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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知乎 作者：Rita
最疼爱我的爷爷去世已经有几年了。曾经多次梦到爷爷，内容却都是一样的，他说他想念我。而我却只给他烧过1次纸，还是在外婆的劝说下。我一直不相信烧纸可以爷爷带去任何慰藉。因为爷爷生前对金钱并不看重，生活极为简朴，清清冷冷一辈子。
小的时候很喜欢缠着爷爷，喜欢偷摘他的花，带在耳边。爷爷看到也不会生气，可也不开心，说花比人美。爷爷喜欢菊花，会写几首赞美菊花的诗词，会在宣纸上画、手绢上绣白菊、黄菊。可惜我并没有留下这些，这也是我一直悔恨的事情。
关于爷爷，我的爸爸和姑姑有很多埋怨。也许对他们来说，爷爷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从世俗的角度看，爷爷在家族中确实是一个“异类”。因为爷爷是同性恋。
爷爷和他的爱人共同生活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60几岁。爷爷年轻的时候在单位是京剧发烧友，爸爸说爷爷的角色都是青衣，喜欢程派。而爷爷的爱人则是他的粉丝，逢爷爷上台，必去聆听。（爷爷的爱人姓方，比爷爷年长几岁，暂称呼他为方Sir）。关于他俩的故事是从何时开始那些细节，我并不了解，那时我还年幼，而现在也只有零星的记忆。我很遗憾，要记录的爷爷的爱情才发现这些缺失是那么的珍贵。
记忆停留在1988年，那时候方Sir经常买一些刚刚上市的新鲜水果给我吃，还有偷偷的给我买糖果、冰激凌、好看的文具，但不准我告诉爷爷，不然以后就不给买了。还有他们一起买菜做饭、下棋画画、唱唱京剧、逗逗一只会说话的鹩哥。爷爷会亲手织毛衣给方Sir,刷碗也从来不用方Sir，但是方Sir会按时给爷爷买雪花膏用来擦手。一年中只有年三十晚上，他俩才会分开一天。
小的时候没有对爷爷的生活方式感到诧异，没有问过大人。成年后也没有。更多的是为爷爷觉得悲伤。我总觉得爷爷与方Sir在一起的时间，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因为那时候的爷爷整个人看上去有种特别阳光的少年感。听爸爸说，爷爷有轻微的神经官能症，病发的时候会迷失方向，一个人乱走。而方Sir会一直跟他后面，默默的陪着，然后带他回家。听到这些，我心里觉得很难过，两个老人生活的画面像电影片段一样在我眼前上映。也许爷爷的爱情模式就是诗人笔下的“开心，两相映照；伤寂，温柔以待”。
其实爷爷从年轻的时候就不喜欢女人，从奶奶的言谈中，就已经能得知这样的讯息。奶奶说那个年代都是长辈包办（爷爷是1923年生人），结婚前只看过爷爷的照片，看着高高瘦瘦，斯斯文文就觉得合眼缘。可是婚后的生活奶奶说她很失望，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是个残忍的现实。奶奶生下我的爸爸之后，爷爷便离开家不再回去，独自一个人到现在这个城市生活。后来我的爸爸大学毕业后，投奔爷爷，父子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很快爷爷给爸爸买了房子。他们的关系一直不亲近。因为爸爸更心疼奶奶。毕竟母子连心。
奶奶比爷爷年长3岁，去世前得了阿尔茨海默症，除了姑姑和爸爸谁都不认识。我结婚的那年，奶奶过来这边，她看着爷爷说“这个老头好眼熟啊，那么面善，有没有老伴啊？”我特意逗她，没有老伴的话，奶奶想要和这个老头一起过吗？奶奶笑了，虽然脸上布满皱纹，却有少女的羞涩。那时候爷爷眼有泪光……大概是对奶奶有些许愧疚吧。爷爷去世前曾嘱咐爸爸和姑姑，要与奶奶合葬在一起。虽然不知道奶奶愿不愿意在死后继续和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在一起，但是我这个自私的孙女觉得这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因为方Sir也是和自己的妻子合葬在一起。我猜，这大概也是他们俩生前的约定。
而方Sir在75岁的时候因心脏病先爷爷而去，在方Sir住院期间，爷爷每天做好午餐，然后去医院陪伴直到深夜。后来方Sir还是走了。。。。那时候爷爷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整个人恍恍惚惚，总是沉寂。
第二年我陪着爷爷去墓地看望，爷爷跪在墓碑前失声痛哭，整个人都在颤抖。我没有安慰他，只能默默的看着。。。那一刻觉得一切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然后在接下去的每一年方Sir的生辰、忌日爷爷都会在家里的祭台点上蜡烛、摆上方Sir生前最爱吃的饭菜、倒一杯酒、点一支烟，然后坐在祭台前，看着方Sir的照片，一个人默默的发一会儿呆。那个曾经温暖的家，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方Sir的东西不曾改变过位置，包括挂在门后的帽子……这些痕迹，是他们相爱过的证据。而方Sir留给爷爷最珍贵的遗物就是爱。
