸伞,轻步在白墙青石的小巷。
那人挽着一个简单的小发髻,穿了件淡雅的白色旗袍,上面绣着雏菊的淡淡花纹,领口,袖口,裙摆处锁着精致的白边,整个人就像是一朵恬淡优雅的雏菊。
她莲步轻移,走上青石桥上,看着江南美景,突生感触,眉眼带着些哀怨,轻轻念到:“江南好……”
这诗词,是带她来江南的人,念给她听的。
那人对她说,江南风景美,他想跟她一起生活在那儿,生几个娃娃。
苏雨桐信了。
跟那人来了江南后,安置好了绣娘行当,生活刚稳定下来。
那人便说要去赎罪,消失了。
等在听到他的消息时,他入了狱,判了刑,受了伤,生了病,快死了。
他急需钱脱罪去治病。
苏雨桐为了救他也只能来这儿,将自己卖了。
桥上牙婆早早来了,等了苏雨桐许久也不恼,只因她是江南声名远扬的美人绣娘。
若不是家中出了意外,急需钱,想是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托给旁人。
美人绣娘,名声在外,略一炒作,便卖了个好价钱。
江州有名的富商,陆石屹,年岁三十五,买她做妾。
这是她第二次把自己卖给他人。
苏雨桐直问道:“我卖了多少。”
那人拿出两袋大洋:“足够解你燃眉之急了。”
苏雨桐微微躬身,收了钱,她便不是自由之身,此生怕是等不到良人了。
苏雨桐走过桥,桥的那头有一辆黑的程亮的小轿车,她上了车。
便央司机先送她去邮局,她寄些东西回家,随后回了趟家收拾好了随身的物品,一些绣品,几件旗袍,以及一段男人衣裳上裁下来的湖蓝色的布。
2.陆府
陆石屹是出过国,留过学的文化人,所以进门这天,没有什么繁文缛节,封建糟粕。
她进了门,径直走一路到客厅里,见了陆家的正房太太
一个身材圆润的旗袍妇女,虽年纪有些大了,但风韵犹存,眼波流离,怀着孕,泛着母性光辉,坐在那儿,搭着手儿好像一幅画一样。
旁边还有个圆脸的美人,年轻貌美,柳叶眉,樱桃唇,穿着大红色的牡丹旗袍,惹目的很,搭着手坐在沙发上。
中间坐着位穿着身新晋流行的中山装的男人——陆石屹,陆老爷?
他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板宽阔得有些单薄,脸上微微胖,介于方圆的棱角之间,浓重的眉,纯朴的眼弯弯,带着温和笑,斯文成熟中又显得可爱。
陆老爷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苏雨桐纳闷了,她不是卖给陆石屹了吗?
不愿意也好,愿意也罢。
终归都是他的人。
苏雨桐点头:“愿意。”
这日后,她成了陆石屹的三房姨太太。
虽然没有名分,也没有拜天地。
那位陆石屹的夫人在她来后,没多久就逝世了。
3.陆家后院
在陆家的生活对于苏雨桐来说是极好的,吃饱穿暖还能有大把的时间刺绣。
陆石屹也对她新鲜,偏爱的厉害。
常夸她温婉大方,美丽动人。
晓得她喜欢菊花,便时不时送些盆栽的菊花来,偶尔带她出去见识上流社会的繁华,挽着她的手出入各个高端的场所,带她去跟一些姨太太们打麻将。
只不过她不会,她出身穷窝窝的山村,见识的少。
这身温婉的气质,是后来出了山村,在刺绣的房里,跟着一群优雅大方的贵小姐们,耳濡目染学来的。
外表温婉优雅,内里是个山窝窝里出来的女人。
同为小妾的刘婉莹看不惯苏雨桐的这副装模作样的温婉模样,偏陆石屹喜欢这种模样。
她也不好把自己的伪装撕了,露出她的本性妒忌苏雨桐,待得陆石屹出差了。
刘婉莹便总出言讥讽苏雨桐,设计整她,刘婉莹要撕烂她这副温婉外表,让她动怒,露出她内里勾心斗角的妒妇模样。
苏雨桐对刘婉莹的欺凌,只是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她受过比这更恶毒的辱骂,那是她前夫给她的。
4.前夫
那是六年前,我第一次把自己卖了,
我爹出去采草药,瘫了。
我是家里的长姐,从小身体有病,只能在家里帮着母亲纳鞋底,做女红,弟弟年岁小,家里全靠父亲一人种着地主的地,维持生计。
现在,我家失了顶梁柱,吃饭钱都没了。
我把我自己卖了。
