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习来的,比如,艺术,信仰,比如,佛。”
我瞥了一眼和尚的脸,垂下了眼皮。
和尚说:“毕竟......人不是动物。”
我反驳:“人就是动物的一种!”
和尚说:“人会模仿动物叫,但动物不会模仿人。”
我说“不,鹦鹉会。”
和尚的脸上闪现了半秒惊恐的表情随即又是皮笑肉不笑的脸。
“所以啊,人发明了一个词叫鹦鹉学舌,专门来讽刺鹦鹉,也讽刺爱模仿的人。”
我莫名其妙地陷入更深的思索里,我已经不再想要在语言上打败他了,反而是一种奇怪的想要获得更大的解惑。
“施主,不快乐?”
“是的。”
“为何?”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沉默了很久,究竟是什么让我不快乐了呢?是在城市里的不如意吗?是因为身外物不够琳琅满目吗?是因为夜深人静无人左右的孤独吗?是灯红酒绿闹市人群的衬托吗?我无法回答自己。要知道,可怕的并不是周围人的幸福与热闹,可怕的是所有人的幸福与热闹都与你无关。我想起了很久以前我因为拖欠房租被房东扫地出门,一个人拖着行李站在火车站门口时的情景,我找了个便利店买了一包烟,老板的店里循环播放着听不清内容的佛教音乐,门口的电视里放的是关于宇宙起源的纪录片。我无处可去只好站在那里抽了半盒的烟。只记得那里面的一句话“生命是场偶然。”这句话在当时对我来说,远比励志成功学的演讲要有用的多,第二天我开始找更便宜的房子,找了时间更自由的兼职。我信那句话,生命是场偶然。既然是偶然,那么就好好玩儿一把。可当我刨去水电房租日常开销终于攒到人生中第一个十万块钱的时候,我又想起了这句话,生命是场偶然。那么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一个偶然,我死了,世界不会有任何改变。甚至连我的死讯可能也只有少得可怜的几个人知道。我就像是从没来到过这个世界一样。我就像是一个从未发生过的偶然。
“当我知道生命是种偶然。” 我回答
“那没什么好不快乐的,快乐也是偶然。”
“如果宇宙,地球,人与人的关系都是偶然的话,难道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如果不是偶然,是永恒呢?”
“……”
“永恒,也让人寂寞,甚至更寂寞,不是吗?”
我已经想不起来我是如何来到这个鬼地方的了,像是一块冰雹掉进水面,先是荡起挣扎的涟漪,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我叹了口气,连声音都开始低沉。
“人间,没意思,人和人是一样的,不过就是喜怒哀乐,再无新意。”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不,人和人是一样的”
“你看,你认为不一样,我认为一样,这恰恰说明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师父,我人到中年,一事无成,无妻无子,没有脸面回去见自己的父母,当初我想着出人头地,于是不顾父母的阻拦,非要往大城市里扎,如今父母年迈,我却还是孑然一身。给父母养老,钱不够,本来可以好好陪伴父母的时间也都被我的城市梦给耽误了。我还记得临走那天,我跟父亲大吵一架,父亲关上门,我踹了一脚门槛,大喊一声,我会成功的。从那以后,我就成了最失败的人。师父,我想跟着你。”
“自己种的苦果,要自己吃。”
“我当初种的可不是苦果,是它自己长着长着变成了苦果。”
“废话,谁会没事儿特意种苦果子。”
“那凭什么要我自己吃。”
“因为别人也不愿意吃。”
“我也不吃不行吗?”
“行啊,你可以跑得远点儿,假装这果子不是你种的。”
“那我这就跑。”
“但是你跑了别人就会说你不负责任。”
“我明白了,别人才是最大的苦果。”
“在别人看来,你也是别人。众生平等。”
夜深了,风越来越凉,月光越来越亮,我叫师父进帐篷里来,师父说,他要回庙里睡,不然明早就收不到香油钱了。我说,想跟着去。他说,早点回去吧,你不适合庙里,庙里味道大,不适合城里来的人。我说,我不怕香熏,不怕庙破,只求师父收留。他说,没有人能在人间逗留太久,不要因为一时的恐惧,胆小了余生。
临走前,师父对我说,你看着一只被主人牵着却对你狂吠的狗并不会很害怕,因为它被狗链捆着脖子,但你幻想主人突然松开狗链,恶狗向你扑来,你不寒而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主人松开狗链后的狗和你一样没有安全感。主人不控制着它,它自己也胆怯起来。
你所恐惧的,是你幻想的。就算幻想成真,那只失去狗链的狗也未必会冲向你,你所恐惧的现实,不过是随时会松开的手,随时会失控的狗。但你忘了你才是狗的主人。
在这有限的一生里,你才是你生活里的主人。别人?不过是你的妄念。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要去找你眼里的光。有的人的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有的人能装下整片海。当你在意别人的眼光时,其实是你的心生出了虚妄执念。去吧,去你想去的地方,回吧,回你该回的地方。我的地方不能留你,留了你,我就没饭吃了。
我明白,师父赶我走,是为我好。
隔天醒来,我背起行囊,越过田野,土丘,冲向十字路口,等待班车的来临。这地方只能等。一个老奶奶比我还早,盘腿坐在路边。
“你不是这儿的人啊。”
“对,昨天我坐过了站。”
“你是不是昨天在那棵树下?”她转身往远处指了指。
“对。你怎么知道?”
“是不是有个老秃子问你要香油钱?”
“对。”
“你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