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别样的风

2018-08-24 22:18:03 作者:木鱼沐

第一章

夕阳的霞光映在玻璃上,配合着窗外掠过的景色,预示着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候要开始了,但这是开始也是结束。

透过跳动在车窗上的一缕缕和煦的霞光,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感驱走了连日来的孤独,踏上这趟旅行的初衷在几个小时里渐渐隐去了身形,也许从一开始就没什么目的性可言,人可以在处境上改变处境么?我看着窗外极速掠过的丛林和田野,跟我在卧室的窗前看到的景色有什么不同么?只过不过是我换了一种方式来抵御时间;夕阳被黑暗吞噬了,外面的世界沉入了昏暗的湖底,如果是外面某个像我一样的人站在属于自己的窗前,在他眼中,我们的列车一定像是一条发着光的鳗鱼,拒绝着他的视线和想法,快速地游向终结寂寥的下一个目的地。

车厢里开始热闹起来,一个长相甜美的列车员沿车叫卖盒饭,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但周身依然散发着活力,脸上始终挂着恰如其分的微笑,她为了什么在坚持呢?在她经过我身边时,我抓住时机说“你好,可以点份盒饭么?”

似乎我的话对她有某种唤醒功能,她笑得更热烈了,停住手里的推车,说“您好,您要什么饭?有牛肉炒饭,鸡丁炒饭,还有套餐,也有面,油泼辣子面和炒拉条,但得去餐车给您拿”

我是面食的忠实拥护者,不管是家乡的捞面,烩面;西北的拉面;湖北的热干面,牛肉面,都百吃不厌,我一直认为饮食偏好里藏着人最真实的一面,看如今,我们有时是必须有时是无奈,总在违背初衷总在背叛自己,你为了生存嫁了不爱的人,他为了顺应走了不想走的路,但没有谁会总是吃不喜欢的食物。

“一份炒面吧”我想她能感受到我的歉意和殷切,希望她能感受到。

“那您稍等,餐车在5号车厢,5分钟给您送来”她又象征性地问询了一下,没人再给她回应,随后她换了推车的方向,又向我说了声“稍等”便匆匆为了我向5号车厢赶去。车厢安静下来,前后的感应门全都关闭,每一个车厢都被封闭在独立的空间里,同一车厢内的人此时生活的轨迹汇集成了一条线,这里会有官员,商人,教师,企业员工,城市劳动者,艺术家.....会不会有作家呢?除我以外的另一名作家,我想他一定早已成名,出版了几本畅销书,获得了各种文学奖项,而此刻正准备用文字给自己带来的财富去享受生活。

我拿出携带的书,抽出那本《没有终点的列车》,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书中的苦难正在降临。

“滴”的一声清脆的响声后,前面的感应门打开,那名女列车员端着一份盒饭走过来,她这次没有推车,一缕头发从脑后的束带里掉了出来,垂在侧脸随风飘动,让她的职业美中多了一份妩媚。

迎接着她的目光,出于礼貌,我站了起来,她最后几步是小跑过来的,我接过还有些烫手的饭盒,说了声“谢谢”,付过钱后我如释负重地坐下,她却不知何故停在原地还没走。我抬头问她“还有什么事么”她没在看我,视线似乎在我的书上。

“您的这本书看完了么?”她说话中间停顿了两次,好像有什么困难在阻挡这句话的前进。

“这本啊,你要是想看就拿去,下车前还我就行”虽然我也很想继续看下去,但是我似乎在她的需要里找见了自己的存在感,我没办法拒绝她。

“我倒是也有一本,但只看了一半就忘在家里了,今晚火车停站我要值班,看到您这有一本,所以就厚着脸皮问一下”她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但仍着带着嘶哑。

我把书递给她,看着她接过书我说“务必多喝水”

她把书双手抱在胸前,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这样一看比叫卖盒饭时的笑灵动了许多,跟我一样,是个爱书如命的人啊。

跟我说了很多声谢谢之后,她转身快步走向前面的车厢,脚步轻快;我们车厢的小世界又恢复了原样,坐在过道那边的一对夫妻在争论孩子的教育问题,车厢的其他地方偶尔响起一声咳嗽一声叹息,列车对我们而言是形状化的时间,它带着我们穿山越岭,跨海过桥,去到不曾去过的地方,遇见不曾遇见的人,但列车始终不会知道在它之外还有一辆列车承载着它走过岁月沧桑。

