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太阳第一次“拥抱”月亮,是在他们高一开学的那天早上。
老师让同学们回寝室打理好床铺后到教室集合。程泽阳跟同学东拉西扯,磨磨蹭蹭,眼看就快到上课时间了,才风风火火地往教室赶。于是他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那个专心看风景的姑娘。
“哎,对不起啊,你没事吧?”
程泽阳扭头看他一手造成的“车祸现场”,索性并没有什么大碍。小姑娘只是有些吃痛地揉了揉肩膀,便摇摇头,全程没有看他。这意思很明显:我没事,你可以滚了。
程泽阳却是愣在了原地,眼前那那一袭白裙与初秋的景色交相辉映。风中偶有几片黄叶飘落,翩然起舞掠过树影斑驳。盛夏的暑气还未完全消退,于是斑驳光影间还有几分朝阳的温热。林荫道旁的建筑已上了年岁,时光的凿刻遍布了每个角落,苔痕亦不掩它墨绿本色。
那个如花似玉却眉眼无情的姑娘从这静好岁月里走过,青砖黛瓦映她清冷风骨,像是从梦里来,又回到梦里去。眼前这个直勾勾地望着她的高大男孩被她当成了空气。
他程泽阳活了十六年,凭着阳光帅气从未遭过冷落。这还是第一次被拒之千里,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遥不可及。
待他回过神来,上课铃已然响起。当他像陨石撞地球一般撞开教室门闪亮登场,教室里被惊得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没有丝毫恶意的哄堂大笑。他摸着后脑勺,尴尬地笑着为自己的迟到道歉,慈祥的老师微笑着让他落座。他比窗外阳光还要灿烂的笑脸走到哪里都很讨喜。
相比之下,那位上台做自我介绍时只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后便默默下台的漂亮姑娘看起来高冷太多。教了几十年书的班主任见过太多害羞或是沉默寡言的孩子,所以他并没有为难她,只笑着圆场:“嗯,字写得很不错嘛,好,下一个。”
程泽阳看着那个姑娘坐到自己前排,笑容洋溢的脸丝毫不掩饰他内心的雀跃。也是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她叫左遥月,果然是遥不可及的月亮啊,他想。
2.
第二天军训,明明是初秋的太阳,却像是满怀戾气,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而一中的军训向来以残酷出名,就是要折磨一番这些娇生惯养的90后,于是教官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天气,全校的高一新生被安排在操场上站军姿----就是当烤肉。
头顶是毫不留情的骄阳,耳畔是教官严厉的苛责。当汗水从额头流到眼角,你却不能伸手去揩掉;当劣质的军装湿透了紧贴着皮肤,又热又痒,你却不能去挠,那种感觉,体会过的都知道。
程泽阳是班长,他面朝着班级所以能清晰地看到面前的姑娘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双唇。他知道她很难受,可他好几次想要想要上前扶住她都被她坚定的眼神和轻轻的摇头给阻止了,程泽阳从来没有这么心疼过,从来没有这么焦虑过,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这么爱过。
左遥月几度“摇摇欲坠”之后,终于站不稳了,两眼一黑,向前倒去。程泽阳一把抱住了她,其实他一直紧盯着她,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她就昏倒了。
因为刚来学校,大家都不熟,再加上左遥月永远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所以这时候没有女生站出来帮忙,于是教官只好让程泽阳这个“模范标兵”带她去医务室。
程泽阳背着她,只感觉背着一个轻飘飘的布娃娃----她实在太轻了。他飞也似地跑到了医务室,内心的万分焦灼让他都忘了二人此刻亲密的距离。事后程泽阳想,要是早知道她只是低血糖,他一定会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时光停滞,让岁月不前,让漫漫余生都凝练成这一张碎片。
左遥月醒来的时候,程泽阳正趴在她的枕头边睡觉。他想起了刚才他盯着自己时满脸的焦急,或许正是因为他“明目张胆”的关切,她才会在昏倒的那一瞬间不自觉地往他的怀里倒去吧。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眼前这个少年,作为一个男生,长得这么好看,还真是----讨厌。
这里是医务室的一个隔间,她听得到外面的人声嘈杂,透过门缝,她看到那个戴着眼镜、两鬓斑白的和蔼的老校医正忙得不可开交。
左遥月坐起来准备下床离开,不料却惊醒了程泽阳。他揉了揉眼睛,问她:“你醒了?”
