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年轻时是在村委给人理发的,在1981或是82年曾祖父去世后,在83年干起了曾祖父的旧业,做了师傅。本地叫的师傅是指那些在有人去世后,按照佛教经法给逝者超度亡魂且给后人祈福的法师。曾祖父是大师傅,手里管着佛像,又没有传给同僚。一开始阿公只是负责在有后事要做的时候帮把佛像带过去,久而久之就做起了这个行当。
阿公原本学过唱戏,也是当时村里为数不多的识字的人,写得毛笔字,所以很快学得炉火纯青,并且做事丝毫不马虎,很讲究。据阿婆说,当时还有北海那边的人要来请他们这个团去做法事,也真去过。在零几年我还读小学的时候,阿公这个团已经是本地做受人请的一个。 记忆里阿公经常在下午出门,第二天中午再回来,只对我说是去地方,去什么地方去干什么也不会明说,不过我也是知道的。有时候阿公的一两个同僚会来家里坐坐,逗我玩,至今也有印象。
阿公做事给我的印象就是严谨,不马虎,凡事讲究个直顺,完美。他有个木推刨,平时有空会做点木工活,砍竹子做个菜篮子,做的很好看且结实,邻里都是这样夸。他还有个优点就是乐于教学,热心,对于新学徒一点也不吝啬且有耐心地教,在同僚里也有很好的口碑。同僚们会说他唯一的一点就是小气,性格上的小气,凡事有点做得不合他的心意,他就会发脾气,回家还要跟阿婆讲一堆,这也是他的极致严谨的体现。
我和妹妹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心有灵犀,比如觉得阿公的声音以及笑起来的样貌和游本昌版本的济公很像,但是家里人就不觉得。
大概在2005这一年,家里拆房子建新房,我要去和阿公睡,妹妹跟阿婆睡,这一年对阿公有了更多认知。他有一把二胡,平日里偶尔会拉一拉,我欣赏不来,他闭着眼睛乐在其中。一时兴起的时候他也教过我,不过我是完全不记得了。阿公还教过我写毛笔字,不过现在怎么握笔我都不记得了,记得最清楚的便是他说坐姿要正,坐不正就写不正。
在83年之后阿公就没去给人理发了,不过在我念初中之前,我和妹妹以及爸爸的头发都是阿公理的。其实当时最不喜欢阿公给我理发了,因为阿公理发工序特别多,又特别仔细,常常需要花一个小时。我当时特别坐不住,也做过反抗,比如说偷偷把电闸关了,做出停电的假象,这样电推剪就用不了了。不过一次也没有成功过,他一去问隔壁有没有停电就知道了,然后招来一顿打屁股。
阿公着装整齐讲究也是邻里间都知道的。出门上街买东西或者去走亲戚都要花蛮长时间才能出门。每年春节走亲戚,要等的不是阿婆,不是老妈,也不是妹妹,而是阿公了哈哈哈。家里总会说他磨蹭,他也不会改。昨天老爸也还回忆说,阿公每年都会等到最后一天年三十才去理发,染黑发,就为了年初一时是最新的模样。
还有一件记忆深刻的事是,阿公是唯一一个给我做过风筝的人。小学仅有的一次春游还是秋游,阿公说给我做个风筝去,我就在旁边看他做。他去砍了根竹子,把竹片修很薄很细,不知道怎么就拗着拗着就成了个小鸟形状的框架,再往上贴上不记得是纸还是布的,绑上长线就成了。现在回忆起他给我做风筝时一丝不苟的认真模样,甚是感触。
阿公还画得一手好画,特别是专长画佛像观音像。记忆里阿公房间有很多水彩颜料,小时候我和妹妹就经常偷偷拿来玩,被老爸骂,不过从没被阿公骂过。阿公画的菩萨像我是有印象的,菩萨的神态,饰物,莲盘,手指,选色等实在是栩栩如生。他画了很多,也比原本他们团里去做法事时挂的菩萨像要好看且精致,不过后来他有没有拿去用我便不得而知了。昨日想起问老爸这些画都哪里去了,老爸说送给他的一个交好的同僚了,因为这些做法用的物件是不便收藏在家的,我觉得很可惜。