十点过后,火车上的灯熄灭了,车厢顿时一片黑暗,安静的湖面上浮着一层列车驶过铁轨的轰隆响声,我没什么睡意,便拉开窗帘的一条小缝,看着外面夜色中孤寂的旷野山林,零星的灯光点缀在浓重的夜色里,那会是什么人在如此远离市井尘世的地方?就这样在一个个夜晚被像我一样的人匆匆瞥过,然后继续独自对抗着孤独。

我开始拾起一些记忆的碎片,对于为什么踏上这段旅程有了一些模糊的认识,可记忆有什么用处呢?它就像船划过水面留下的一阵涟漪,时间总会把它磨平;为什么?这似乎是我自己在问自己的问题,而我却回答不上来,也许我根本没有义务回答,问题本身会回答问题么?当然不会,问题总要靠外界来会回答,问题本身只要在提问就够了,为什么?为什么家人撇下了我?为什么写了那么多年却没有一本印有我名字的书出版?为什么安娜最终也离开了我?

再醒来,看到一束光从窗帘的缝隙射进来停在桌面上,一只飞虫静静地趴在光束里,像是在吸收晨光的能量,等我观察片刻之后,竟然感觉光束是因它而存在!明知是错觉,可我依然感到惊诧,甚至对飞虫有了些敬畏,不敢再去打扰他。

我看了一下时间,还差两分钟就7点钟了,过道上陆续有人去洗漱吃饭,也有人站在窗前迎着晨光伸展腿脚,列车上呈现出一副集体宿舍的晨起场景,我拿出车票,看了一眼,离到达终点站西宁还有差不多6个小时,我起身去跟上晨起行动的尾声。

第二章

在餐车里,我看见了那个姑娘,她在众人间忙碌着,困倦的脸上始终挂着强打起精神的笑容,前一晚掉出的那缕头发已经重新束在了脑后,我停住脚步,趁她还没看见我的时候立即转身向回走去,完全是本能的反应,但我也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特意跑到餐车来,会不会让她以为我是来要回那本书的?我本无意如此,万一让她误解了,着实让人烦恼。

走回自己的车厢,一些人已经坐回到座位上开始继续享受旅行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歪头看窗外的风景,傻笑着看着手机,有些则在一起操着方言讨论着什么,我像是在看一副电视上的画面,此时可以作为旁观者观察他们,想象他们各自背后的生活,也许都有痛苦艰辛的经历,而此刻他们都是轻松自由的,过去和未来拿他们没什么办法,最起码在这短短的几小时里是这样。

我坐回自己的座位,从包里掏出巧克力饼干,现在吃这种饼干有些过分的甜腻,可一想到这种甜腻已经伴随了我多年,舌尖的味蕾就选择和解了。

“你这个年龄吃太多甜食可不好”我看向一侧,隔壁的夫妻中的男人对我说,一副严肃神情。

“我知道,但是戒不掉了啊”我笑着说,顺便把一块饼干送进嘴里。

他看我毫不在意,便把身子探过来,对我说“长期大量食用甜食会使胰岛素分泌过多、碳水化合物和脂肪代谢紊乱,引起体内环境失调,还会使人体血液趋向酸性,不利于血液循环,减弱免疫系统的防御功能”

听着他这段专业的警告,我转过头说“您是医生?”

他看似随意地直了直身子,嘴上不无自豪地答道“普通的救死扶伤者罢了”

接着对我说“你这个年龄要非常注意饮食和生活规律,尤其是性生活,一定要节制,我在工作中遇到了很多像你这年龄的人就失去”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坐在身旁的妻子打断,那位妻子面脸歉意地对我说“别在意,他这职业病,我劝了他多少次,就是改不了”

我把没吃完的饼干收了起来,对她说“我这个年龄确实应该开始关注身体健康的问题了”

“对嘛,健康是做任何事的前提条件,这是实实在在的嘛”医生带有胜利的语气说着看向他的妻子,而后妻子开始就别的话题或是质问或者埋怨起医生来,但那已经跟我没什么关系了,我带上耳机,让自己沉入自己的世界里。

音乐同文字一样,会带来一个世界,一个让人感同身受的世界,这里可以感情宣泄,可以倾诉衷肠,每一段文字每一首歌都是一段实实在在的经历,不管在这个世界里遇见了自己还是遇见故人,会诞生新的记忆,会磨灭旧的疤痕。

当我感到有人在用手指轻轻地点我的肩膀时,我转过头,《没有终点的列车》那熟悉的封面挡在眼前,书后面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我从里面看到了某种情愫,还有我的倒影。

我赶忙摘下耳机,说“怎么样,看完了么?”