“嗯。”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那我背你回去吧。”
“不要。”
“你别害羞,反正刚才还不是我背你来的。”
他一个直男癌晚期患者丝毫不觉得赤裸裸地揭开女孩的内心世界有什么不妥。
左遥月没说话,两颊通红,起身朝外走去。程泽阳也跟了上去。老校医看到他们出来,急忙把他们叫住,“哎,同学,你身体太弱了,贫血也有点严重,跟你们教官说一声,你后面的训练不能再参加了。”这话是说给左遥月的,但他却忙不迭地地接了下来:“好的,我会的。”而左遥月只是点了点头。这场景实在像家长带着孩子看医生。想到这儿,程泽阳差点笑出来。
出了医务室,左遥月依旧自顾自地往前走,而程泽阳多少有些反应过来,她大概是生气了。于是他也不说话,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她有些恼怒地转过身,
“你老跟着我干嘛呀!”
程泽阳忙为自己辩解:“我哪有跟着你,我们都是去操场啊。”
“你不怕教官生气吗?”
“啊?”程泽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问题给难住了。
于是左遥月接着说:“你只是送我来医务室,自己却在这儿睡了一个多小时。”
程泽阳想了想,漫不经心地说:“我不是有你当挡箭牌嘛,况且我像那种想偷懒的人吗,他不会追究的。”
其实他没有说的是,他担心她,就是想等到她醒来,仅此而已。
左遥月突然停了下来,弄得程泽阳又是一脸郁闷。她说:“你走前面,我不要你跟着我。”
程泽阳不耐烦地拉着她的手就走,“唉,我说大小姐,你能不能别闹别扭了,再不走,待会儿都到解散吃饭的时间了。”
左遥月用力地甩他的手,没甩开,还不得已地被他拉着一路小跑。她有些愠怒:“你放开我。”
“不放。”小爷我就是这么霸道,他心想。
“你很烦哎,凭什么啊”
“凭我喜欢你啊。”他头也没回,吊儿郎当地说。或许只有这样,他才敢吐露他的心声。然而在遥月看来,他脱口而出的告白,显得廉价又草率。
军训剩下来的几天里,左遥月被安排坐在操场旁的树荫下观看训练。她很高兴能够落得清净,然而那个人总让她头疼。一到休息时间,程泽阳就跑到她这儿来旁若无人地拿着她的水杯大口喝水,完全不管一旁左遥月气的发白的脸。
“干嘛喝我的?”
“教官不让带水嘛,我的要渴死了,你就当救人一命呗。”
“那,别人都没有水喝,你凭什么喝啊。”
“因为有你啊,你舍得让我渴着吗?”
“渴死你我会高兴得疯掉的。”
“所以我不想让你疯掉啊。”
他还真是,一口一个歪理。
别的同学看到程泽阳这边喝得酣畅淋漓,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不过他们碍于跟左遥月不熟,都只能望而却步。
其实程泽阳自己几斤几两他很清楚,他也跟她不熟,他不过是仗着自己的脸皮厚而已。不过事实证明死皮赖脸还是挺有用的,第二天左遥月竟然给他带了水,她确实是怕了他了。
3.
