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念西风独自凉·下

2018-11-21 19:33:01 作者:李明尔

9

华灯初上,上海滩漆漆的夜幕下是迷离闪烁的光影灯火,五光十色、璀璨耀眼。繁华的十里洋场边是波涛暗涌的黄浦江,百乐门内传出妖娆的女声与喧闹的谈笑,厚重的红木大门里是仿佛是另一个神秘的世界。

沈念秋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着陆梓钦。他穿着英挺的黑色西装,嘴角一丝玩世不恭的笑,身边的女子着紫红洋装,风华万端,尽露美艳。

“重庆城的名角,孟小芸。”一旁的主人顾翊铭见念秋看着出神,介绍道。

“是我师妹。”

“那我可好奇了,哪位师父能教出这两位角儿。”顾翊铭笑起来,道三少虽是娶了袁七,还是风流不断,孟小芸就是身边最得宠的一位。

念秋笑着,好似全然不介意。

陆梓钦凝神望着她,浅蓝绣蔷薇的织锦旗袍,依旧是略施粉黛,清丽的样子一下就把身边风华的女子比了下去。

他淡淡一笑,她怎么样都是赢。她身边的那个人,礼服上的黑曜石衬着与生俱来的优雅,自己是行军打仗的莽夫,而他永远是舞文弄墨的优雅少年。

陆梓钦看着他温柔地牵过念秋的手,相视一笑,那么幸福美满。他是五省督军,而许之游不过是个公子,他总以为自己赢过他,却不知一辈子都赢不了,沈念秋的手,只有许之游有资格这样握住,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他曾觉着她是一个瓷人儿,那么胆怯,一碰就碎的样子。而如今她是唱红了《红娘》的绝世名伶,是许少夫人,她游刃有余地周旋在那些太太小姐之间,彰显着许之游的骄傲。

他想起来时见着上海大戏院门口挂着巨幅广告,京剧名伶沈念秋,《梁红玉》。

许之游娶她没有错,或许袁七会给他带来联盟支持。可念秋带给许之游的,是民心。在民众的眼里许之游是救国的英雄,而他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土匪头子。

念秋与小芸两年没见,打了招呼就叙起旧来。之游正好和顾翊铭去包房谈正事。“我可真是看不懂你,被崇文那一枪打醒了?怎么也跟着去打仗了。”顾翊铭边倒酒边道。

“能不打吗?”之游笑笑,“笔杆子哪斗得过枪杆子。”

“你啊,江山和美人都想要,哪有这么容易。且不说陆大小姐没看清形势,嫁了个爱新觉罗家的贝勒爷,他二哥娶的可是张家的小姐,陆四这会正和我哥看电影呢。陆家这样的人脉,他还是娶了袁七,你倒好,一个堂表叔伯没有,还……”

“男人打天下,怎么能靠女人。”

顾翊铭听着就笑了起来,这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之游。“她和陆三定过婚,你就不怕是他的人。”

“是我也认了。”之游仰头喝下一盅酒。

“真羡慕你啊。”顾翊铭略带叹息道,“百年后定是桩英雄爱佳人的佳话。”

“吟柳呢。”

“嫁人了。”顾翊铭不抬头也能想象之游诧异的表情,“老师,人家都是进步青年,我们可是逊清留下来的军阀。”之游没有答话,徐吟柳是他们一同留学时的同学,之游总以为他们一回国就会完婚,却不想听到了他和两广督军之女杜小姐成婚的消息。

之游想着他们被历史胁迫的人生叹了一口气,“你不是一直不喜欢这身份么,也带起兵了?”

“当时也是一时气急,吟柳说我是封建主义的纨绔子弟,我就真回家做督军公子了,等哪天打完了,让她知道督军公子也是可以支持共和的。”

“只不知还要打多少年……”

“打到有个真正有能耐的人出现。”顾翊铭有些无奈,“如今场面上是笑得开心,战场上是一丝一毫都不放松,谁愿意放弃手里的哪怕半亩地。”

“打仗为了什么。”之游眯起眼睛。

“为了不打仗。”

“不喝了。”听到这个回答,之游放下酒杯,“等哪天不打了,我们再一醉方休。”

“不醉不归。”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击掌,仿若已然看到共和一统的场景。

10

月色静静地洒在二楼的露台上,与厅堂内的觥筹交错形成鲜明的对比。念秋想了想还是问,“为什么选三少?”

“姐姐又为什么选许公子?”念秋没有回话,小芸继而道,“苦练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就这样在宝庆班默默无闻一辈子。”

“你喜欢他吗?”

“他喜欢姐姐。”小芸笑笑,“这些年我看得很清楚,三少是怎样找了一个又一个的名角来唱《断桥》,是怎么……”

“都过去了还说什么。”念秋打断她。

“崇文的案子是老督军恼许家又想逼三少回重庆。”小芸急急道。

“这重要吗?”念秋的语气依旧是漠然。纵使她早已原谅了他,纵使她真那般刻骨铭心地爱过他,她终究是选择了许之游,那才是她真正要生死相随的人。而陆梓钦,他们已然错过,那娇艳欲滴的白绿玫瑰,注定只能成为她掩埋在记忆深处的回忆。

孟小芸想要反驳却见三少过来,她识趣离开,留下陆梓钦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着念秋。

“三少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不然三少的百合花们可要着急了。”念秋面无表情地想要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谈话。

“念秋。”陆梓钦微微失落地唤她。她早已经习惯了许少夫人的称乎,这一声‘念秋’一下子把时光拉回了年少的春天,他问她,“如若没有崇文那一枪,如若我没有走,你会不会嫁给我?”