她双手把书放在桌子上,说“嗯,其实想早点过来的,但是实在没时间”她仍然穿着那身职业装,脸上画着为漂亮加分的淡妆,头发虽然束在脑后,但能看出发质的柔顺黑亮,职业装下身材显露的恰到,齐膝的桶裙让她严肃的美感上多了一份引力。

“没什么,我并不着急读,倒是你,经常值夜班很辛苦吧?”我一直不认为我是个很会快速进入沟通状态的人,但偶尔聪明一次也是有可能的。

她双手搭在桌面上,身子靠向后面的靠背,有些无奈地说“辛苦倒是也有点,但是能在晚上安静的看书是种非常美好的过程啊”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到“你在哪里下车?前面还有三站”

“终点站,西宁”我感觉到她藏着一些东西想说,所以只是精确地回答了她问题,没有节外生枝。

“出来旅行?”她侧着脑袋,脸上的表情恢复了生活中的自然乖巧,不再是工作中的强颜克制。

“算是吧,只是没什么目的性”我实话实说。

“随性的旅行,不错嘛;我在西宁会待几天,请你吃当地美食吧”说完后她又随即故作严肃地说“不要多想,单纯是为了感激借书”

互留了联系方式后,她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说了声再见,便匆忙离开了,车厢里依旧是老样子,不时冒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外面的景色已经变成了荒芜的戈壁,我能想像到那里曾经狂风骤雨,曾经飞沙走石,而此刻确是阳光灿烂,云淡风轻。

她走后,我兀自得意了一会儿,可能是感觉好事来得太突然,也可能是我对生活的期望过于低了,我开始对一个时刻的到来不断期待不断臆想,但是,直到列车到站她再也没有出现,我像个期待礼物却等来一场空的孩子,有气无力地收拾好行李,其实只有几本书和水杯,它们都在为某件事拖延时间,但也都白忙一场。

等待列车靠站时,我排在了医生夫妻的后面,医生从收拾行李开始就在打电话,此时还在跟电话那头的人争论什么,他的妻子在一旁扶着行李箱的把手,视线游离在车外的站台上,当她发现我的时候,转过头充满关切地对我说“西宁这边海拔要比内地高,可能会缺氧的,你要注意哈”

第三章

随着人群走出列车,来到站台,跟医生夫妻道了别,我左顾右盼,想在人海中找出那个姑娘,但看到的全是冰冷生硬的面孔,一个个行色匆匆,饱经岁月摧残的脸上再看不到一丝活力,机械地奔向下一个命运的路口。

现在我是他们中的一员了,此时我才发现列车一直给了我一种安全感,它不畏辛劳地奔波,让我们这些受尽生活蹂躏的人暂时脱离了现实的引力,忘却平日的痛楚,以为现实就如梦一般追不上躲在车厢中的我们了,可如今才明白,现实不是梦,列车才是。

我放弃了寻找,跟随着嘈杂混乱的人群移向车站的出站口,现在那里是我的第一个目的地,而我不知道我第二个目的地在哪里,我甚至一度忘了我的起点在哪里;我曾经目的明确,甚至破釜沉舟,可那让我失去了我曾经拥有的一切,如今,我连失去什么的资格都没有了。

走过安检闸门,来到外面,由于海拔高,晴空凛冽,气温不高,走了一阵,我饱受鼻炎折磨的鼻子就开始酸痛,出门前没有考虑天气,只带了些短袖T恤,我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西宁的天气,最高温度只有25度,早晚温差很大,看来得去买件衣服保暖。

车站外面多的是情绪亢奋的出租车司机,他们高声叫嚷,生怕到手的生意被人抢走,从车站里出来的乘客像一个个刚放学懵懂无知的孩子,由出租车载向他们在这所城市里的归宿。

相比出租车,我更倾向于坐公交,在陌生的城市里我总是喜欢坐公交;公交站台前已经等了不少人,我找到一班途经市中心的公交,站在人群最后面等着,不一会我就由最后面变成了中间,后面又挤上来一群人,我本想挤出人群,可这时公交车靠站了,人群瞬间开始向前拥,我像个飘在激流上的塑料鸭子被顺势推向前面,有人叫喊有人抱怨,可没人理会,等终于挤上车,只剩下最后排角落还有两个位置,我走过去刚坐定,车就发动了,一股被发动机消化过的燃油味瞬间充斥着车厢,我推开右手边的窗户,让外面的空气流进来。

