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见大胡子的时候,他正坐在青旅一楼大厅的吧台上,满脸微醺。
桌上摆了许多酒,看脸色已经喝了不少,旁边坐着几个店里打工的小伙儿,因为英语讲得不好,只能有一句没一句跟大胡子尬聊,大胡子听得一脸懵,一个人坐在桌子最外边,看起来略显孤单。
坐在二楼的我是喝醉了才回来的,四杯鸡尾酒下去我已经感觉到有些意识模糊,也就是在模糊之间,我看到了大胡子那张忧郁的脸。我端着手里的那杯名叫“柠檬小姐”的精酿啤酒,对着大胡子用英语打招呼,大胡子惊喜地抬起了头,估计是没有想到有人用地道的英语跟他说话。
大胡子眼睛有点淡蓝色,头发金黄又自然卷,那一脸浓密的胡须遮住了大半边脸,同样也遮住了年龄,只是那一眼深邃和忧伤是什么都盖不住的,在酒精的作用下更加明显。精壮的臂膀,绿色的T恤遮不住那一对结实的胸肌,黑色短裤,黑色凉鞋,这家伙身高保守估计一米八八。
直觉告诉我,大胡子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端着酒杯下楼,坐在大胡子身边,一张口旁边的人就尴尬了,我知道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别人是一种羞辱,果然过了没几分钟,旁边的人就陆续离开了,临走的时候用蹩脚的英语跟大胡子告别,大胡子出于礼貌跟他们一一握手。
我问大胡子是不是一个人来旅行,不过看了看旁边那个大背包,是个旅行者无疑了,于是问他打算在成都呆多久。
大胡子说只打算呆两天,下一站是九寨沟,然后是玉树,他拿google地图给我看了一眼玉树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玉树”两个字,我却直接想到了“玉漱”,可能是因为这几天闲来无事重新看了一遍胡歌版的《神话》,“玉漱”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印象太深刻,我甚至还天真地想过,如果有一天我决定重新恋爱,那一定是易小川和玉漱那样的爱,这才是爱,真正的爱。
我跟大胡子说,玉树在青海,离得很远,从成都到玉树,火车要十几个小时,乘汽车的话就更久了。
大胡子说他一路上没有坐飞机,他要一直坐火车和汽车,不管有多慢,那才是旅行的意义。
大胡子一番话,让我如梦初醒,“旅行的意义”,关于这五个字我已经思考了很久很久,虽然内心有大概的轮廓,但是从来没有将它具化,大胡子说要慢下来,慢下来,慢慢地走,慢慢地看。
一下子,我想到了一首赵雷的歌,在赵雷最火的去年,火了之后的2017年,商演不断,演出不停,一路奔走,固定的模式,腾讯视频跟拍了一年关于赵雷火了之后的生活,节目的最后,赵雷崩溃,迷茫,怀念从前,所以才写了那首《静下来》。
“我想应该静下来想一些话
我想应该静下来走一段路
我想应该静下来看一本书
我只想静下来做这些事
我想应该静下来睡一个觉
我想应该静下来想一个人
我想静下来忘掉那些事
......”
我甚至把歌词都翻译给大胡子,大胡子听着听着眼睛里愈发透出消沉,像是想起了什么故事或者什么人,停顿了几秒后,大胡子摇着头说:“我不知道赵雷,我也不知道这首歌,但是我觉得应该很好听。”
说话的档口,旁边一直插不上话的青旅工作人员小刘起身拿过吉他来,一把扫弦,竟然自弹自唱起来——
“我只想静下来去反省自己
当一切都开始静下来的时候
静的可以让我听到平和安详的心跳
静的像云 静的像空气 静静的我开始 渐渐的适应
......”
大胡子听不懂歌词的意思,但是吉他的声音却感染了所有人,大厅里静下来,琴声悠扬,淡淡忧伤。
大胡子叫Stephan, 来自德国,三十一岁。
从德国,到莫斯科,到西伯利亚,到蒙古,到哈尔滨,到北京,到大同,到平遥,到西安,到成都。
三个月,当胡子盖住了所有的风尘,也就遮住了所有忧伤。
大胡子说,我是他一路上遇到的第三个讲英语讲得这么好的人,大胡子跟我和小刘拍了合影,他说他永远不会忘记我,分别的时候,大胡子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对大胡子说,如果明天晚上他有时间,我愿意带他出去转转,正好朋友娜娜的酒吧明天晚上是开业三周年店庆,威士忌和鸡尾酒无限畅饮。
大胡子一听,脸上透出兴奋,连连说好,我们约定,第二天晚上九点还是这里不见不散。
成都白天的闷热天气足够把人出门的热情消贻殆尽,不知不觉醒来已是早上九点,天空飘来片片乌云,不一会天空就又飘起了雨,愈加闷热。昨夜的酒还在胃里作最后的困兽之斗,吐了两次之后拖着疲惫的双腿来到一楼大厅等外卖——等一碗清晨的粥。
没想到又在一楼碰见了大胡子,大胡子已经背着包整装待发了,他要去熊猫基地看熊猫。
“嘿,别忘了,晚上九点,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再见到大胡子的时候,大胡子已经换了衣服,穿了一双简单的帆布鞋,深色牛仔裤,蓝色牛仔衬衫扎进裤子里,这身高再配上这一脸胡子,整个一楼的小女孩都止不住一直往大胡子身上瞄,大胡子还特意梳了发型,昨晚蓬乱的卷发这次全部向脑后整齐梳过去,不得不说,这种帅只能意会,也足够让另一个男人嫉妒。
沿着顺城大街一路走,我们都饿了,决定先去找点东西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春熙路,热闹的街让大胡子想起了上海的南京路,想起了北京的王府井,想起了西安的古街。
擦肩而过的人无不转头看我们,那眼神让人浑身都不舒服,大胡子说:“李,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自从来中国之后我一直想弄明白,为什么我走在大街上所有人都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我说:“你知道我之前是个空乘,这种感觉我也有过,当我们穿着制服走在机场候机楼里的时候,所有人也是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们,让人很不舒服,当然了,这两种感觉还是有一些区别。”
“什么区别?”大胡子问。
“在中国有句老话叫‘物以稀为贵’,虽然成都还是有许多外国人,但是跟北京上海比起来,这里还是算一座小城市,这种情况在北京上海就不会发生,因为外国人多,大家都习惯了,所以就‘习惯成自然’,我不知道‘习惯成自然’这句话怎么给你确切翻译,但是我相信你应该能懂。”
大胡子连连点头,谈笑间我们能看到周围路过的所有女孩无一不扭着头看着我俩,有仰着头看大胡子的,眼里充满爱慕,也有盯着我看的,眼里充满羡慕。
谈笑间路过一条巷子,巷子里有一家冰粉店,大胡子和我一路走来已经汗水直流,我说:“走,我带你吃一个好东西,那是我的最爱。”
“Really?”,大胡子跟在我身后来到这家没有人排队的冰粉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一看有老外光顾,大姐脸上的表情都变得不自然了。
大胡子看着橱窗里的各种配料,葡萄干,红豆,西瓜片,还有很多东西他叫不出名字,问我那一团团白色的东西是什么,我也一时想不起“糍粑”该怎么翻译,直接让他记住汉语名称——ci ba!
老板娘很明显给我们开小灶了,各种小料明显比平时给的多,大胡子端着碗,眼睛都要流出口水来了,跟所有吃货一样,先喂手机,然后才恭恭敬敬地拿起勺子在碗里搅拌。
“李,这叫什么来着?beng f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