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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山雨欲来风满楼。
城外密林中,一伙蒙面人正在追杀一个年轻人。蒙面人见年轻人渐落下风,知道功成在即,出手越发狠辣。
群攻之下,年轻人终于体力不支萎顿于地,胸口气血不断翻涌,眼睁睁看着自己将被一击毙命。
纵是剑眉星目英姿朗朗,在绝望气息的笼罩下,脸色竟也不比碎裂的冰凌明亮几分。
他颓然闭上眼睛——
我命休矣!想我堂堂左相之子,钦赐御前带刀护卫,竟有一日曝尸于荒山野岭……好不甘心!
仿佛过了很久,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发生,只听见刀剑“当啷啷”接连落地的声音。
他睁眼,一个白衣男子站在数丈之外,手中长剑猩红滴落。
即便是一挥剑手刃数人,却不见此人有多狠辣,眉眼依然清雅如月,发丝凌乱却不掩风华。
唐毓甫一见他,眼中万千情绪交织,涌动着愤怒、哀凄,还有深不见底的,绝望。
绝不可以在他面前如此颓败!他强撑着从地上坐起,抬手擦一把嘴角鲜血,另一只手按上剑鞘,冷冷道:“叶惊鸾,你怎么还活着?!”
叶惊鸾神色瞬间黯淡下来,但还是选择忽略他的怒目相向,缓步过去蹲在他面前,抬手捋了捋他乱了的发丝,而后紧紧抚住了他的肩。
“你…还好吧?”声音温和而嘶哑。
一股怒火腾地燃起,唐毓止不住浑身颤抖。他挣扎许久,终于将叶惊鸾掀翻在地,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陡生的力气从何而来。
“滚开,我不需要你惺惺作态!家破人亡,只剩我一只丧家之犬,这都是拜你所赐,你竟然有脸问我好不好?”
唐毓怒极反笑,双目猩红,有两行清泪倏然而下,未及滴落便被他一挥袖狠狠擦掉。
“你这个来自地狱的魔鬼!阴险、卑鄙、肮……”他顿住,使劲别过脸去,声音颤抖如哀雁,“叶惊鸾,你为什么还能活着?!”
叶惊鸾没有动,依旧维持着翻倒在地的姿势,只是睫毛微垂,遮住了满眼疲惫。
良久他勾唇笑了笑:“有什么奇怪,祸害本就要遗千年的。不过你若想杀我我必不还手,这么恨我,为什么不亲自动手?”
唐毓终于忍不住,疾如骤风拔剑便刺,剑锋在刺破他皮肉时硬硬停住。
“别以为我不忍杀你,今日放过你,算是偿还以前种种,日后见你,绝不留情!”
他眼泪落得更凶,收剑转身,仓惶奔去。
叶惊鸾垂眸,浓愁离绪揪扯翻绞,化成血雾从口中喷出。
“卑贱之躯,也曾乞愿上苍垂怜,愿你我有一日可以轻舟沧海,吟啸徐行……只怪造化弄人……”
他抬袖擦唇,血越擦越多。
恨我,也好,谁让我贪得无厌,不仁不义违背伦常。
若非那日一瞥惊鸿,你的舒朗晃了我心神,是否就能避了今天这般结局。
终是我,如黑暗地狱中的孤鬼,不配拥有暖与光。
二
“听说昨夜柳家渡的大当家被杀了!一代武林盟主竟然遭此横祸,你猜会是谁干的?”
“当真?此事蹊跷得很!柳大当家有官府撑腰,功夫又是江湖上一绝,不可能这么容易死的,难不成是那叶老谷主鬼魂复仇?”
一家偏僻简陋的小酒馆内,窗边茶桌上三个游侠打扮的中年人正压着嗓子眉飞色舞传八卦。
唐毓斜睨他们一眼,不禁心底嗤笑,还鬼魂复仇呢,怎么着也不应该是这种五大三粗的爷们儿说出来的话。
“我就不相信什么鬼魂复仇。不过当年他们协助官府,将叶云谷满门抄斩,连逃掉的几个仆妇稚子都赶尽杀绝,也着实狠辣了些。就算天子丢的龟钮金印真是叶云谷的人盗取的,也罪不至此啊。连带老弱妇孺,上下几百口哪!”
“你还真信官府这一面之词啊,你也不想想,那叶云谷缺名声?缺银钱?还是缺威望?盗取金印有什么用?不过是得罪了人遭人陷害罢了。”
“你又怎么知道的?”
“我是谁,大名鼎鼎的包打听是也!我还听说,那叶家少主至今下落不明呢,叶老谷主泉下有知,只怕也不安生啊。”
“这个我知道!那少主是个不世出的美人,美得男女莫辨哪。嘿嘿……他能去哪儿呢?难不成真成了别人的禁脔了?”
唐毓暗自翻了翻白眼,背后说人,实在有违厚道。
“哎哎,包打听,我还有一个疑问,听说叶老谷主与当朝中书令唐凌风曾是旧友,唐相公当年还是刑部尚书时,遇到一个棘手的案子,还是叶老谷主帮他解决的呢。怎么这次滔天的祸事,他没有求唐相公帮忙?”
唐毓眉毛一跳,当朝的中书令唐相公有且仅有一个,不正是自己父亲吗?
一年前那起祸事震惊朝野,父亲不可能不知情。自己作为内廷近御之臣,并未见父亲为谁求过情,甚至连提都不曾提过。究竟怎么回事?这事有点蹊跷啊。
三
酒足饭饱,当他准备结账时,脑袋“轰”的一片空白——钱袋呢?
