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心情

2017-12-01 10:50:03 作者:陆小华1

傍晚的心情

如果不是碰上刮风下雨,何雯丽每天都会准时在下午六点三十分,把她们那辆装载着饮具、食品、小台子、小板凳等物品的手推车,推到这个城市的友谊路和天涯路交汇处的、一个十字路口的边上。她们摆的是一个卖清补凉和汤圆饺子的流动摊档。除了她,还有一个叫阿月的姑娘给她当帮手。阿月是个手脚勤快的乡下女孩。

摆好台子、凳子,支好锅灶,时间一般是傍晚的七点左右。这个时候,人们晚餐吃下的食还没来得及消化,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食客光顾。当她们把所有的准备工作完成之后,一时间闲着也没事可做,何雯丽就会呆呆地看着天边的晚霞,或者走到对面的书报摊去,翻翻报摊上摆放的报纸、杂志。有时,她原在单位的同事、好姐妹秦芳也会散步过来看看她。于是,俩人就聊聊天。赶上秦芳有兴致的时候,也会让她陪着去逛逛商场,或者两人相伴着去做做头发。 这时,摊子就全交由阿月照看着。

说起来,这个摊档还是秦芳帮助她张罗起来的。屈指数来,这种日子已经过了两年半。现在,她已经习惯这种生活。她甚至觉得,干这种个体摊贩的职业,挺自在的,要比早先当上班一族强多了。

现在,她总算有了好心情去面对生活。想想刚下岗的那一阵子,栖栖惶惶、没有安全感的她,可没有现在这样的好心情。慢慢想着这一路走过来的情形,她会觉得,这人生啊,顺顺利利的,并不见得就全是好,生活就是要有波有折,过会得才有滋有味。

三年前,当她们这家国有企业因为经营不善,宣布百分之九十五的职工将要放长假的时候,她也被列入了单位里需要放长假的人员的名单。那时,她最初并不是那种像别人那种当头挨了一棒或是坠入深渊的感觉。她只是觉得一片茫然,不知所措。但她还是有一丝庆幸,因为对于她们这个双职工家庭来说,毕竟还有丈夫留在单位上班,还有一份工资。丈夫在那百分之五的留守人员中。

那时,一种灰暗的、失望的情绪笼罩着公司的每一个下岗不下岗的职工;各有各的感受,沮丧、迷茫、愁眉苦脸、忧心重重……但有一点是共同的,人人都在咒诅、憎恨那些敢跟他们竞争,抢他们生意的私营公司。大家都不相信,一个好端端的国营企业就这么说完就完了?总是在幻想着,国家迟早会收拾那些私营公司。会出台个什么特殊政策,扶持像他们这样的国有企业,让他们继续垄断或者部分垄断市场。而随着市场经济发展的趋势越来越明朗化,所谓国家还会让他们垄断市场的前景也越来越暗淡。

她们的总公司原来的名称叫“物资局”,后来改成了“物资总公司”。计划经济时代,他们做的可是独家独门的生意,统管着周围几个市县的物资采购、供应、调配。那时单位的效益末必见得十分的好,但每年总会有一些赢利。公司也因此人丁兴旺。而后来国家开始搞市场经济,先是双轨制而后又过渡到完全的市场化。一有了竞争,他们劣势,人浮于事、信息不灵、大爷作风、吃里扒外、胡乱决策种种弊端就显露出来了。企业经营每况逾下,接着就越来越撑不住了。钢材、水泥、木材、化工用品,几乎是做什么亏什么。公司让几任经理折腾下来,公司名下的不动产也差不多被用于抵押贷款搞光了。

下岗的那一年,何雯丽刚刚好三十八岁。一个女人在这种年龄段,有家庭、有丈夫、有儿子、有单位、有工作,本来应该是活得很平静、活得很充实的时候。可是生活一下子就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碰上了改革开放、市场经济,碰上了国企改革,下岗失业。这就让她的人生前景变得难以预料,她的心情自然也因此难以平静了。在S市这个以旅游为支柱产业、没什么工业企业的城市里,要再找一份工作很难很难,到处都是像她一样的下岗人群。一下子就没班可上了,让她觉得心里空虚、烦闷,觉得无所适从。

对她来说,每一个日子都过得那么乏味、那么漫长。

为了节省手里那一点可怜的钱,每回逛市场,她都能把手里的纸币攥得出汗。后来,她还找到了一些采买的小窍门。比如,每天下午六点以后,在菜贩、肉贩、鱼贩将要收摊时,她才赶到市场去买菜、买肉、买鱼。花很少的钱就能把那小贩卖剩下的菜全包过来,肉是捡那些已经不那么新鲜、肉贩子准备便宜处理掉的剩肉买,鱼也是捡小的捡便宜的。每次都努力跟小贩一毛一毛钱地砍价,仔细地计算着怎样能少花钱,弄得自己都觉得自己俗不可耐。虽然是这么努力地省着钱,可那钱还是不够花。

