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

2018-12-20 20:06:32

古风

“嗷……”四周的狼嚎声此起彼伏。

忘忧惊得跌坐在雪地上,小脸苍白得可怕。作为大一新生,前一刻她还苦兮兮地在操场上站军姿,突然眼前一黑……再睁开眼,就到了这片荒凉的雪地里,四周都是绿莹莹的眼睛。野狼围着她,正试探着慢慢靠近。

中暑昏迷,不是应该被送去校医院,不然也是送回宿舍休息?忘忧想穿了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谁在作弄她,把她扔到了荒郊野外。她不愿坐以待毙,四下梭巡,要抢在狼群扑上来之前找到防身的武器。

“需要帮忙吗?”一道戏谑的声音突然在近旁响起。

忘忧吓得又坐了回去,借着皎洁清冷的月光,看见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身材颀长,姿容清绝的男子。他穿着一袭白色长袍,外罩一件雪狐大氅,仿佛与雪地融为了一体。当夜风吹来时,他的长发飘起,在白衣和白雪的掩映下,黑得像最上等的徽墨。

“你是仙人吗?”忘忧呆呆地看着他,心想这般气质绝艳之人,一定是从九重天上飞下来的吧。

眸底划过一丝诧异,白衣男子静静打量了她几眼,方开口道:“我叫无为,是黎国京城人氏。只要你拜我为师,并且答应为我做成一件事,我就带你安全离开此地。”

“黎国?”忘忧惊惧地瞪大了眸,暗暗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好疼!这么说,她不是在做梦,而是撞了大运,穿越了。

“你要我做什么事?”

“嗷……”狼嚎声又起,距离更近了。

忘忧吓得缩了一下肩膀,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无为的身后,用力攥着他的衣袖,颤抖着声音:“只要不害人,不违背道德,什么事我都答应你,你快带我离开!”

无为带着她往狼群的包围圈外走,说来也奇怪,他所到之处,野狼畏缩地夹着尾巴,乖乖让出了路。

早春三月的下午,细雨如酥,连绵不绝,路上少有行人。偶尔有一两个人撑着油纸伞,或是披着蓑衣经过,也都是脚步匆匆。忘忧蹲在一处屋檐下避雨,哀怨地看着对面二楼窗前站着的男子。那是一个长身玉立,面容模糊的男子,举目远眺,似在赏着雨景。

下雨有什么好看的?这种附庸风雅的文人,吃饱了没事干,就爱伤春悲秋,把自己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要不是他是师父指定的人,她才不会傻乎乎地待在这里,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

就在忘忧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那个身影终于动了,转身进了里面,没多久便出现在了一楼的大门口。她精神一振,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襟,站了起来。蹲得太久了,脚都麻了!她只能扶着墙稳住身体,等双脚恢复知觉。

男子接过掌柜递来的伞,抬头看了一眼茫茫天色,慢慢走出了这间京城里最负盛名的酒楼——醉仙楼。眼看他越走越远,忘忧赶紧冲进雨里,追上去,不顾一切地抱住了男子执伞的手臂。

“姐夫,我总算找到你了!姐姐想你想得生病了,你快跟我回家看姐姐吧。”忘忧边说边仰起头来,在看清男子清俊面容时不由怔住了。

他很年轻,看样子不过二十岁出头。他低头看着她,斜飞入鬓的剑眉微微蹙起,星眸里有着难以置信的惊诧。他动了动唇,但是声音有些小,忘忧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虽是紧紧抱住他的手臂,但是忘忧仍有半截身体露在伞外,雨水很快就打湿了她的衣衫。春寒料峭,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好冷啊!男子静静看着她颤抖的样子,眸中的惊诧之色渐渐淡去,只余下一片沉沉的深幽。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忘忧讪笑,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借口,同时松开手,退到了伞外。

意外的是,男子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迈步走向她。她仿佛受了惊吓似的,急忙后退了好几步,猛地转身,飞快地钻进了路边一条小巷。沿着矮墙走了半里路,她熟门熟路来到一座青砖灰瓦的房子前,推门而入。