看着窗外的陌生城市,表面上跟我生活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一样的街道一样的店铺一样的人群,可我知道他们不一样,实实在在的不一样,实际上他们相差的十万八千里,一样的可能只有我而已,我是这两座城市的纽带,是我把他们系在了一起。

我在王府井商场的对面下了车,跟着等红灯的人群过了马路,进入商场,找了一家GXG,考虑到之后几天内会有约会,我费心的挑了几件衣服,虽然存款不多,但总是要用的,不管用在什么地方。因为没有带多少现金在身上,我告诉店员线上支付,可等我摸遍全身,就差车站安检员拿台扫描仪扫一遍了,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我的手机不见了。

负责收银的店员似乎看出了我窘迫的原因,问到“先生,没带手机吗?”

带没带手机我自己清楚得很,但是现在手机在哪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又确认了一遍,手机确实不在身上了,跟店员说了声抱歉,我便转头原路返回,但我知道手机掉在路上的可能性很小,应该是在什么时候被偷了,最后一次使用手机在火车站的广场上看天气,之后放在上衣口袋里就没有在再关注过,手机并不值钱,是早已过时的型号,想必小偷看到得手的是那样一部手机,也会骂自己倒霉,他的理想猎物是iPhone,华为这些手机界的硬通货。

我并不抱希望地找了一段路,而后又走回商场,用银行卡支付了买衣服的钱,这次我只买了一件外套,没了手机,就没人能找到我了,包括那个姑娘;手机的功能性对我而言影响很小,我不习惯在那个小小的屏幕世界里找乐子,我的社会关系简单到就算我突然消失,也没人会发现没人会关注,我离开居住地的这十几个小时里就是这样,没人给我打过电话发过短信,事实上知道我电话号码的人本身就很少,这下我跟原本的那个世界之间的安全绳彻底切断了。

从商场出来,我就近找了一家酒店,在接待前台看到了有环青海湖的旅行拼车团,连想都没想我就把入住手续和环青海湖的费用一起交了,前台的接待女生似乎早已习惯了我这样的旅客,娴熟的办完了所有手续,“先生,您的电话号码请留一下”她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问我,除了那双眼睛她的五官委实不算漂亮,或者说每一个五官单独挑出来都无关美丑,但是组合在一起实在没什么美感了。

“不好意思,我没有手机”我接过她递过来的房卡,毫无生气的地说。

这下她没了刚才的镇定自若,也许从她接手的第一个客户到我这里为止,我是头一个没有手机的,简单的程序到了我这里被硬生生地卡住了,我能看出她的不知所措里有些挫败感,有些对事情的不可思议,她从没想过在如今的世界上会有人不用手机,还是像我这样身份证的年龄35岁的社会中坚力量的人,我甚至能想到她会因此报警,跟电话那头说我是一个长相酷似最近被通缉的犯,关键是我没有手机。

为了给她一些安全感,也为了给我自己的少找些麻烦,我说“我的手机在下火车之后被偷了”

她恍然大悟地笑了一下,随后抱歉地说车站人多,小偷也多,还代表当地人民向我道歉,希望我能玩得开心。

躺在房间的床上,昏暗的床灯给我的独处时间营造了别样的气氛,我很清醒,所以我没有去想过去,即便那些人和事一直在各种场合时间引诱我,如果是在我卧室的那张床上,我绝对毫无抵抗力,爬上窗台,迈出一小步是我能做的唯一抵抗,也是妥协;很庆幸现在我离得足够远,这里空气稀薄,冷风凛冽,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折磨我。

刚才前台的那个女人,让我想起了火车上的那个姑娘,一个女人一个姑娘,我乐意这么称呼,我想要这种差别,我并非因为一个女人而想起她,是因为那身制服,我想她现在应该在这座城市某个房间里,当然不会穿着制服,那是一身我没见过的休闲套装,她无奈地一遍一遍拨着我的号码,直到眼前的电视机里一部完整的《魔戒》开始播片尾曲,然后她开始赌气,开始厌恶,抓起手机把我的号码一删而净,重新计划在这座城市的日程,而里面不会再有我。