卖给了一个续弦的刘屠户,比我爹年纪小一点,脸上长了个半个巴掌大的痦子。
名声也不好,听村里一起纳鞋底的妇人说,刘屠户的妻子是被他殴死的,没坐牢子,是县里有人——警察局局长喜欢吃猪心,
刘屠户是个顺杆爬的,见有机会巴结,便日日给警察局局长送,得了这层关系,狗仗人势,狐假虎威。
在村里,颇有几分面子,谁家有点大事儿小事儿的,也都找他出面。
求他卖个面子。
这不,媒婆上门来买刘屠户的面子了。
“他可以使6000铜。”
钱挺多的,我就嫁了,母亲给我张罗着,做了身红衣裳体面。
走的那天,我挺害怕的,盖着红布,蒙着脑袋,被他牵上了马背上。
我家没权没势,不得尊重,我便成了刘屠户的小妾。
平日里,在家被他养着,日子比以前好了许多,有肉吃,有米粥喝,还能有新衣裳穿。
就是刘屠户这人,脾气差,管不住手,边打边骂,他用尽世间一切恶毒的话语辱骂我。
粥烫了挨他打。
衣服起球了挨他打。
菜不合口味也要挨打。
起初是用巴掌,后来是拳头,现在抄顺手的东西打。
落的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真担心,我会步了那位被刘屠户殴打死的前妻的后尘。
我要是死了,我爹娘和我弟弟就惨了。
我不能死,在每一个被他打过的夜里,我都会擦掉自己的眼泪,给自己上药。
为了不被他打死,我活的极小心,低眉顺眼的,说话都绕脑子,想半天,温声温气的讲,他在家里,我大气都不敢喘,落脚都轻轻颠。
这样的日子,过的累极了,怕极了,也倦的厉害。
我心生阴霾的想着: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为了自己,我觉得没什么好活的。
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就是我的家人。
五年后,我的父母双双过世了,我弟弟也长大了。
5.理解
在一个大宅院里,妾没了老爷的宠爱,就是丫鬟。
刘婉莹在害怕,会失了老爷的宠爱,她保护自己的方法,就是像个孩子一样的去伤害别人。
刘婉莹的性子是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如今却在这宅院里头,整日装着成熟女人的温婉——老爷喜欢。
苏雨桐觉得可悲的厉害。
好声好气的哄着刘婉莹,给她倒了一杯菊花茶,让她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偶尔还会给刘婉莹绣牡丹花,以讨好她。
她和和气气的,时间长了,刘婉莹觉得她是个好打发的。
以至于家中大少爷不见了一刻,刘婉莹都要拿她问罪。
苏雨桐属实冤枉,那大少爷正跟她玩着躲迷藏呢。
6.夫人
说来苏雨桐跟大少爷的结识,也是源于他的母亲,陆石屹的夫人,楚婷。
苏雨桐不会打麻将。
陆石屹便让苏雨桐去同楚婷跟刘婉莹学打麻将。
三个女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
起初是楚婷教,她是个从内里外里,都透露出温婉气质的女人,说话温温柔柔的,慢慢的,总不快,也讲不明白。
刘婉莹是个两面的,不在陆石屹跟前了,就做回自己,听的着急了,嘴巴便不饶人,说一句讽两声。
苏雨桐受着,到不觉得有什么。
楚婷听烦,斥她不懂礼仪,满口胡言。
将刘婉莹气走了,剩她们二人。
楚婷问苏雨桐:“她讥讽你,看轻你,你都不恼吗?”
苏雨桐想了想道:“我听过比她骂的更恶毒的话,听她骂我,我生气不起来。”
楚婷听出苏雨桐在讥讽刘婉莹,但一看苏雨桐那双无光的眸子,她笑不出来。
眼角的皱纹微微蹙起:“老爷他常夸你温婉,婉莹觉得你和她一样是装的,如今我才看出来,你是遇见的事儿多了,麻木了。”
苏雨桐听了笑了笑,觉得她说的对,自己身上的气质,也许不是温婉,她只是麻木了,恰好学了绣娘们,脸上挂着微笑,眉间又总是苦楚哀怨的,说话声音又是习惯性的轻声细语,便常被人以为是个温婉的女人。
楚婷教苏雨桐:“她若是骂你,你就骂回去,知道吗?”