无为坐在桌前。忘忧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步履轻盈地走过去,张开手,将一物递到他的面前:“师父,东西拿到了。”

那是一块铜制腰牌,正面刻着“兵部”两个字,背面则刻着一个名字——“沈凉”。

无为没有接,随意扫了一眼,确认东西没有错,道:“明天你带着腰牌回原处等他,设法取得他的信任。”

第二日,雨过天晴,碧空如洗,空气特别清新怡人。忘忧蹲在昨日那道墙下,拿了一根枯树枝,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画圈圈。突然视线中多了一双官靴,她抬起头,看见昨日那个长得极好看的男子就站在面前,低头看着她。

她扔掉树枝站了起来,大大方方地道:“沈大人是来寻找腰牌的吧?你真幸运,拾到腰牌的人是我,要是被别人拾去了,说不定已经拿去干坏事了。”

见她如此淡定,还主动招认腰牌在她手里,沈凉的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下一刻他伸出手:“腰牌还我。”

忘忧看向他的手,很大,掌心有厚厚的茧子,应该是常年执兵器所致。低头时,她的鼻翼轻轻翕动了一下,嗅到了一股极淡的异样气味。她微蹙了秀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后背贴上冰冷坚硬的墙面,才想起自己是贴墙站立的,根本没有后退的余地。

察觉到她的举动,沈凉眸色蓦地一暗,双手缓缓用力握紧。

“沈大人可否请我吃饭,作为报酬?”虽然不喜欢他身上的那股味道,但是为了完成任务,她不得不忍着。

沈凉默了一瞬,点头。

忘忧跟着沈凉进入醉仙楼,掌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沈凉,有眼力地什么也没有说,亲自带他们上了二楼雅座。

菜上来之后,忘忧只捡了新鲜的蔬菜吃,对肉食碰都不碰一下。她慢慢嚼着嘴里的菜,有些食不下咽。拜自己那天生的特别灵敏的嗅觉所赐,她一直能嗅到那股若有若无的气味。正是它,让那些可口的菜变得味同嚼蜡了。

不经意抬眸,发现沈凉正看着她,连筷子都没有动,忘忧不由挑了一下眉,问道:“沈大人怎么不吃?莫非是嫌弃忘忧是个乞丐,不愿与我同桌而食?”

“你误会了,沈某并无嫌弃之意。”沈凉握了握放在膝上的手,“忘忧,跟我回府吧,让我照顾你。”

啪!筷子上的青菜没夹稳,掉在了桌上。忘忧诧异地看着沈凉,心想两人才是第二次见面,他就主动提出要照顾她,进展未免太快了吧?

“你考虑一下,三天后我在这里等你的答复。”像是怕她当场拒绝似的,沈凉飞快起身,匆匆下了楼。付了账之后,他站在醉仙楼的大门外,仰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朗朗青天,重重呼出一口气,然后迈开大步离开。

“沈凉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昨天下雨我没闻到,今天不用专门嗅,它自己就飘过来了。我最受不了这样的气味了。师父,你还是换其他人去接近他吧,好不好?”忘忧撑着下巴,可怜兮兮地看着对面的无为。他今天仍旧是一袭素白长袍裹身,衣袂飘飘,宛若仙人。

无为没有一点吃惊,像是早就知道她厌恶血腥味一样。他优雅地提起茶壶,将刚沏好的茶斟了两杯,一杯放在她的面前,另一杯自己端在手上。

“小忧,”他垂眸看着清澈的茶汤,轻浅地叹了一口气,“沈凉曾是戍边的将军,两军对战,身先士卒,岂有不沾血的道理。可他离开战场回京有一年多了,你还能嗅到他身上残存的血腥味,这让为师说什么好呢。”

“这是天赋,我也不想的。”忘忧苦恼地蹙起秀眉,“师父就答应我吧。”

“非你不可。”无为一副不容商量的神色,“师父这里不需要没用的闲人。”

“啊!”忘忧哀嚎了一声,两道秀气的弯眉皱得都快打结了,“师父,你太无情了!”