敢在自己身上动手脚的小贼,恐怕还没出生呢,看来又让自己给弄丢了。更悲剧的是——他悄悄摸遍了全身——自己连个玉饰金簪什么的都没带。
办法不是没有,以自己轻功修为,即使要跑,整个京城也不见得有几个人追得上,可是这太丢脸了,而且万一让十分好脸面的父亲知道了……算了,当自己什么都没想。
掌柜的瞅他这模样,以为他要吃霸王餐,一改宾至如归的热情劲儿,抱臂眯眼冷笑,看他打算怎么收场子。
“掌柜的有话好说,”唐毓笑眯眯道,“这样吧,我这就回家去取,立马差人送来,好不好?”
“好--个屁!要都像你这样,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想走的话,通知家人来赎。”
唐毓有些无语。这样一处偏僻的小酒肆,自己又是奉旨微服查案,实在不宜暴露自己身份,只好迂回图之。
“不然你派个伙计去取银子怎么样?误工费算我账上,城西华安街7号便是了。”
城西华安街?那都是王孙权贵居住之所,华安街更是贵中之贵。
再细瞧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细皮嫩肉的,眉目也算好看,但也忒朴素了些,哪个贵公子出门不是披金戴玉左呼右唤的?再说了自己这么个小破酒馆,怎么可能飞进金凤凰来?
想到此处,掌柜认定了他是冒充贵人骗吃骗喝的,“我这儿统共就这两个伙计,走了一个我哪里忙的过来?你小子不要有什么花花肠子,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掌柜的真是油盐不进,不知好歹,也不知道是怎么在这繁华的临安城立住脚的。唐毓忍无可忍,摸着自己的腰牌就要拍在桌上,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看这些可够?”声音清冷,无波无澜沉静如冰山。
顺着他托着银锭的手往上看去,墨发半挽,眉目如画,恍如谪仙,祸国倾城。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这、这、这是个男人?!
现在想来,那日初见,如江南水月般朦胧清浅,却成了刻在唐毓心尖上的执念。
烟柳画桥入了景,斯人姿容入了心。
四
“我说过,银子不用还了,你回吧。”白衣男子淡淡开口。
唐毓四下张望,他已经跟了这个白衣男子几条巷子。
“那哪儿成?要不是你的举手之劳,我一时半会儿还真脱不了身!”唐毓无奈耸耸肩,“你住在哪里?回头我把银子送到贵府。”
奇怪得很,这个白衣人明明气度雍容,风华绝世,双眸却是一片死寂--寂静如地底深潭,荡不起一丝涟漪。
可好感就是好感,这样恍若谪仙还乐于助人的人,不由得人想亲近。
白衣人不答,转身便走。
“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吗?”唐毓垮下嘴角,感到十分委屈,“那好,我也不愿欠别人的,阁下稍等,我去把银子要回来还你。哪怕他们打我一顿,我心里也舒服。”
白衣人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眼底一丝无奈两分自嘲,“我是不祥之人,少与人接触便少生祸患,与你无关,你不要妄自菲薄。”
唐毓内心嘀咕:不祥之人?自古红颜是祸水,他还真有自知之明。
这样想着,脸上却立马由阴转晴,拍拍胸脯道:“那以后由我来罩着你,我就不信还有我化解不了的祸患。”
他大咧咧的笑颜如三月江南朝气蓬勃,白衣人仿佛受了感染,眼睛里一缕笑意闪过,贯如古井的眼中波光乍现,像烟火瞬间映染星空,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貌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身后酒馆,对唐毓的健忘做了必要提醒。
可惜唐毓还在失神,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诗:玉桃偷得怜方朔,金屋修成贮阿娇。
白衣人脸色一沉,拂袖而去。
唐毓回神,暗骂自己造次,正想与他解释,不料事端横生,一个铁面人横空出现,挥手一道银光杀气腾腾袭来。幸亏唐毓反应快,一个错步轻轻避开。
铁面人挥手间银光再现,白衣人疾言阻止:“住手!放他走,否则你带回去的只会是一具尸体。”
继而转向唐毓:“你走吧,闲事莫再插手。”
“哎……敢问阁下尊姓台甫?”
“……叶惊鸾。”
“我叫唐毓,后会有期!”
回来路上,唐毓越想越觉不对劲,刚才叶惊鸾说的是“否则你带回去的是一具尸体”,如果铁面人是他属下,他怎可能以命相胁?
这么说来,铁面人是在监视他,他是被挟持的!
不行,必须要找到他,救出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
从叶惊鸾步态判断,他并无功夫根底,且眼下距分别不过半刻钟时间--他一定还没走远。
五
城北郁府。
“今夜你……可愿意?”郁逍目光灼灼盯着叶惊鸾,白皙脸颊上两抹浅浅酡红。很显然,他喝了酒。
叶惊鸾仍在自顾自地斟茶小酌,眼皮都未掀一下,似乎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郁逍见他不理会,眼底涌上怒意,英挺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扭曲。
他上前一把抓住叶惊鸾衣领,恶狠狠道:“为什么每次你都是这副清高样儿,我对你不够好吗?你到底想要什么?!”
叶惊鸾终于抬眼,目光嫌恶,“放了我,或者杀了我。郁逍,你只会让我觉得肮脏。”
唐毓一阵心惊,差点失手从廊檐上掉下来。
叶惊鸾竟被囚禁于此,成了别人的禁脔!怪不得,他那么厌恶别人在意他的容貌--红颜有时候真是祸水。
等等……刚才那人叫做郁逍?这么说来,传言可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