我很后悔当时没有问她的名字,互留联系方式必不可少的一样信息就是名字,但我和她竟然都忽略了,也许她不是忽略只是没有兴趣,而我是压根没有想起来,不过现在什么都没那么重要了,她只是我旅途中向我借书的一名列车员,我只是她工作中遇到无数张面孔中的一张,也许她每趟车都会借本书来看,然后请对方吃顿饭表示感谢,正常而富有涵养的办事逻辑,我想我的思维扩展的有些过分了。

我从包里抽出那本《没有终点的列车》,多希望我的那趟列车真的没有终点,但是往往苦难总也看不到终点,而幸福却总是转瞬即逝,我翻开书,已经记不得之前看到了哪里,但发现有几页书页的角被折了起来,我数了一下,一共五页,我反复看了每页的内容,感受不到什么特殊的东西在里面,也没有笔迹留下,每一页折角的都很随意,幅度有大有小,更像是翻书时,不经意被命运折了起来,属于那页书的命运。

从没在旅途中的酒店里看过书,思绪一直在书内容的水面上方游离,始终未曾沁入水下,读的只是一个个文字堆积起来的表面,偶尔一个字眼会触及到我的某段回忆,又或者激发了对未来的某些预想,我本以为重要的事情,此刻因为离得太远,空气稀薄,都被抛到脑后了,就连火车上那个姑娘,她也是我要抛下的一部分,丢弃那些对我有影响力的,我甚至不敢用“挚爱”这个词,我要变的冷冰冰,这是我离开家乡的初衷,我想起来了。

第四章

第二天,我醒来很早,拉开窗帘,外面如墨的夜色只是稍微浅了一点,街上空空荡荡,路灯像已经孤独站立了多年,四下静谧无声,像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离了这里,我轻手轻脚地完成了每天例行的早晨事务,颇具仪式性地把所有物品放回原位,背上装着我的所有的包,轻轻的打开门,走出来后转身看了一眼屋里,像是跟什么人告别似的,随后关上门,我清楚自己有些神经质的行为,当前台小姐知道我要退掉环青海湖的行程后,一定在后悔前一天对我热情的接待并祝我玩的开心,这从她还在睡梦中的脸上可以看出,她五官堆成“滚”字,五分钟后我滚出了酒店,接下来我还要滚得更远更彻底呢。

酒店门口有一辆丰田埃尔法停在路边,我走近确认了一下车牌号码,这时驾驶室的门打开了,一个衣着考究的男人跳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一身运动装的他会给人考究的感觉,大概是因为他有点像小罗伯特唐尼在漫威电影里的运动装形象,他走近对我说“是你租的车吧?昨天晚上”他的年龄在50岁左右,周身散发着高产阶级特有的精致,我说“您是陈师傅吧?”

他点了点头,说了句上车,我从车右边拉开车门爬上车,我有些惊讶,跑旅行线竟然会用这种豪车,而且他看起来并不缺钱,不用靠这种辛苦的方式挣钱;汽车发动后开始前进,据说埃尔法有飞机头等舱的舒适体验,无奈我也未曾有幸体验过飞机头等舱,虽然没有参照对比,但舒不舒服还是可以体会到的。

车里很平静,没有多余的声音和颠簸,只有一股淡淡的与汽车品味相称的香味,我看向司机的侧脸,那是一张风平浪静的脸,护理的很好,没有多余的胡茬,没有多余的岁月痕迹,他专注于开车,并没有想要跟我搭话的意思。

前一天晚上,我用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卡片上的包车的司机的联系方式,路线就是青海湖环线,我并不是为了风景为了什么目的地,如今的我,像个做自由落体的悬空者,没有什么对我是有意义的,因为体验生活的基础我已经全然失去了,我能感到的只有耳边的风罢了,既然一个人开始了这场漂泊,就让孤独跟自己一同走下去吧,所以我决定再找一位司机,独自出发。

长时间的沉默后,我开始有说些什么的冲动,汽车已经开始远离城市,路两边的建筑物越来越稀少并且越来越矮,我把包放在旁边的座位上,身子向前倾了一些,说“师傅,这条线路是固定的么?”