嫁?念秋默然,攥着手中的雪白丝帕,如同攥着满心的忧愁,她忽然记不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良久,念秋微微一笑,用她婉转悠扬的声线道——“自然会”。

陆梓钦的笑容映在月光下,是他平日从未展露的柔和。他们都被韶华磨砺得变了样子,他放下了冷漠变得善感起来,而她再唱一曲《断桥》,不知会迷惑多少人。

他在那个最茫然的关头离开了她,以为总能再遇见另一个,殊不知世界之大,沈念秋就只有那一个,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炮火无情的战场上,他唯一的牵挂就是她,多怕再也见不到她。他以为自己足够冷漠,刀枪不入,却偏偏让这个女子戳中了心。

“念秋,”他问,“可不可以重新来过?”

轻颦浅笑的女子摇了摇头,“你要找的是宝庆班里演白素贞的沈念秋,可她已经不在了,也不会再回来了。孟小芸不是她,我也不是她。”

“你真的都忘了吗?”他问,她转过身去不再答话。

她不曾忘。

从那日她唱白素贞,眼神撞见了平静如水的他,便再也忘不了了。她是真的喜欢戏,却从不敢把自己带进角色里,她怕陷得太深再也出不来,真真成了戏里面疯魔的角。而遇见他之后,她心甘情愿让自己陷入一场注定了结局的戏,直到另一个人站在灰飞烟灭的结局边向她伸出手,那是她唾手可得的救赎。

她终不是他的白素贞了。

11

念秋一曲《梁红玉》唱完,舆论渐渐倒向了顾翊铭,说他是留洋归来的学子,能带来新思想,连一直赞同立长的几位统制也开始犹豫。清晨时分,之游正和念秋在露台上喝茶,顾翊铭怒气冲冲地走进来,“顾翊珏居然在报纸上通告接任督军!”

“这样胡说,也有人信?”之游一挑眉。

“总是要打。”顾翊铭蹙着眉,“把挑起内战这样的恶名声留给我,真是……”

“二少,”副官走了进来,“老宅已经被大少爷的部队控制了。”他犹犹豫豫地道,“夫人昨天去看望督军……留在府上住了……”

“你可以放心了,”之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次可用不着你动手了。”

顾翊铭也笑了起来,“夫人这次可是帮了大忙了。余副官,赶紧给我岳父大人发电报。”

陆梓钦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挑的这位顾家大少是个没有头脑的莽夫,想控制督军府也就算了,只要得到几位叔伯的支持也没人敢妄议。他倒好,偏偏要把那位千金弟妹给留下,消息一出去,杜老爷子立即挥兵北上。

军中支持二少的将领不接受顾翊珏的指挥,一个月的光景,粤军已经攻破了浙闽边境的仙霞关。

“滚出去!”陆梓钦大声斥退了送餐点进来的下人。

“三少,”小芸走过去替他锤锤肩消消气,“败了也是他的业,何必这样……”

“你真以为我是为和许之游赌气才选的他?顾翊铭和杜家一旦联盟,左右夹击……”

“三少不是说了么,铭少爷是个不会带兵的,杜家几个儿子又不长进,不足为患。只是……”小芸看了他一眼,“三少这样冷落袁小姐,万一失去袁家的支持……”

“怎么着,”三少一把将小芸抱入怀中,邪邪一笑,“你想把我推给别的女人?”

“小芸是为三少好。”她娇滴滴地撒娇道。陆梓钦笑笑不答话,良久才若有所思地道,“你说,这杜小姐怎么偏偏就这时候出现呢。”

顾家别墅的会议室没有了往日沉闷的气氛,“势如破竹啊。”许之游看着插满旗子的地形图笑道。

“里应外合,自然。”顾翊铭满意地看着地图。

“你就不怕引狼入室?”

“老爷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宠得很呢。”

“再宠还不是大老远地嫁给你了。”

“哈哈,看我长得好欺负吧。”顾翊铭爽朗一笑,“说起来,余副官进来说‘夫人在府上’的时候,我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还好不是吟柳。”

“如果是呢,他如果拿吟柳来威胁你,你会放弃么。”

“会吧。这样是不是成不了大事啊?”顾翊铭扭头问。

“你的大事,已经成了。”之游扣了扣桌子。

顾翊铭笑笑,话锋一转,“我说你,既然娶回来了,可得……”

“我怕她……”之游抬起眼。

“凡事都是有风险的。”顾翊铭别有意味地附在他耳边道。

督军府内顾翊珏正为战局焦头烂额,陆梓钦向他请辞,可他明白陆梓钦在,对杜家就是个威胁,若陆梓钦离开了,他就真要一败涂地了。顾翊珏只得天天拉着陆四在身边,装得深情如许。

陆梓钦每天在院子里除了喝酒也做不了别的事,实在烦闷透了。

“三少,”小芸唤了一声,随即用西皮二六唱了起来,“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唉,有劳妃子。”陆梓钦合了一句。

小芸笑笑,“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旺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妃子啊,快快随孤杀出重围。”

“大王啊,妾妃岂肯牵累大王?也罢……愿以大王腰间宝剑,自刎君前,以报深恩啊!”

“妃子你……你不可寻此短见!”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哎呀!”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不、不、不可!万不可!”

“大王!”

“小芸!”

12

之游刚下楼就见余副官急急跑进来,“督军府来信。”之游有些疑惑,接过一看写着“沈念秋亲启”。

“是孟小姐给少夫人的,”余副官顿了顿,“她昨日自尽了……”

“怎么回事。”

“说是和三少唱曲,《霸王别姬》里虞姬自刎的那一出,孟小姐抽剑就抹了脖子……”余副官小声道。

“这封信的事,别让她从任何人嘴里听到。”许之游沉沉道。

翌日一早,报上果然登出了“名旦孟小芸重病不治”的新闻,之游拿着报纸上楼,念秋正看书,穿着青绿色的织锦旗袍,纤瘦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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