苏雨桐点点头,应允下了,心里依旧觉得没必要,无所谓。
楚婷活了这么多年,老练极了,看穿也不说破,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也是个好欺负的。”
也没在提这事儿。
慢吞吞的教起麻将,她教的慢,说的慢,偏一大堆废话,麻将本是一个娱乐玩意儿,她偏要教苏雨桐,麻将的历史,由来,有哪些故事儿。
苏雨桐也耐得住性子听,时不时的问些题,楚婷答不上来,脸微红,笑说,边打边学。
讲自摸,胡,点炮,吃,中间穿些动人的故事。
苏雨桐不会打,便总攒相似的麻将,等楚婷胡了,摊开她的牌,点评时,总是悠悠的笑好一阵子。
两个人学一个麻将,能有说有笑的学好几天。
一来二去有了情谊,便常约着一起去亭台处喝花茶。
那天,苏雨桐会泡好花茶,楚婷会做好点心,带着大少爷一起来。
吃完喝完,两人互相夸了夸后。
苏雨桐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没见识过富家太太,不知道她们平日里聊些什么。
楚婷拉着苏雨桐的手,说:“想聊什么,就说什么呀。”
同她讲怎么做的点心,点心怎么做好吃,又问她该怎么样泡花茶。
苏雨桐明悟了,笑道:“这是泡中药的做法,小时候我身体不好,我娘,便常采草药煮了给我喝。”
“草药苦,她便加些甜花果子进去,调和味道。”
话说到这儿,苏雨桐便多朝楚婷说了些话。
“我爹娘待我极好,我幼时生病了,四肢落了病,冷的厉害,力气使不上来,瘫在床上。
我爹那时就想在生养一个弟弟。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们家只能养两个小孩,多了一个,我会被我爹丢了喂山里的狼。
我娘当时就跟我爹吵了起来,割着脖子说,养不起,养不起了。
我爹做罢了,他可以选择放弃我。
可我爹没有,他一门心思找郎中治我,白天种地,晚上去山上给我采草药。
我娘,便按着偏方熬药给我喝,又总给我搓手脚,细心的照料我,慢慢的我的手能稍微动动。
便在家里,跟着我娘做些寻常女红。
后来竟渐渐好了起来,只是没有大力气,走几步就喘,只能在家里做些寻常手艺,周围的同龄女人已经嫁人了,我嫁不出去,只能靠着我爹养活。”
言罢,苏雨桐眼睛已红了。
楚婷抚了抚肚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令堂还安好吗?需要寄些什么回去罢?”
苏雨桐的父母在前年双双离世了,但她想出去寄信给一个人。
7.玩乐
楚婷是能出门玩的,但她怀着孕,不大爱动,大少爷呢,一个人闷在家里无聊。
楚婷便带着大少爷寻苏雨桐玩,央苏雨桐带着陆鸣玩些小孩的把戏。
苏雨桐想了想,她幼时瘫在床上,整日汤药做伴,大点了就跟着一群妇人在纳鞋底,做女红。
故也不大明白,小孩子能玩点什么,怎么玩。
捻了绣花针,要去教陆鸣刺绣。
陆鸣被教养的好,有礼貌,也不好拒绝,小孩一脸无奈的向楚婷求救。
可把楚婷乐坏了。
乐归乐,教还是要教的,她笑道:“你快别教他刺绣了,男孩儿不玩这个。”
苏雨桐委屈:“我也不会教他玩其他有趣的,要不我教他翻花绳?”
楚婷眯眼笑:“我会啊,我年轻时,是个野性子,会的多,嫁了人也常偷跑出去玩,后来老爷买了婉莹,我才收了性子。”
楚婷眼带怀念:“婉莹那时候,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就喜欢跟寻我玩,来我这儿吃糕点,跟我到处溜达呢。”
苏雨桐欲言又止。
楚婷笑了笑:“后来,她怀了小孩,流了,之后就怕我怕的厉害。”
她急了:“我没害她,我什么都没做。可婉莹就是怨我。”
“你会怕我吗?”