他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加油门超了一辆前面的车,然后才说“如果你想跑远,那可得加钱”他的声音像跃出海面的鲸鱼浑厚有力,似乎对任何对方提出的问题都有化解之道,他说的普通话在我听来非常标准,听不出有方言的余味在里面。

“您不是本地人?”沉默总像是深水区的水压,下潜越深,人就会越来越受不了,况且车上就我们两个人,一句话没有显得气氛颇为怪异。

“嗯”他像个深邃的幽谷,一个石子投进去,连回响都没有,像被什么吞噬了消化掉了。

汽车开始在荒原的景色中行驶,视线远处有山有云,不知道是山高的缘故还是云层过低的缘故,山的顶峰总是和云层交错在一起,这在我生活的平原地带是见不到的,像是云层上真的存在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擎天的山峦是支撑那个世界的支柱。

视线越来越开阔,可追至视线尽头却是层层压低的黑云和不可撼动的群山,这与城市中钢筋混凝土建成的禁锢又有什么不同?我们和别人的关系在那些狭小的空间中随着时间发酵,直至臭不可闻,然后麻木不仁,我们每天从那里睡去从那里醒来,生存从不为了自己不为了梦想,而是尽力讨好别人让别人给自己生路,那是种舍本逐末的恶性循环,可有些人,甚至大部分人把维护那种恶性循环当成深谙世事的老成和洞彻人生意义的睿智

“湖边早晚气温很低,你这身衣服可扛不住”他突然说了一句这样的话,我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收回心绪回答道“这件外套还是昨天到这儿买的,没想到这边会这么冷”

“从哪来的?”

“武汉”

“怪不得”

“......”

“你们这个年龄的人,总是喜欢毫无准备地开始一件事情,从来不考虑周围人会为你们的自以为是付出什么代价”

“我这样好像不牵扯周围的人吧”

“幼稚!关心你的人时刻都被你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你的父母知道你受冷挨饿心不心疼?你的妻子想到你独自一人担不担心?”

“我,没有结婚”我像个被捉奸在床的偷情者,被人裸身逼在墙角,声音里透着胆怯无力。

他不知道为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随后语气平和地说“我看你有三十岁了吧,自己的事自己要考虑周全”接着又说“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第一次因为女儿早恋的事情被叫到学校,她当时是初中二年级”

我听出了他想要讲下去的意思,便说“学会喜欢人不是坏事,只是早了点”

我以为他会反驳一下,没想到他竟然很自然地嗯了一声,然后说“我当时去学校打了那个男生,打得很严重,之后给我女儿办了转校”

“虽然我觉得打人不对,但可以理解,最起码问题解决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讲起这些事情,也许他也被安静折磨得难受了吧。

这时汽车经过一位转湖的藏族人,随后前面的路上转湖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他们虔诚地做着每一个动作,一步一步在信仰的路上坚持不懈,那是一种强大的内在动力,也许他们一天只能完成汽车一小时走的路程,可跟他们比起来,飞驰在旁边的汽车毫无速度可言。

刚才的话题没有再继续,我问了我一路上一直想问的问题“您用这种车跑旅行线路,成本很高吧”

“等咱们回西宁告别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咱们谈好的价钱,你不能不讲信用”虽然我觉得他不像那种心胸狭隘的骗子,但还是有了一丝担心。

“问题面前要学会淡然处之,不要急于表达你的真实想法,不然别人的一个问题,你的斤两就被人家掂量出来了”

“现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成本高不高是相对性的,如果一个人的经济总量是100万,他开70万的车出来跑环线,那时间久了他肯定撑不下去的,这说明他傻;如果他的经济总量是1000万,他开70万的车出来,他就能轻松应对,跑环线只是兴趣而已;如果他的经济总量在5000万以上,开这种车出来,说明他很无聊,几近空虚。”

从他的话里我听出从严肃到悲凉的意味,不管他属于哪一种,我不想追问答案,每个人都有外人难以理解的经历和情感,这些都属于私人领地,即便是主人允许,我们也要保持适当的尊重。

午饭是在沿途的一个小镇上解决的,一名藏族小伙开的饭馆,他那黑呦的皮肤和两腮的高原红透着一股历经风霜的沧桑,我看到好几个菜名中都有“牦牛肉”,吃完饭陈师傅直接把账给结了,并告诉我钱到最后一起算,我点头回应,我对大多数事情都失去热情了,最好是别人替我做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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