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禾的嘴旁每天都红红的,听课时经常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挠,那时老师经常笑她吃辣条不知节制。
阿禾家开着代销点,卖零食和文具之类。小学时我羡慕她每天都有零食吃,毕竟我是个别扭的人,面皮儿薄,从不好意思张口问父母要钱。
记忆中的阿禾白白净净。那时我妈说过,这个村子里每年都买蛋糕过生日的孩子里,除了我就是阿禾。
每年生日的蛋糕,对于我来说,是爸妈对我的喜爱。
我想阿禾也是的。
2.
很久之后,我能记住的只有六月的雨天。一场雨淅淅沥沥下几天,雨势稍小,便打伞出门往东面走两百八十步去找阿禾,之后两个人转着伞柄到西面的大路上。
大路南高北低,下雨时水从高处流下来。水泥路修的并不完美,中间略高,于是流水便分成两股,一股朝东,一股朝西,流向北方。
我们脱了鞋子趟着水往上走。
3.
阿禾的爸妈经常吵架,但我觉得没什么,我爸妈那会儿也经常吵架。不同的是我爸妈吵架后,我妈一生气会回外婆家,我爸没多会儿就会去追我妈。
而阿禾的妈妈却没处去。
阿禾的妈妈矮矮的,嘴唇很红。小时只觉得她涂口红显得太浓,不化妆却很有精神、很好看。
禾妈本是四川人。阿禾的外婆无法忍受丈夫的家暴,带着不满十岁的女儿一路漂泊到了我们这里。在这里又嫁了人,但不久后原来的丈夫找上门强行带走了妻女。已经到了车站,禾妈却偷偷地跑回了后爸家。
这一逃,却不知是福,还是祸。
或许是打赤膊在太阳下暴晒的日子久了,也可能受其每时每刻不停抽烟的习惯影响,禾爸暗黄色的皮肤变成黑黄,再加上他极瘦,看上去像经年久病的人。
阿禾的爸爸是家里的独子,其实早先在他之前还有个哥哥。听老一辈的说,他哥在一次意外中从车上掉了下去,下面是山坡,摔的肠子都被扯了出来。
哥哥去了以后,禾爸成了家里唯一的依靠。但是禾爸最终却成为了那种村里人提起都说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人。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一个极品人渣。他对于妻子的暴力倾向,日日不断。大概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
4.
当时村里日渐流行起打麻将。要知道打麻将是会上瘾的,一旦上瘾也便顾不得其他事情。一开始我爸妈也打,他们打麻将就没人给我做饭,我觉得委屈,又不想跟爸妈说。
小学四年级作文课上,老师布置的题目是“最烦恼的事情”,我就将爸妈打麻将忽略了我这件事写了进去,并着力描写自己怎么可怜、委屈。老师后来将这篇作文拿给了同样是教师的爸爸看。
据我妈说,她和我爸都深为愧疚,从那以后便离开了麻将桌。
阿禾的爸妈也终日沉迷于此。为了争着打麻将,时常产生矛盾。时常看到的景象是当爸妈大打出手时,阿禾就会在旁边大哭。最后祸水东引,阿禾哭得爹妈烦躁,便引来双方暴打。
5.
记忆中禾妈离家出走过多次。
那天,因为饭菜不合口味,禾爸对禾妈恶语相向,禾妈反驳了几句。腊月寒冷的天,他用脚踹了禾妈的腹部,揪着她的头发直往井边。他将她的头往井里摁,空荡的水井里所回应的,是一声声“妈呀,妈呀”的喊叫声。
禾妈并不指望有人来替她出气,没有娘家的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发疯的男人身上。阿禾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只能跑到邻居家找四邻阻止她痛恨的父亲施暴。
次日,在阿禾的哭喊声中,禾妈走了。
我想,她终是不必挨打了。
6.
母亲走后,阿禾每天跟往常一般上课,放学后同我一起坐在她家空荡的房间里写作业、看电视,还会讨论老师让我们每天记的日记。
阿禾那时写的日记每天几乎都是这样的:
2004年X月X日 晴
早上吃过饭后去上学,中午放学回家吃饭,吃完饭后又吃了一包辣条,然后去上学,下午放学和小红、小黄、小花一起跳皮筋。这一天过的真开心呀!
每天都这么来一遍,只不过会把小红小黄小花改成小兰小绿小紫。
这样下去,没几天阿禾的皮筋旁便成了好几道彩虹。
或许这也使一种让自己开心的方法吧。
禾爸只偶尔到附近的煤窑去上几次夜班,得到钱后依旧打牌。
但我没想到的是,禾妈离家后,自觉无处可去。想起阿禾的姑姑在南方打工,就联系了她。禾爸自是要四处打听禾妈的下落,之后便是很明显的发展过程,阿禾的姑姑告诉了他禾妈的下落,于是他也去了。
那年春节,爸妈都没有回来,阿禾很矛盾。
她想念母亲,可又害怕面对父亲找回母亲后重复对母亲的恶行。
7.
终是多年夫妻,禾妈在禾爸的再三保证下回了家。她希望丈夫可以改头换面,她希望自己可以免于奔波,她希望孩子好好成长。
但这一切都是虚妄。
一个夜晚,禾妈小产了。禾爸对禾妈的求救无动于衷。百般无奈之下,禾妈独身一人摸黑出门。先哆哆嗦嗦敲开街上零售店的门,买了纸巾。难以想象她怎么到的乡卫生院。
次日上午,我妈去她家串门,禾妈正提着笤帚在院子里扫地。禾妈将那个晚上的艰难讲给我妈听。据说那天早晨,是阿禾开火给她煮的糖水蛋。
我妈说,可怜。
对。可怜,可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也只有可怜而已。很多事情我们都不能感同身受,也就不能理解当事人的行为。比如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既然离开了家,为什么要找婆家小姑。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