苏雨桐道了声:“我怀不上了。”
苏雨桐年轻时怀过,被刘屠户打没了,便在也怀不上了。
怀不上孩子的女人,这句话是定心丸,一个无法生育的女人,是没有男人会喜欢的。
陆鸣得了楚婷的“教导”,带着苏雨桐去玩躲迷藏了。
楚婷就坐在一旁亭台处喝着红枣花茶,吃着糕点,巧笑嫣然的看她俩玩。
苏雨桐起初还有些放不开,慢慢的,童心来了,也像个小孩子一样的跟陆鸣玩了起来。
夜晚,老爷会回来。
刘婉莹便张罗着凑一桌打麻将。
苏雨桐对麻将不大感兴趣,便问楚婷:“这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楚婷搓着麻将的手顿了顿,缓缓道:“老爷爱看。”
“总之,为了讨好老爷,做做样子。”
苏雨桐捻了绣花针,捡了旁的手绷,问楚婷喜欢什么图案,她手巧绣出来送娃娃。
楚婷说:“招财进宝,平平安安,健康喜乐。”
她又问陆鸣喜欢什么?楚婷说,他喜欢梅花。
是绣字,绣花,这到是简单,苏雨桐的手艺好,没多久就绣完了完了。
末了又绣了个龙凤,想着娃娃生下来后,给娃娃穿。
可惜没用上,楚婷年纪大了,高龄产妇,难产了。
走的那天,很不安定,憋着股气交代后事儿。
陆鸣,陆石屹,刘婉莹,再就是苏雨桐。
苏雨桐进门时,楚婷已经是奄奄一息了,雪着脸,身子微微抽搐,眼泪顺着眼睛不停的往下流。
楚婷气虚的厉害,苏雨桐贴在她的耳边:“我想央你照顾我儿子,对不起,我将你的事儿,跟老爷讲了,他很怜惜你,他会对你好的,但你,你一定…”
楚婷的眼泪不在流,干在眼睛上。
苏雨桐抽出那张龙凤绣布,给她擦了擦,出门的时候,没忍住哭了。
8.大少爷
正房太太过世后,刘婉莹从凄苦的妾室熬成了正房,那双极淡的柳叶眉都笑没了。
刘婉莹是高兴了,但陆鸣就惨了。
起初,陆石屹还挺关心陆鸣的,将他安置好,嘱咐刘婉莹照料好他。
刘婉莹应下了,笑眯眯的:“一口一个儿子。”
陆鸣也受了陆石屹的教育,懂得礼法,客客气气的答应,回敬:“母亲。”
刘婉莹做出擦泪的样子,打消了陆石屹对她的戒心后。
刘婉莹终于露出了獠牙。
陆石屹幼时是外室生的私生子,主家待他不好,日子难过的厉害,故而,掌管家产,迎娶妻妾后,对
她偷摸着法子去整他,栽赃陷害他,诱导这陆鸣对他的弟弟下手,让陆石屹觉得陆鸣看不起妾室生的孩子,从而对陆鸣生厌。
她要为自己的孩子铺路,这条路直指家产。
她可不想未来寄人篱下。
陆鸣失了陆石屹宠爱后,日子极不好过,虽是陆府的少爷,但时常挨饿,又被时不时的禁足。
年龄尚小的孩子,一个人被关在漆黑的房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挨饿受冻的,想多吃自家的饭,都被下人拒绝。
为了活下去,陆鸣偷进了厨房,被抓住后,刘婉莹把这事儿定性为偷,当着许多下人的面掌了陆鸣的手。
将他一个少爷的脸面狠狠的打干净了。
那段时间,下人们的饭后谈资,也总是议论他偷啥了,谁掉了点什么东西,被人一煽动,去陆鸣房里一搜准能找到。
几个下人,不顾孩子的哭拦,将他推到在地,把他的房里搜了个遍,竟找到了。
陆少爷的名气,是在内里传的厉害,独独没进陆石屹耳朵里。
刘婉莹压的厉害,谁敢议论,就把谁打发进窑子里。
众人把话都埋进肚子里,只是看陆鸣的眼神总带着鄙夷和不屑。
大少爷被逼疯了,久而久之,性子不复之前的有礼。
他常犯错,便常被陆石屹丢进小黑屋里。
为了不饿肚子,他偷溜出来,他偷厨房的吃的,为了暖和,偷自家弟弟的衣物,为了活命,他偷刘婉莹的钱。
时间长了,陆鸣都觉得自己是个贼了。
寄居在这个家里的贼。
9.大少爷跟苏雨桐
苏雨桐是妾,关在内宅,听说了大少爷的事儿,有心帮,却身无力。
她身边也没个亲信的下人,整个府里的人,全是刘婉莹安排的人,她也被管着的。
辛而陆老爷确实待她不错,常来她房里过夜,给她带许多的华丽绣品,美轮美奂的新品菊花,又常同她讲话,教她识字读书。
夜里,她同陆石屹说着话,吹吹枕边风。
起初还能行,后来陆老爷便不耐烦了。
苏雨桐晓得陆鸣的日子大抵是很难过了,只是她打探不到消息。
在这个府里,妾就是地位稍高的丫鬟,不得尊重。
再见陆鸣时,已经是一年后了。
一个瘦弱的有些脏的少年,爬进她的房里。
苏雨桐瞧见了,
陆鸣抱着桌上的糕点,闻声便跑。
“小鸣,别跑。”
陆鸣没听苏雨桐的,跑的远远的。
这天后,苏雨桐便常在窗口,放一碗糕点。
陆鸣也常来拿。
喂的久了,也就亲近了些,能靠近了。
苏雨桐在碗旁放了小纸条:“进来坐坐?”