无为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继续品茶,半晌之后见忘忧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没精打采,仿佛沮丧到了极点,有些不忍起来:“这样吧,为师不久前刚研制出了清心丹,你服下后,可以弱化你的嗅觉,并且助你神清气爽。”

忘忧精神一振,双眸灼灼生辉:“谢谢师父!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沈凉说……他要照顾我。”说到照顾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双颊升起淡淡的红晕。

无为默了一瞬,忽而轻笑起来:“你想多了,沈凉心地善良,且为人耿直,他说的照顾是指保你衣食无忧,不继续颠沛流离,以乞讨为生而已,而且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原来沈凉已经有未婚妻了啊。也对,他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个将军了。这样的青年才俊,有未婚妻一点也不出奇。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忘忧突然觉得屋内有些热,令她感到烦躁。

“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无为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突然问道。

“怎么可能!”忘忧下意识摇头否认。

“沈凉的未婚妻身份尊贵,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九公主。他倾慕九公主多年,好不容易得偿所愿,与九公主定下婚约,他是不会移情别恋的。”无为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十分认真,带了几分提醒之意。

忘忧心中微涩,暗忖道,难怪无为说她想多了。沈凉喜欢的是高贵的公主,而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穿越人士,如果不是无为收留,早就沦为真正的小乞丐了。

三天后,忘忧住进了将军府,每逢初一,十五,她都会出府去见无为,汇报她的进展。

“沈凉对我很好,一切吃穿用度的标准跟他的一样。天气炎热,他还会给我带回消暑的冰镇荔枝和雪泡梅花酒。但他总是刻意与我保持距离,我根本靠近不了他,更不用说取得他的信任了。”忘忧撑着下巴,一脸纠结地看着对面的白衣男子。

“那块笨木头。”无为低声道。

“师父你说什么?”忘忧没听清楚,疑惑地问。

“山不就你,你去就山。你回去之后,好好领悟为师的这句话。”无为站了起来,推开门,扬长而去。

暮色四合的时候,忘忧回到将军府,一进门就撞见神色焦急的管家,请她立刻到后花园,将军在思忧亭等她很久了。

忘忧去到的时候,思忧亭的四个角都已经挂起了灯笼,暖黄的灯光映出亭中男子高大俊逸的身影。他负手静立,正专注地看着亭边的花丛。那是一片茂盛的萱草,正值花期,开的很是绚烂。

萱草,又名忘忧草。忘忧……忘忧……

听见脚步声,沈凉缓缓转过身,看着忘忧步入思忧亭,走到自己的面前,微笑着开口:“沈大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今天是一个好日子,我让厨房准备了酒菜,庆贺一下。”沈凉吩咐管家上菜,满满一桌菜,都是忘忧平日爱吃的。

“沈大哥,今天是你的生辰吗?”忘忧猜测道。

沈凉露出笑容,声音出奇的温柔:“不,今天是九公主的生辰。”

“九公主来了吗?怎么没有看见她?”忘忧四下张望,下仆们已经被屏退了,思忧亭中只有她和沈凉,“是不是九公主不方便出宫?那你不是应该进宫去,和她一起庆贺吗?”

沈凉静静看着她,没有接话。忘忧心里渐渐浮起一丝不安,迟疑地问道:“是不是我住在这里,九公主误会了什么?我可以亲自去向她解释,就算是要我离开也可以。”

“你不能走!”沈凉脱口道,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之色。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你盯着我,我盯着你,都沉默着。最后还是忘忧先回过神来。

“沈大哥,”明明想问他是不是有一点喜欢她,可话到嘴边却卡住了,等到说出来的时候,问题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你很喜欢九公主,是吗?”

沈凉深深地看着她,没有一丝犹豫地点头:“不是喜欢,是爱。我爱九公主,今生今世非九公主不娶。”

脑子里仿佛响过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忘忧呆呆地看着沈凉,心好像被一把钝刀慢慢割着。这一刻,她才恍然意识到,在两人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她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沈凉动了心。如今亲耳听见他承认自己对九公主的深厚情意,她的心好痛!