我不知道爷爷怎么挺过这些痛苦的时刻，方Sir的离开对他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打击。奶奶也在之后的几年去世。爷爷没有搬过来与我们同住，又独自一个人带着那些记忆生活了10年（爷爷是90多岁突然去世的）。那种茕茕孑立、踽踽独行的感觉无法描述……
因为爷爷同性恋的身份，又是有点女性化的，在整个家族中都是被唾弃的。爷爷即便是在老年，穿着也是不同的。而这些都是被家人、一些同事朋友嘲笑的“黑点”。但是爷爷从来没有改变过，依然我行我素。。爷爷一直带着一条格子方巾，即使卧床的时候也是。虽然爷爷没有说过，但是我觉得那是方Sir留给他的。
关于爷爷的爱人方Sir，那是一个交谈时会露出自然、谦虚、和善微笑的人。他的妻子早年去世。方Sir有好几个儿子，因为儿子结婚没有房子，所以和爷爷恋爱以后就搬来与爷爷同住。那时候他也清楚的知道爷爷的老婆还健在，但是并没有很多顾虑就来了。那时候也有人说他动机不纯，但是他看爷爷的神情、他守护爷爷的举动都是不能骗人的。也许房子就是一个契机，让两个因缘中人温柔互助共行一程。毕竟两个男人同居的勇气在那个年代不是一般人能够具备的。期间奶奶也来过这边多次，三个人经常在一起吃饭、聊天。因为只有我一个孙女，两个爷爷特别疼爱我，我们四个人经常出去散步，他们还会带我去海边挖沙。只是晚餐后，奶奶会跟着我回去，并不住在那里。奶奶说人到老年，不会再有什么怨念，只要孩子们过得好。奶奶年轻时，在上海的女子学校读过书，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因为特殊时期，家人在逃去台湾时沉船而死，她命大逃过一劫，在舅舅家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然后嫁给爷爷。
因为这种奇特关系，双方子女都非常隐晦，也不常来探望。在方Sir去世后，两家则再无往来。直到现在偶尔说起，爸爸和姑姑都是一脸鄙夷，连无辜的奶奶也会被骂。甚至邻居们会抱有异样的神情在背后指指点点。我并不觉得这是让人羞愧的事情，反而更加感恩，谢谢方Sir能给爷爷这么一段美好的时光，爷爷他们相濡以沫的爱情一直感动着我。也许没有人能知道他们的爱情经历了过怎样的艰难和质疑，但是我坚信无论哪条路，他们一样可以走的坚定，因为有彼此的陪伴。在天国重逢时，爷爷一定是开心的。
时间残酷，带走容貌，带走生命，可是此情不变，此爱难逝。
我爱你，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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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奶
我的奶奶在家族中被诟病，同时也是非议的对象。内容无外乎是“哎呀，真倒霉。真恶心。怎么有脸还在一起。怎么不离婚”之类的。看过前一篇文章的很多朋友，在留言里写下各自对奶奶“特殊身份”的不同感受，不知道奶奶看到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就是大家认为的封建社会下“包办婚姻”的悲剧人物；又是现代社会新有名词“同妻”的可怜人。而对我来说。她就是奶奶、长辈。没有其他的定位和形容词。
奶奶是佛家信徒，闲暇时她抄送经文、焚香跪拜家里供奉的佛像、逢初一、十五持斋吃素，但不会强迫别人与她同一步伐。奶奶对自己的外表很有要求，穿着得体，头发总是要染得黑黑的，任何时候都要求整洁。奶奶是那个年代少有的未裹脚的女人，为她感到庆幸。上班之后给她买过好看的鞋子，奶奶总是很开心的说自己的脚丫最有福气。
每次爸爸给她染发时，总会不停的说“娘啊，染发剂有毒，要少染发啊，白发也好看”之类的，奶奶每次都气鼓鼓的回应“抽烟就是吸毒，也没见你戒啊，你先戒了再说我吧，让你染个发每次都那么多话，大老爷们比女人还能唠叨”我和妈妈在旁边偷笑，用现在的话说，疯狂的给奶奶打CALL~只是这样的场景，我未能常见。后来，爸爸真的戒烟了，可也没机会安静的给奶奶染一次头发，不过他会对着镜子，把自己的头发染成黑黑的。
我上学之前曾经寄居在姑姑家一段时间，与奶奶朝夕相处。她对人平和，平时在家忙忙碌碌，帮助姑姑洗衣做饭，照顾表姐表哥。姑姑家有个很大的院子，奶奶种了一些杜鹃花和仙人球，还养了两只大鹅、一只黑狗，家里只剩我俩时，奶奶会让它们在院子里随意“散步”，所以院子里会经常上演鹅飞狗跳的“世界大战”。奶奶怕大鹅被咬死，会先拴住黑狗，然后对它说“不好意思了，你就好好看门吧”。于是大鹅趾高气昂悠闲继续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黑狗会旺旺叫着，大概是对自己命运多舛发出哀嚎。现在想来那场面也是非常有趣。