左遥月喜欢安静,每天除了看书做题便是一个人听音乐。于是她成了这个学校的传说----几乎从不开口说话的年纪第一。而那个悲催的万年老二,正是程泽阳。但他倒一点也不恼,因为他和她的照片被紧挨着放在学校的优生表彰栏里,偶尔会有路过的人说:“他俩好般配啊”“对啊,这像是结婚照一样”,他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有一次,他发挥失常当了“小三”,虽然那个代替了他的第二名是个女生,但是他一看到左遥月旁边不是自己,还是很郁闷,茶饭不思,直到他重新考回第二。好基友都怀疑他是不是得了抑郁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确实是病了----相思病,相思入骨,恐怕是没救了。
从那以后,一中的年纪第一二名就再也没变过了。因为左遥月这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传奇无人能超越,而那个万年老二又化痴情为力量,紧随其后。
这时候,程泽阳喜欢左遥月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了,但班主任从没有找他们谈过话,因为左遥月对程泽阳的不理不睬也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人人都可怜程泽阳这个火炉遇上了考不化的冰山。
他毫不避讳自己的喜欢,一下课就拿走她的水杯冲进人群里抢热水,完全不顾及自己的男神形象。她一旦没吃早饭,他就趁下课十分钟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距离很远的小卖部给她买吃的。她拒绝了好几次,程泽阳还是不依不饶,于是她只好接下来并十分别扭地道声谢谢。
最让她恐怖的是,程泽阳竟然从朵朵那里知道了她什么时候来大姨妈!朵朵是谁?那可是她屈指可数的走得较近的算得上闺蜜的人啊。她竟然背叛她!于是她跑去质问朵朵,朵朵却谈虎色变地跟她说:
“程泽阳阴魂不散,软硬皆施,我都快被他逼得精神分裂了,能不告诉他吗?”然后却话锋一转,一本正经地跟她说:“其实,程泽阳对你是真爱耶,你看他对你那么上心,要我说,遥遥,你就从了他吧。”
左遥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喜欢你拿去。”
朵朵不满地撇了撇嘴,她对这个油盐不进、“冷血无情”的闺蜜也只能表示无奈。
左遥月每次来大姨妈那两天,程泽阳总会在吃饭时“很随意”地跟在她后面,然后在她准备洗碗时,把碗抢过去。要是这破学校有热水就好了,她愤愤地想。
4.
三年不过一瞬,嬉笑打骂之间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似水流年并非古老的传言,时光总是步履匆匆,走得残忍而决绝。
好在,他们不必说再见。因为左遥月依旧没有迎来她心心念念的解脱。那个阴魂不散的程泽阳霸道地扳开她捂住志愿单的手,然后无视她那可以杀死人的目光,在他自己的志愿单上和她填了一模一样的大学。而他俩成绩相近,于是不出所料的,她又落入了他的魔爪。然而她竟莫名的有些开心,她使劲地摇了摇头,企图摆脱那些烦人的情愫。
上了大学之后,左遥月身边不乏优秀的追求者,程泽阳也依旧是人见人爱的翩翩少年,但二人竟不约而同地有了些默契,那就是----跟异性保持距离。他俩的关系像是一如既往,却又好像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程泽阳会在她下课之前骑着那辆与他气质大相径庭的小绵羊电瓶车到门口等她,她也不再躲开他,而是极其自然地坐到他后面,也从不问去哪儿。她知道,他又会带她在大街小巷里穿梭,去寻找那些隐藏于民间小店的美食佳肴。她也知道,程泽阳其实是真真正正的豪门公子,他父亲是本市最大的风投集团的总裁,但如果不是跟程泽阳走得很近的人,都会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邻家少年。他实在是低调得过分,就比如他的坐骑----天蓝色的小绵羊,而左遥月还知道的是,这是因为她喜欢天蓝色。
过马路的时候,程泽阳会拉起她的手,她也不再试图甩开,反正也甩不开。程泽阳也不会太过分,过了马路就轻轻地松开;她吃饭吃得满嘴是油的时候,他会拿纸巾温柔地给她擦嘴。他们都已经成为了对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仿佛没有彼此参与的点滴再也构不成完整的朝夕,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水到渠成。
她知道,他们之间还差了些东西,但现在这样也不错啊,她很容易满足。
那天,她下课很早,而程泽阳还有一会儿才下课,于是她竟然决定去他门口等他。不过只有十分钟,她却感觉过了好久,这种度日如年的感觉让她不禁脸红心跳。下课铃终于打响了,她没有走到门口去,而是站得远远的。她十分肯定,程泽阳会看见她,因为她正站在小绵羊旁边,并且穿着那件做工精致的天蓝色连衣裙----那是她过生日的时候程泽阳送她的。
可当她看到程泽阳和另一个女孩谈笑风生地走出来的时候,她心凉了半截。那女孩很美,并且笑得比程泽阳还灿烂,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那是个与左遥月性格气质完全相反的女孩,程泽阳只是笑着听,偶尔点点头或是补一句。
她并没有注意到程泽阳其实跟那个女孩保持这一定的距离,她只感觉心里被打翻了醋坛子。
不过如她所料的是,程泽阳在人来人往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亭亭玉立、肤若凝脂的姑娘,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心爱的姑娘,“遥遥~”他远远地喊她,左遥月微微扬起嘴角,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原地看着他。程泽阳穿过人群冲到她面前,毫无顾忌地抱起她转了两圈,要不是她及时伸手挡住了他的嘴,他甚至就亲上去了。左遥月满脸通红地拍了拍他的胸口,他才把她放下来。而程泽阳旁边那个女孩此刻正无比尴尬地杵在那儿,程泽阳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哦,我差点忘了介绍一下。遥遥,这是我同学,何清欢。”然后扭头对那个女孩说:“这是我女朋友,左遥月。”她们点头示意,可她却看到了何清欢微笑面孔下藏不住的失落和沮丧,甚至忌妒。
离开的路上,程泽阳注意到,左遥月竟然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还把头贴在他背上。他对她死缠烂打这么多年,已经能轻易洞察到她任何微妙的情感变化。于是他叫她:“遥遥。”
“嗯?”
