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

2019-01-10 20:04:30

世情

“快快快,快快快……”刘杨一边在狭小杂乱的宿舍里翻找着出门要带的东西,一边在心里催促自己。和相亲对象约好了下午六点半在县城唯一的一家咖啡店见面,这是他来这个县城高中工作以来的第一次相亲,还是备课组长介绍的,可不能迟到。

北风呜咽地穿过楼群,还不到六点,天就完全黑了。刘杨把羽绒服的拉链往上拉了又拉,还是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气。“早知道是这样的天气,我一个星期前就不应该答应见面的。”刘杨心想。瞥了一眼手表,“噔噔噔”地跑下了楼,骑上那辆咯吱作响的二手电动车之后打了两个寒战。“快快快,快快快……”刘杨又在心里催促自己。

真是“风头如刀面如割”呀,穿透衣服的丝丝寒气像一条条虫子那样噬咬着骨头。刘杨骑着电动车在黑暗的公路上往前蠕动,脑子里想着一些杂乱无章的事情来使自己暂时忘掉寒冷。

“也许每个人的青年时代过得都不是一帆风顺,在年轻时多受些苦难更能磨练人的心性。”刘杨这么在心里安慰自己说,“这段时间也许是我生命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刚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半年不发工资,住狭小杂乱没有暖气的宿舍,工作任务繁重,离家一百多公里,一个月才能回去一次。

但这又能怎么样呢?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想到这,刘杨差点没有吼出声来。

忽然,手机响了。刘杨哆嗦着手扯下手套,从口袋摸出冰凉的手机,是一条学校群发的短信:“六级部的各位班主任老师,你们好。请于今晚六点半到级部办公室开会,有要事安排。”

看完短信之后,刘杨愣住了,今天的约会又泡汤了,互相加了微信两个星期了,还没有见过一次。刘杨甚至还没有听过那女孩子的声音,在掉头回学校之前,刘杨决定要给她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嘟——嘟——”每一声都仿佛一天那么漫长,终于有人接电话了。

“你是谁呀?”一个粗哑的声音问。刘杨有些不知所措,这个声音和他对“艳航”这个名字的想象不一样。“这么好听的名字就应该有个好听的声音”刘杨固执地想。

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呃,我……我就是张老师给你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北风中,刘杨哆哆嗦嗦地说,“那个……有个事儿……”

“呃……你好,我还没出门。”粗哑的声音生硬地说。

“那个……今天可能见不成了,我们学校可能要开会。”刘杨边说变掉头回学校。

电话那头,粗哑的声音急促地说: “你不给我说,我还想给你说呢。今天的天气太差了,我都不想出门。要不咱们以后别联系了吧,你就给张老师说我没看上你。农业局副局长的儿子现在正追我呢,咱们就算见了也没有希望。”

“我要像风一样自由!”刘杨在心里吼道,“喂?喂?喂?……”当刘杨回过神来,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

空调嗡嗡作响,级部办公室里温暖如春。坐在这里,刘杨多么想出去看看那雪下得怎么样了。刚才上楼的时候,沙粒一般的雪粒被风携裹着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学校领导特别重视特长生转化工作,如果这方面工作做得好,就相当于给我们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级部主任吐了几个蓝色的烟圈,踌躇满志地说。

“那雪下得正紧,这个紧字用的真妙呀。如果用大就体现不出紧张的氛围来。”刘杨又开始神游了,他现在脑子里记挂的只有外面的雪,忽然想到了明天要讲的一篇课文《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关于雪的描写。

“我们的理念是一个也不能少,我们的方法是润物细无声!”主任的话掷地有声。

“燕山雪花大如席。真有席子一般大的雪花吗?李白可真够浪漫的,想象力这么丰富。睡在雪花做的席子上应该很冷吧?”刘杨想到宿舍单人床上学校发的那条单薄的褥子,“今晚上我睡在上面应该能体会到一些睡在用雪花做的席子上的感觉吧。”

“……每个班主任老师都要引导学生做好人生规划。按照以往的数据,那些在学校中下游的学生是考不上学的。但是,如果我们换一种方式,换一种思路,他们就极有可能考上大学。”主任的脸笼罩在淡蓝色的烟雾中。

“下雪了,下雪了,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小学里学过的课文仿佛忽地蹿进了刘杨的眼前,“得有多久没在雪地里无拘无束地奔跑过了?得有多久没伸出手去接住一朵雪花,然后看着它在指尖慢慢融化?得有多久没有循着野兔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而探险般地寻找它们的窝了?咳,长大以后的束缚怎么就那么多了?”刘杨接着神游,仿佛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为了督促各班,我决定给每个班定上任务。希望大家高度重视这件事情,它关系到我们下一步的工作。”主任说着把一个烟屁股狠狠地按在了烟灰缸里。

听到主任说要定任务,班主任们面面相觑,接着开始窃窃私语。低声议论的嗡嗡声把刘杨拉回了现实,他惊讶得半张了嘴,要定任务!可是这任务得怎么样完成呢?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走出温暖如春的办公室,刘杨打了两个寒战。雪下得更紧了,当他走过教学楼的天井时,能听到雪落在地上的簌簌声。离教室还有二十多米,就听到里面嗡嗡的说话声。一股火蹿上了刘杨的心头,这帮学生已经气走一个班主任了。

刘杨刚参加工作,主任就给了他这么一个烫手山芋。这段时间所受的委屈和由学生引发的怒气在心中激荡,刘杨一下踢开教室的门。

“再说话就都给我滚回家去!”刘杨用他最大的嗓门吼道。

教室里暂时安静了一下。几个比较皮的学生轻蔑地笑着看着刘杨。

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刘杨在这间现代化教学设备完整的教室里无奈地巡视。“这些学生是怎么了?怎么条件越好,知道好好学习的人越少了呢?他们难道不知道,高考是他们走出这个小县城到外面去见识大世界使自己得到充实的捷径吗?”刘杨看着教室里懒洋洋的学生,无可奈何的想道。

“有个事情给大家说一下,特长生报名开始了。有兴趣学音乐、美术、体育、传媒的同学,可以给我说一声。”刘杨在教室里转了几圈之后,终于用平淡的声音这样说道。

“让我们学特长,学校能赚多少钱?”

“我要是不学特长,学校还能开除我?”

“我想学什么学什么,反正学校不能强迫我!”

…………

刘杨用足了劲拍了一下讲桌,手被震得发麻,嘈杂的教室终于又安静下来了。刘杨突然觉得有些压抑,从后门走出教室,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凉的空气。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刘杨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转着。

忽然,手机响了,原来是爸爸发来的短信:“最近过得怎样?怕你有课,没给你打电话。现在天冷了,给自己买几件厚衣服。别不舍得花钱,没钱了就给我说。”雪花落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刘杨的双眼。“我这里一切都好,下周末过星期就回家一趟。”刘杨鼻尖酸酸的,用冻得发抖的手回复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北风携裹着雪花,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刘杨回到了宿舍,拿出了半个月前买的那瓶二锅头,给他读研究生时候的一个好朋友发了一条微信:“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过了几分钟,好友给刘杨发过来一张西凤酒的图片,并配了一句话:“我有一杯酒,足以慰风尘。”

“那我就先干为敬了。”刘杨回复道,接着一仰头喝了一口二锅头,觉得有一团火顺着喉咙滚进了胃里。

“干!”朋友回复了一个喝干的酒杯的照片。

北风撕扯着空气,发出惊心动魄的呜鸣声,雪更紧了。刘杨酣然入梦,梦中的太阳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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