奶奶知道我要到姑姑家小住，特意和邻居要了两只刚刚出生的小鸡。天气好的时候，奶奶把小鸡放在纸箱里，让我拿到院子里玩。表哥放学后，会教我爬树，可惜我手脚不协调，只能在旁边等他爬够了再带我玩。记得表哥自制一个弹弓，居然射下一只小麻雀，回家想要烤了拿来吃。被奶奶拦下，说小麻雀多可怜，它的妈妈知道了肯定会伤心。结果我越听越难过，好似自己变成了小麻雀，哭着喊着要回家找妈妈。奶奶表示这是哥哥闯下的祸，要他处理，哥哥无奈只能答应我，放了麻雀还得帮我写信给妈妈（那时我还不识字）。估计在哥哥幼小的心灵留下一个“妹妹真能哭、妹妹真难搞”的糟糕印象。所以，从那以后哥哥也不带我玩了，每天我也只能和两只小鸡“相依为命”。后来，奶奶说我回去之后，那两只长大的鸡也被哥哥用弹弓射死了（不知道真假），真的被拿来熬汤了。好吧，学着奶奶说一句“阿弥陀佛”，算是哀思吧。
其实奶奶非常疼爱我的表哥，会多拿一些好吃的给哥哥，在那个物质缺乏的年代，能吃到肉都是非常奢侈的事情。所以那时候会隐约对哥哥有些敌意，因为他是姑姑家中的独享者。（哥哥也是无辜的）
夜晚的时候，奶奶会早早入睡。没有妈妈的陪伴，也没有了睡前故事，因为一丝丝的恐惧我会偷偷的把被子盖过头顶。想念妈妈、想念爷爷和外婆。现在想来，每一个安静的夜晚，奶奶都用早睡的方式度过了每一个难熬的时刻。如同陌绪的一首词‘’无人与我立黄昏 无人问我粥可温 无人与我捻熄灯 无人与我书半生”便是最好的写照。
年幼时，我不会向奶奶撒娇；成年后，也没有任何亲密的身体接触。我们之间一直客客气气的抱有疏离感。奶奶只有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开朗健谈，和我们同住的时候，会和爸爸独处谈话到深夜，其他时间很少闲言。这是她的个性。也可能生活不曾带来温柔，她只能用冷淡面对身边的人和事。必须习惯孤独、必须习惯承担。我尊敬奶奶，只是没有深爱过她。
从爸爸的角度来看，她是一个智慧有爱的妈妈。爸爸说奶奶一直支持他继续深造学业，不要轻易的放弃学习，一直存着爷爷固定寄来的家用，省吃俭用给爸爸用来学习。姑姑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要出嫁，奶奶颇有微词。我猜想奶奶是因为被婚姻伤其至深，不愿子女过早踏入围城。我不知道奶奶有没有过离婚、重新活自己的念头，我也没有问过关于爷爷同性恋这个事情，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很少会有想和奶奶沟通的欲望。眼神的交流都很少。彼此之间没有流动的因缘，即使血液中也有她的一部分。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奇特的存在。
奶奶一辈子都是要强的人，最害怕生活不能自理，晚年却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吃喝拉撒都忘记，一切琐碎的事情都需要他人的照顾。
爷爷照顾奶奶时，像对待小孩子一样。虽然爷爷内心还装着对方Sir的思念。爸爸说这是爷爷在还债，因为奶奶一辈子过得太不容易，爷爷亏欠奶奶的一生。爸爸和姑姑对着爷爷说过很多过激的话。即便不承认这是他们的父亲，痛恨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但这却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奶奶在睡梦中逝去。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没有感知到她逐渐变冰冷的气息。风尘仆仆赶去之时，只看到爸爸正抱着奶奶的骨灰坛要安葬在墓穴之中，爸爸伤心欲绝、嚎啕大哭，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也是唯一的一次。而我很可耻，没有流泪，像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发生的一切。
如果来世，祈求奶奶能够遇到一个如同她给予爷爷自由一般给予她一切想要的温暖的爱人、即使斗转星移、流光变迁也愿与她朝夕相处，听她家长里短的人。一份可信任的真实情感。
爷爷在奶奶的头七时，用毛笔再次抄写了奶奶曾抄写过很多遍的经文，在每个文末画下一枝杜鹃，然后焚烧以此纪念奶奶。爷爷默默流泪，也不曾对谁倾诉。也许那个时代的人，都不善表达。天涯海角、深居简出、缺或溢都是非常私人的事情。
爷爷去世前，我也没有陪伴在身边。见到他最后一面时，爷爷已经躺在棺材，他双眼紧闭，我轻轻抚摸了他凹陷的脸颊。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爷爷终于可以去见方Sir了，可是我也从此不再是谁的孙女了。在这边的火葬场，可以看到整个焚烧的过程，看到烈火涌起我终于忍不住痛哭。心被撕裂的感觉。后面的事情实在不想提及。
人们总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写下这句话的人，一定是距离幸福最近的人。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继续做爷爷的孙女。爱他、理解他、陪伴他。
子欲孝而亲不在，希望大家都好好陪伴家人，勇敢表达，不要有各种遗憾。
但愿这世间，没有深情被辜负。感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