“不开心?”
“没有。”
“你是不是----”他顿了顿,“误会什么了,何清欢只是我一个普通同学而已,你别吃醋啊。”
“才没有,专心看路,我不想跟你说话。”她把他抱的更紧,没再理他。
背上像是趴着一只受伤还闹别扭的小动物,程泽阳一阵心疼。
她是为什么不开心呢?程泽阳回去之后想了一个晚上,总算是想通了,不过也确实了他的直男大脑。
第二天大清早他就打电话把左遥月叫了出来。她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嘟着小嘴,穿着粉红色的睡袍,趿拉着拖鞋一脸不满地出了寝室。可当她看到面前的阵仗,一瞬间便清醒了过来,而此时想要回寝室换件衣服已经不可能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走到抱着吉他的程泽阳和他那帮拿着锅碗瓢盆的哥们儿面前。音乐骤然想起,他深情款款:“我把你紧紧拥入怀里,捧你在我手心,谁叫我真的爱的就是你,在爱的纯净世界你就是唯一。”那是王力宏的《爱的就是你》。一曲作罢,他说:
“遥遥,其实我跟你表白了很多次,但你都没有当真,我也知道,那确实不够正式。我想了一晚上,终于想明白了你昨天为什么不高兴,我确实还欠你一些东西。那么现在,我当着全世界告诉你,我爱的就是你,你----愿意吗?”
“愿意干嘛?”左遥月一脸天真无邪地明知顾问。
“你----”程泽阳还没说完,左遥月就撞进了他的怀抱,还不停地往他胸口蹭。
“你蹭什么呀?”
“我还没洗脸呢。”
“……”
旁边吃瓜群众的起哄声震耳欲聋,而他们已经腻歪开了。在他们彼此眼里、心里,此刻只装得下一个人,而别的所有人都虚化成了背景。这苍茫天地间都洋溢着爱情的味道。
5.
大学毕业后,程泽阳接手了家族企业,左遥月从事服装设计。他们顺理成章地搬到了一起住。他依然深谙她的喜好,选了一套看得见整个城市璀璨夜景的房子,亲手把房间装修得淡雅朴素却温暖。而他自己所有的喜好皆由她而定,所谓爱屋及乌,想必大抵如此吧。
能够在阳光明媚的清晨怀抱着自己心爱的人醒来,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吧。反正程泽阳是这么认为的。
他起身准备去给他心爱的姑娘做早餐,却被遥月一下子搂住了脖子。她睡眼惺忪的样子都那么美,她闭着眼睛,凑过去咬他耳朵,嘟囔道:
“你去哪?”
“给你做饭”他又好气又好笑。
“哦。”说完她好像又睡着了,但双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甚至还用她雪白的大长腿把他锁住。
程泽阳只好一只手托着胸前这只睡眼朦胧的“树袋熊”,腾出另一只手在厨房里忙活,正如每一个稀松平常的早晨一样。
不料,怀中这只“树袋熊”突然抬起头来,小脑瓜刚好磕在他下巴上,于是如他所料的,左遥月又把头埋进他胸口嘤嘤地哭了起来,那哭的----简直不要太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