早在七几年的时候,阿公就去做过胃部手术,在那之后身体抵抗力就一直不好,饮食也需要特别注意,酸辣热气湿气的东西都不能吃。他脾气也倔,看待自己的身体过于悲观,加上抽烟很多,劝不听,做的这个行当经常通宵不睡,所以身体一直是不太好的状态。在前几年,阿公就时常要去吊针,吃这样那样的药,家里也劝他不要出去做事了,一样是劝不听。其实也是因为他有所牵挂,有个心愿一直没达成,这里不便细说。
在临近18年春节的时候,阿公突然就开始讲话声音沙哑,去医院检查说是肺炎,导致声带出了问题。按照医嘱吃药打针将近一个月也没有好转。老爸觉得事情不简单,就带阿公去另一个医院检查,结果是肺癌后期了,医生说只剩下两三个月的时间。考虑到阿公不乐观的心态,告诉他只会让事情往更不好的方向发展,所以老爸没有告诉他实情,把检查结果藏了起来,也没有告诉我们,这些我也是这个月才知道。老爸一个人真的承受了很多。后来证明这是对的,阿公撑到了这个八月。
我七月底从桂林放假回来,老爸去接我,告诉我阿公不剩多少时间了,我那时才知道病情已经如此严重。回到家看到阿公也还能自己走路,洗澡,吃饭,不过真的比以前消瘦了许多,没有了一些气魄,但脾气依旧是倔强。最后的时间就连平日里常跟他拌嘴的阿婆也温和了下来,他想吃什么就做什么,说什么话就附和他,看到这样的改变很是心酸。
听阿婆讲,阿公后面几天身体很难受,特别难受的时候还会做出用手割脖子的动作,无法想象。最后一晚,阿公还能自己洗澡,晚上睡觉觉得热,还开了风扇,但还是冒汗,迷迷糊糊跟阿婆讲一些话,大概两三点才睡着,老爸就在阿公房间门口的躺椅守着。大概五点,阿公说肚子饿,阿婆就去厨房煮东西去了。老爸将近六点时进去看,喊他已经无法再答应。
阿公的法事是他的同僚来做。我是长孙,所以要托灵牌,要跟着做的仪式远比老爸阿叔姑姑要多,其实很是紧张,很怕做错什么,好在他同僚们也都慢慢指引着我做,最后一切都很好。阿公是初八早上走的,初九守灵,初十下葬。说实话还蛮辛苦的,不过也是心甘情愿。
因为他们的交好关系,来做法事的法师们把每一个仪式都做得很虔诚,一位上了年纪的还做了一个特别的仪式,据说是去别的地方都没有做的。阿公最交好的一位因为自身身体不好住院了,没能来,还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也来守夜了。最后每位法师还给了些慰问金,金额不多但是很有心,感受到了阿公真的是很受他们尊重的。
做法事及下葬那两天天公作美,天气很好,那两天前后都在下大雨,老爸说这是阿公的福气,我觉得也是我们的福气。
听阿婆讲,最后这段时间阿公跟他讲了很多话,比如讲到老爸的辛苦的一个,老妈的任劳任怨也从不嫌弃老人,遗憾小时候没有供姑姑念书,放不下还没成家的阿叔,以及夸我和妹妹听话。阿公确实是很喜欢在外人朋友面前夸赞两个孙辈的,很高兴能让他感到自豪了。阿婆还说阿公跟她说过想葬在哪个地方,阿婆不让他说这些话,他就跟老爸说,最后也如了他的愿,葬在曾祖父旁。
以后再也不能在每年的年三十晚上听阿公讲些听了无数遍的老掉牙的故事,比如说他以前每年年三十还要给人理发,很晚才能回来吃晚饭啦;以前根本没有谢谢大鱼大肉,只能过年才能吃上一些肉,你们还挑食啦;以前还没有分田到户,生活怎么怎么样啦;在中秋节的晚上在楼顶烧香吃月饼赏月亮啦;你们现在学英语,我们以前读书是学俄语的啦……是啦是啦。
阿公享年七十七岁,我永远记住您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