陆鸣走进了去:“我偷了你这么多糕点,你怎么都不抓我?”
苏雨桐愣了愣,缓和道:“陆鸣,在我这儿,你没有偷,你是拿,光明正大的拿。”
陆鸣笑了:“那我可以多拿些吗?”
苏雨桐:“当然。”
陆鸣吃着桌上的糕点,拿一块吃一块,把嘴塞的满满的,吐着沫在哭。
苏雨桐怕他噎着,给他到了杯花茶,轻拍着背,任他抱着她哭,苏雨桐抚摸着少年粗糙的短发。
少年哭累了便睡枕着苏雨桐的肩上,睡着了。
醒了后,苏雨桐朝他笑,温和的说:“住过来吧。”
10.示威
大少爷让小妾教养是不合规矩的。
但架不住陆石屹喜欢苏雨桐,苏雨桐朝他哭一哭,他便心软了。
将这事儿,应允了下来。
刘婉莹不干了,时不时的找事儿,偏偏是找的陆鸣的事儿,年轻人火气大。
常憋着气,去恨一个人,连带那个人的身边人一同恨上了。
苏雨桐不知道该怎么开解他,她曾经也无比恨过刘屠户,那种恨,有一半是惧!
只要不惧了,便也没了恨。
苏雨桐带着陆鸣去见了刘婉莹。
少年如今个头初长,有了跟苏雨桐差不多高,也比刘婉莹高,此时见了面,平白矮了半分,果然是怕的。
苏雨桐要让陆鸣不怕,有她在。
“我来找你,就是想同你,算明白了账,你对陆鸣做的那些腌臜事儿,真当没人看见吗?”
“呦,桐姨娘,今日是吃了豹子胆了,敢这般跟我讲话?”刘婉莹的柳叶眉直竖着,一双秀目,瞪的厉害。
苏雨桐扫了桌上的茶水,学着幼时她娘骂其他妇人的模样,指着刘婉莹的鼻子。
“我从不怕你,平日的忍让只是觉得没必要同你置气,可我不好揉捏的,你若是在敢对陆鸣做些腌臜事,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他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刘婉莹气的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利索了。
苏雨桐大跨步离去,出了门浑身都在发抖,牵着陆鸣的手也在抖。
少年来这儿之前,是不愿意的,是害怕的,他以为一向被刘婉莹欺凌的苏雨桐是要带他去向刘婉莹示弱,道歉。
但他没想到,苏雨桐是去给他撑腰的。
撑腰完了,浑身都在发抖。
显然也是害怕的。
少年握紧了苏雨桐的手,挺直了背,他不能怕下去了。
因为苏雨桐也在害怕,他不想让苏雨桐害怕。
“小娘,夜里,我想跟爹谈一谈,我想去上学。”
11.努力
陆鸣当天夜里,便做出了改变,他主动找到陆石屹,向陆石屹说着自己,曾经做过的糊涂事儿,把过去的一切冤枉全吞进肚子里,声泪俱下的说要悔改,求陆石屹给他机会。
陆石屹本就对他心怀愧疚,此时,是父慈子孝得了个圆满。
陆鸣曾经的事儿,已经说不清了。
显然陆石屹知道这事儿多多少少有一些影响,夜里跟苏雨桐讨功劳,为了让陆鸣上好学校,进好的班级,他没少塞钱,也没少喝酒。
苏雨桐伺候着他,一口一个感谢他。
陆石屹恼了:“都是夫妻,谢什么谢。”
苏雨桐微微笑了笑,只当耳旁风,为陆鸣的入学,做准备,把该置办的东西都置办好了,又跟陆石屹闹腾了一阵才安睡。
陆鸣进了好的学校后,人跟不上课程,便常常深夜挑灯夜读。
陆石屹觉得这孩子,努力了,常夸奖他。
时间是流水的日子,后院的勾心斗角,也烧不到孩子身上。
苏雨桐会忍,陆鸣是隐忍。
刘婉莹在听说了陆鸣入学后,拿着陆鸣曾经的事威胁苏雨桐,又找到了苏雨桐弟弟那里。
从苏雨桐弟弟口里,挖出了苏雨桐曾嫁过人,又跟一个小年轻私奔的故事。
说是威胁。
其实是这人哭着央苏雨桐:“你让他不争家产,我就放手了,我实在不想害他。”
我也是没有办法
我是被陆老爷买回来的,我没有背景,没有权势,还是小妾生的,在娘家受了十多年忍辱负重的苦。
那家老爷死后,正妻把妾室相关的一些旁支都打发了,卖得卖,嫁的嫁。
卖走我的那天,我的母亲上了吊。
我知道成小妾后,之后的日子有多么难,所以来了这儿,一门心思的想要成正妻。
结果却怎么也不讨老爷欢心,终日抑郁极了,愁眉不展的。
楚婷得了我难过的原因。
便开始教我穿旗袍,别穿裙子,又教我打麻将,还带我去玩。记忆里的楚婷是很爱玩,很野的女孩子,她也是个穿着旗袍温婉的女人,她做的糕点很好吃,入口即化的,又香又甜。