按民间的说法,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实际上,现在应该改成“花穷父母”。上高一的儿子不停地要用钱。现在的学校也不知怎么这么黑,只要有个学生在校,学校就像逮着个人质似的。今天一个补课费,明天一个试卷费,然后还有校服球鞋,还有助人为乐的捐款以及班务费,名堂多多。好在他们的儿子争气,是块读书的料。从小学一路读到高中,成绩在班上年年都排在前三名之内。不然的话,他们早就打算让儿子去读中专,早毕业早点找一份工作。

面对家庭经济的窘况,已经成了空壳子公司办公室主任的丈夫也无可奈何。何雯丽总是郁闷、愁眉不展。因为心情不好,从前极少言语、平心静气的她,也变得爱唠叨,爱发火。她心里老是担忧着家里这种经济情况,家里人如果生了病怎么办?儿子如果考上了大学没钱供怎么办?看来,光靠节省并不是办法。再不想想办法去出挣点钱,光靠丈夫那几百块钱的工资和她不足一百元的下岗生活补贴,看来是不行了。只是,她一直在彷徨,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那天,她是在市场的批发一条街碰上了秦芳。在单位时,她跟秦芳好得就像亲姐妹一样;只是下岗后各人忙各人的事情,一晃,都差不多有半年没见面了。公司刚刚裁员时,她就觉得秦芳命运比她还要悲惨,因为她们是夫妻两个人一块下岗;而她家,毕竟还有一个人在上班。虽然如此,张贴公布下岗人员名单时,秦芳却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秦芳的老公吴越原来是公司的货车司机。他们夫妇被单位栽减之后,马上就自找门路,出去开了个商铺。秦芳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她母亲原来就是沿街摆摊作生意的小贩,家里的三亲六戚,也多是干个体户出身。实行市场经济对他们非常有利。他们家族的人一个个是又有本钱又有经验。所以,秦芳夫妇一出单位,就如鱼得水,马上开了一爿电器商行,一下子就成了店老板。这让许多同时下岗的员工既羡慕又妒嫉。

何雯丽因为自己活得不好,不免有很重的自卑感,既不好意思、也没心情去找那些往日的姐妹八卦。是啊,让人家看着从前活得还算不错的她现如今这一副穷酸模样,也实在是掉价。眼下,一见秦芳那身珠光宝气的、入时的穿戴打扮,她就故意背过身子,佯装着没看见秦芳似的。她是想要躲过去。

秦芳却眼尖,远远见到了她,就大大咧咧的召呼开了。既然人家都已经看到她了,也就没法躲了。两人站着说了一会话,秦芳高兴的又是拉她去做头发又是请她去吃西餐。何雯丽在批发街上买的一兜子卫生纸、洗衣粉、酱油、粉丝之类的东西,也被她抢着付了钱。那一个上午,秦芳一下子就花掉了七八百块钱。何雯丽感慨道,“秦姐,你可真有钱!”秦芳说,“社会那么开放,什么都许你做。人只要舍得做,怎么会没有钱呢?”跟着问了她的情况。她说,“唉,没钱。日子很难很难过,可我又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秦芳说,“在城里你能干什么?你又没有土地、没有房产、没有资本、没有技术,最现实的,不就好做个小摊小贩,开个小店小铺小摊什么的!只是怕你脸皮薄,不敢干。”何雯丽说,“我是没干过,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秦芳叹了口气,说,“要我说你啊, 又不是让你去偷去抢去骗,有什么不行?人家那些从农村进城打工的人在城里都能找到活路,能站住脚,你反倒不如人家了?”何雯丽就问她,“如果要是摆小摊的话,你看摆个什么样的小摊好呢?”秦芳说,“找个简单的,本钱少的。这样吧,我看你干脆就摆个买清补凉、买汤圆的小摊档吧!我妈原来也是干这个的。我们家里到现在还存着那套工具呢。过两天,我会把所有的工具清理出来,全部送给你。你也不用花钱置办,等于省下一笔钱了。你看如何?”何雯丽说,“可我也不懂怎么经营啊。”秦芳说,“你怎么这么笨啊?一碗汤圆收三块,一碗清补凉你也收三块。汤圆是把糯米粉用温水调了作皮,白糖花生芝麻作馅;清补凉的做法是把绿豆、红豆、红枣、通心粉七八样东西煮熟了,捞出来,分装在几个盒子里,吃的时候兑点冰糖水就行。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何雯丽吞吞吐吐地说,“不是说这个不懂。主要是万事开头难。这一开头,我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弄。”秦芳说,“明白了、明白了。其实啊,你就是放不下你那个臭架子!我要是混得像你现在这个样子,作‘鸡’的心都有了。好吧,我帮姐妹帮到底,我就陪着你做一个月。”