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既然沈大哥不想我走,那么,不知道忘忧是否有幸与沈大哥结为义兄妹?”这样的话,九公主就不会误会沈凉,而她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继续留在将军府里。

“你想与我结为义兄妹?”沈凉垂眸,敛去眸底一闪而过的隐痛,片刻之后,他缓慢但坚定地摇了一下头,“我不想与你做兄妹。你不必有所顾虑,只管安心住在这里。”

忘忧最终没有离开,她对自己说,这是为了报答无为的救命之恩,履行当初的承诺。但私心里,她是不舍得离开沈凉,哪怕他不爱她,哪怕他注定要娶九公主为妻。她只要待在他的附近,静静地看着他,知道他过得很好,就心满意足了。

转眼夏去秋来。这天,沈凉带回一套做工精致的女子骑装,说皇帝口谕,要他明天带忘忧去参加皇家秋狩。他说的时候,眉宇之间似有淡淡的愁绪。

皇帝已经知道她的存在了?忘忧有些不安起来,想了想,最终什么也没有问。

第二天,忘忧穿上了骑装,竟意外的合身,又用同色系的发带将满头青丝束起,就像现代的马尾辫一样。沈凉牵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过来,扶她上马。

她骑在马上走了几步,开心地笑了起来:“沈大哥,你看,我从未骑过马,却能无师自通,是不是很厉害?”

沈凉闻言,眸色复杂地看着她,良久才轻轻吐出一个字:“是。”

到了皇家牧场,忘忧才发现这场狩猎的规模小得令人吃惊,除了负责护卫的禁军外,参加的人只有太子、国师,以及沈凉和她,并不见九公主。

令忘忧更为吃惊的是,国师穿了一身白色银边的骑装,帽檐下露出的是她无比熟悉的一张脸。她的师父无为,竟是深受当今圣上尊崇的国师大人,据说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博古贯今,而且还精通周易和歧黄之术。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想起自己曾经怀疑过无为,以为他是潜伏在黎国的敌国奸细,让她接近沈凉的目的是搜集军事情报,不禁觉得好笑。

太子走过来,先深深看了忘忧一眼,然后挑衅地对沈凉道:“沈将军,可敢与孤赛一场,从此刻到日落,谁的猎物多为胜。若你输了,孤要带她回宫。”

比赛就比赛,为什么要拿她当赌注?忘忧往沈凉身边靠了靠:“沈大哥应战吧,我们一定会赢的!”

太子眸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薄唇微动:“女生外向。”

忘忧没听见,沈凉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眸光轻闪了一下,当即应下挑战:“好!若臣侥幸赢了,忘忧留在将军府。”

“我来做评判。”无为道。

“小忧,不准用你的陷阱帮他!”太子从忘忧身边擦身而过时,低声叮嘱。

忘忧一怔,待反应过来,太子已经上了马,带着一队禁军扬长而去。她轻蹙了秀眉,太子为什么亲昵地叫她“小忧”,她跟他根本不熟好不好?难道太子看上她了?她连忙摇了摇头,挥去这个荒谬的想法。

一群南飞的大雁从上空飞过,沈凉骑在马背上,拉满弓,手一松,羽箭倏地飞入云端。一只大雁哀鸣一声,掉了下来。

随行的一名禁军立刻骑马奔过去,从草丛中拾回被射落的大雁,大声禀告:“沈将军好箭法,正中雁的双眼。”

“沈大哥,你好厉害!”忘忧欢喜地鼓起掌来,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一只奔跑的梅花鹿,不禁兴奋地嚷了起来,“那边有只鹿!”

当梅花鹿毫无意外地被沈凉射中,失去了生气,被两名禁军抬过来的时候,忘忧却突然生出难过的心情来。她咬了一下唇瓣,闷声道:“如果不用杀死它们,又能赢的比赛就好了。”

沈凉心头一紧,试探着问道:“忘忧,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突然听见他这么问,忘忧不解地反问:“我应该想起什么?”

清媗
清媗  作家

忘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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