后来,我的孩子流了,我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正室对于妾的迫害,哪怕楚婷一直在对我好,我也不敢跟楚婷亲近。
楚婷去世的那天,她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没保护好你。”
我那时脑子,登的就碎了。
满心愧疚,却无计可施,我怀孕了,我要为我的小孩,谋生。
便做了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恶的事情,是为了我儿子能继承家业,去算计陆鸣,但我也给陆鸣留了活路。
苏雨桐听她说完,递了张纸巾给她。
“和解吧,但陆鸣原不原谅你,那是他的事儿。”
刘婉莹对陆鸣诚恳的说了许多,央了他许多,许了许多好处。
陆鸣没原谅刘婉莹,但答应了不争家产。
显然是为了让苏雨桐在内宅过的更好。
当然了,这天后,刘婉莹也确实把陆鸣视若己出了,去接人放学回家,她去的,家长会她去的,甚至添置衣服,天气暖冷,家长里短,她开始关心陆鸣生活上的方方面面。
这像是一种还债。
也像是示好。
更像是威胁。
陆鸣不舒服极了。
12.崩堤开始
日本人正式入侵了中国,在这个节骨眼上,陆鸣被苏雨桐撺掇去参军吧,在家里整日吊着刘婉莹,那天指不定她就起了坏心思。
他去了,走了,参了军。
家中少了陆鸣,留她一人,捻着绣花针,坐在亭台处,看着满院子的菊花刺绣。
刘婉莹不会因为陆鸣走了,就放弃找她麻烦,这仿佛成了她的习惯,时不时就来一趟。
嗯,花茶好喝,糕点不错,苏雨桐刺绣手艺好,绣的东西,她还挺喜欢用的。
刘婉莹笑了笑:“你瞧瞧,你现在就顺眼多了。”
苏雨桐温温的道:“我到底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刘婉莹拍了拍桌子,一脸愤恨:“你太像楚婷了,我那时候怕她怕的厉害,就只敢拿你出气,对不起。”
“还有,我挺纳闷的,你说说,你长的像她,怎么性子就是不野呢,怪无趣的。”
苏雨桐愣了愣,随后释然笑笑:“你怎么这么多年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刘婉莹努努嘴:“晚上打麻将的时候,记得做我的托,给我放炮,知道吗?”
苏雨桐连连应下,好好好。
13.病
老爷病了,带传染的。
没人敢进去照顾他,苏雨桐走进去了。
他鬓角染了许多白发,此时是厌厌的失了光泽。
病的厉害,时不时说着胡话,梦呓。
小妾,旗袍,打麻将。
她听的多了,渐渐的串了起来。
陆家上一任大老爷,娶了十几房妾,又在外面惹了许多风流债。
陆石屹的娘——沈柳,那时候还是个学生,被当时的儒雅气质浑然天成的富商老爷追求一段时日,倾心了。
心甘情愿的当了这外室,怀了孕,十七八岁的女娃娃,不大受得住街坊邻居的冷嘲热讽,便央着陆老爷带她回去。
陆老爷本就是拿她找刺激,怎么可能答应,拂袖离去。
沈柳是抱着孩子,逼进陆府当了小妾的,这事儿让陆府蒙了羞,陆老爷的夫人——谢淑,受这影响最大,后院失火,时常被人拿出来笑话。
在一个府里,不得宠爱的妾,就是丫鬟。
沈柳成了丫鬟,常被谢淑使唤,年少懵懂的陆石屹,就在一旁地上坐着,看谢淑跟其他姨太太打麻将。
谢淑没有孩子,见他年岁小,好哄,便常将他带在身边养活。
她待陆石屹不错,常给他吃的,也乐呵呵的笑,偶尔还会抱着他拿着他的手去摸牌。
后来沈柳自缢了,一部分是被困在宅院里看不到光彩的绝望,一部分是得不到尊重,她就是个丫鬟。
谢淑是这么觉得的,这府里的所有小妾都是丫鬟,打发了也就打发了,拿来当下人也无妨。
沈柳走了,谢淑便成了他的母亲。
陆石屹知道是谢淑害死他亲生母亲的,却也没太多的恨意,他不敢恨。
谢淑手狠。
她发落一个又一个妾室,将那些风华正茂的妾打进深渊里——原因嘛,老爷不喜欢了,她们又没有用。
她将一个又一个同他年岁差不多的孩子,杀死,又带陆石屹去看,教他学——你以后继承家业了,手里的脏会更多。
她将后院里的一切腌臜给陆石屹看了,又将她刽子手的一面吓着陆石屹。
谢淑有着阎罗的心,却长了一张善人脸面,气质也是温婉的旗袍女人。
陆石屹怕的厉害,比起对谢淑的恐惧来说,沈柳的死,就像一片羽毛飘过心头肉,挠了一下。