筹备了几天,何雯丽的小摊子就开张了。她人乍一站到马路边上作生意,就觉得羞羞涩涩的,脸皮子发热;见了熟人,目光也不敢迎着人家瞅,脚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摆放。平日里做家务也是做惯了的,只是一到这种场合,人就显紧张,动作也生硬,笨手笨脚的。

好在有秦芳唱主角。

秦芳可不像她那一副腼腆相。站在马路边的秦芳,大大方方,一副笑脸,只要看到有人走过来,远远的就主动招呼,“喂,来帮衬我们一下啦。我们都下岗了,单位没有工资发,摆个小摊混碗饭吃。请光临啦。”

何雯丽一边拉她的袖子,悄悄说,“人家要吃,他不会自己坐下来叫你。你怎么能像作广告一样,像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乱喊乱叫,弄得让满大街的人都看着你!”

秦芳用方言骂了她一句挺粗俗的话。那意思是:作妓你就别怕屁股疼啊!这也是这女人的风格。接着又教训她,“你也别像个只呆鸟似的!作生意的人嘛,嘴巴就是要甜。其实有很多路过的客人,都是处在又想吃又不想吃的状态,但让你热情招呼他两句,说两句好话,他说不定就帮衬你了。”

这秦芳,到底是在小商小贩人家长大的女儿。

那个月生意特别好,除去本钱,她们赚了近三千块钱。结算时秦芳把钱全都给了她。她知道秦芳并不缺钱,但她觉得这钱不能自己全要。她说,“这个摊子是你帮助我张罗起来的,这已经让我感激不尽了。”秦芳说,“算了,算了,我们是谁跟谁啊。再说了,我这也不单单是为了你啊。”何雯丽不解道,“不为我们姐妹交情,你还想为什么呢?”秦芳于是就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你说呢?”

何雯丽看她一脸的坏笑,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了。

从前,这个秦芳可是追过求邢泽南的。邢泽南就是何雯丽现在的丈夫。邢泽南是1980年代初海南大学文科毕业生,人长得文弱且修长。当年,他一分到局里(那时叫物资局),就在局办公室里当秘书。那时候,他可是物资局里小有名气的笔杆子;平时除了给单位起草各种文件、公函,还时不时的会有一两篇小文章在地区的报纸或杂志上发表。文章发表出来之后,编辑部就会汇过来十元、二十元的稿费。邢泽南也大方,就用这笔钱买些花生、糖块什么的请大家一起品偿。1980年代初,计划经济年代,各种路子都被堵得死死了,挣钱的门道极少。能写点小文章,一经发表,名利双收。一个有文凭的大学生,又能写文章发表,邢泽南是很让人羡慕的。为此,单位里就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他,暗恋他,甚至公开追求他。

秦芳就是其中的一个。

秦芳也曾频频向邢泽南施放过丘比特神箭,可就是射他不中。其实,这也怪不得人家邢泽南刀枪不入,要怪就只能怪她那种追求的方式不够含蓄,太过于赤裸裸,太没有技术含量。比如,见到邢泽南的衣服脏了,她就会大大咧咧说,“唷唷唷,书呆子,你看你把衣服穿得那么脏,也不怕人家笑话你。快脱了,让妹妹我给你洗洗吧。”那口吻、那股亲热劲,让人听了觉是她就像待对自己的孩子或老公一般。实际上,他们的恋爱关系,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秦芳跟何雯丽相比,俩人个头一般高,除了长得壮实一点、黑一点,五官长得一点也不差。何雯丽因为长得白一点、苗条一点,所以看上去就显得比她秀气。秦芳的性格也像她那个当小贩的母亲一样,风风火火、大大咧咧、敢作敢当;这也许就是出自她母亲的遗传。女人主动示爱,她那种极具个性的求偶方式,实在是让这个年轻、书生气十足的才子接受不了。在他看来,这种追求方式似乎缺少一种含蓄,缺少一种文化品味,缺少一种必要的过渡过程。

后来,当长着一副小白脸的邢泽南看上她的好朋友何雯丽、并开始向何雯丽秋波颇递的时候,秦芳就开始妒嫉了。不过,即使是妒嫉,她也有自己的独特的表达方式,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她们同住在一个宿舍。下了班回来两人一照面,她会板着脸跟何雯丽说,“雯丽啊,啧啧,我一见到邢泽南看你时的那幅痴呆的样子,就特别恨你!”何雯丽说,“秦姐,眼睛长在他身上,干我什么事嘛?”秦芳说,“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何雯丽当然知道秦芳指的是她正在追求邢泽南。才子却倒过来追她,当然会让秦芳没面子。就说,“姐啊,你看你那副吃醋样子,我就是跟谁争也不能跟姐你争啊!行行,我发誓不理他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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