陆石屹同以往一样,叫谢淑母亲,做完功课后,坐在一旁,看她打麻将。
谢淑会冲他微微的笑,温和的问他,今天一日的事情。
陆石屹同她慢慢讲。
心里总打鼓,担惊受怕的,无数个夜晚,他都会噩梦惊醒,脑子里全是谢淑怖人的样子。
转念,又因为想着她温婉的模样,哄骗自己,这才是谢淑,夜夜都如此,方能安然入睡。
这是陆石屹一辈子的伤口,后来,他也只找温婉气质的女人。
可他找的每一个都只是表面温婉,内心都藏着另一个性格。
大家不过都是,表面装的温婉。
在这深宅大院里,行尸走肉的活着。
14.爱
老爷最终还是走了。
临终前,到是回光返照了。
难得意识清明的同苏雨桐说了点话。
“楚婷说,我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真正爱上我,她错了对吗?你说,她错了对吗?”
苏雨桐答不上来,她的心,从她把自己卖了的那天起,就已经死了。
15.小警察
五年后,我的爹娘双双离世。
我极为淡然的处理了我爹娘的丧事,整个过程无悲无喜,没有亲人离去的悲伤,没有即将解脱的喜悦。
我选了一个吉日,这天清晨,刘屠户出门卖猪肉,得夜晚才回,我走了几里路进了山,确定四下无人后,往树上丢了一根绳子。
我想死,老天却不让,我被一个眉目硬朗,生的年轻的小警察,抱了下来。
我认识他,这人是刘屠户的远房亲戚,父母双亡后,曾在我家住过,他名叫刘宇,是个心善正直的小伙子,笑起来很阳光。
他在我家的时候,刘屠户会给他几分面子,不怎么打我。之后在警察局里,给刘宇寻了个小警察的差事。
他下了差常帮周围领居,乐于助人的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儿,帮老人家跑腿买点东西,帮没力气的挑几桶水,农收时又帮忙去收点稻谷。
有人感激他,有人嘲笑他,有人挖苦他。
夜晚,他来我家拿我纳的鞋底时同我倾吐这些郁闷的烦恼。
我觉得他做的事儿,确实傻,但也感激他帮我挑水,去集市上帮忙跑腿买些布匹回来,时而帮我做些体力活,我力气小,做这些事儿极其费劲,若没有他,我可能整日都在挑水的路上。
于是温婉的开解他,夸他:“你是个好人。”
他笑了:“嫂子也是个好人。”
好人自古都是被恶人磨的。
我挣脱他,蒙着脑袋,忍住害怕,用尽全力冲那树撞去
却被他拽了一下,头碰了一下,轻微的反震后,是激人的疼痛。
我没死成,尖叫着,拍打他,推搡他,我力气小,挣扎不开他的怀抱。
我没了力气,便任由他抱着,我连哭的力气都没了,眼泪却还是从我的眼睛里流淌,我微微的抽气,想抬手擦眼泪都做不到。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我的声音嘶哑,凄厉。
“你现在不是在救我啊。”
“啊。”我张嘴哭了一声,便埋着脑袋哭,把一腔愤懑流露。
“为什么不跑呢?”那小捕快摸了摸我脖颈处的青痕。
“没用的,我走不快,跑不掉,没本事儿,活不下来。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那个男人,我只有死了,我只有死了,才能解脱。”我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情况,愈发的绝望无力了。
刘宇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对我说,“不如,我带你跑吧。”
我被这句话激的精神了,手脚浑然有了力气,撑起身坐在他面前看他,心头有点什么东西,以往一直在憋着,现在崩堤般的冒。
刘宇看着我,红了脸,说话也抖了起来:“我是说,嫂嫂,你是个好人,我不想你死,你在刘哥这儿活不下去,我就带你跑就是了,帮你寻个活计,安置下来,你自己一个人过活,寻个良人又嫁了,你看怎么样,要是你不…”
刘宇话说一半,我就急不可耐的抓住他。
刘宇眉头微微抬了抬。
我松手,急哭道:“我要跑,我要跑。”快要溺死的人,用尽全力想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求你,求求你帮帮我。”
他应下了!
背着已经没了力气的我下山,回家收拾东西。
我却看到刘屠户正坐在房里,沉着张脸,凶狠的看我,仿佛我不是他同床共枕的小妾,是他的杀父仇人一般。
我软着腿,扶着门。
他问我跟刘宇去哪儿了,脖子处的淤青,是那来的。
我神都被吓到九天去了。
他抄起旁的东西打我,我不言语,抱着脑袋,只求他打累了,快些走。
刘宇拦着他。
他打不到人,咧着嘴“我好心好意待你,给你找差事,给你吃住,见你今日没去当差,还特意回来看看你是不是吃坏了肚子,你居然给哥哥我带绿帽子?”
刘宇内疚极了,见刘屠户拿起杀猪刀后,也顾不得内疚了,把人打晕。
带着我跑了。
路上,我问他去哪儿?
他念了首诗词:“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我们去江南吧,那里风景美,人也美。”
“嫂嫂去了哪里,也是极美的人儿。”
他带我去了江南,给我寻了一绣娘的活当,便哭着跟我说,他要去赎罪,可能回不来了。
刘屠户对他不错,
刘宇是个好人,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
在他走前的夜晚,我走进他的房里,解开旗袍扣子。
人就是这样,会爱上那个,在绝望中拉了自己一把的人。
刘宇说:“等我回来,江南风景美,人也美,我想跟你一起在这里生活,在生几个娃娃。”
我哭着:“我等你回来。”
没等到,等到他快死的消息。
我为了救他,把自己卖了。
然后又写了信告诉他,我已经嫁给了别的人,让他别等了。
我的良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嫁了。
16.日子
苏雨桐心死了,第一次将自己卖给刘屠户时,就已经早早的还没尝过情爱就死了,是刘宇让她活了,也是刘宇让她死的彻底。
苏雨桐哭了,为了她曾经的欢喜哭,为了她这一生身不由己哭。
陆石屹看出了她的心思,最后又给她留了封信。
和离。
而后,是刘婉莹调查来的,刘宇现在的居住地。
苏雨桐手都抖了。
却怎么也下不去这个心。
刘婉莹如今是这个家里的当家老母亲了,日子过的风光。
没忘了这个深宅大院的好友,便同她讲:“人总是要为自己活的。”
“你看我,我就一直为了自己活。”
“老爷死了,干我什么事儿,我的目标就是要成为正室,你看看,我这不就成了。”
苏雨桐看她笑的眉眼弯弯。
又被她生拉硬拽的上了火车。
苏雨桐想到:“万一,他结婚了呢?”
刘婉莹甩给苏雨桐一张电报:“你儿子,知道了你的事儿,问了刘宇。”
“闹革命呢,没结,不过这人还挺厉害的,一个师长了。”
“对了,路上,你们可以发电报交流啊。”
电报是发出去了,收到的回信不大乐观,刘宇有事儿外出了。
她们二人到的时候,是被陆鸣招待的。
苏雨桐笑眼盈盈的看着陆鸣,他长的极像陆石屹,却又没有陆石屹身上那吓人的气质,平日里笑起来是个极其阳光的男孩子。
陆鸣同苏雨桐说了许多刘宇的近况。
极为直观的在苏雨桐的脑中,铺开了一个善良正直的男人,是怎么样在这世道中生存挣扎。
苏雨桐听了许多,愈发觉得,这人过了这么多年,一点儿也没变。
他依旧是个正直热心的人,成了师长后,也平易近人的,帮助邻里乡亲做些力气活。
这天大清早的,不就帮苏雨桐抬了一桶水回来,还烧好了菜。
等苏雨桐醒来时,被那香味一勾,人就出了门。
17.重逢
见到了刘宇,他已经不再年轻,面上沾染了太多风霜,使曾经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如今内敛成熟,面上虽是挂着微笑,但不威自怒的流露出上位者的气质。
他是刘宇,是苏雨桐一直想着的刘宇。
苏雨桐走向刘宇,那人三两步走上前,将她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