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书香门第的姑娘
夏锦嫁了个兵痞子。
成亲那天才拜过天地,她被喜娘和丫鬟扶着送入洞房,手臂粗的蜡烛才刚点着呢,娘家带来的丫鬟哭得一脸惊天动地,“小姐,姑爷掀了喜服扛着枪就出去了,这外头还那么多宾客呢!到现在都还傻等着……”
夏锦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转头看站在门外的两个丫鬟,与侍立在旁的老嬷嬷,她们都讪讪得没敢和她对视。
夏锦深吸了一口气,还好嫁进来之前她就有准备,不然非得被萧湛活活气死,“大帅那些八拜之交……”
她顿了一下,老嬷即刻接上,“也一起扛枪去了!”
夏锦瞬间觉得肝疼,这杀千刀的兵痞子!这不是逼着她一个弱质女流出去应付满堂的宾客吗!她叹了口气,揉揉眉心,脸不红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左右咱们是扛枪的,不比读书的,没那么多规矩,秀和,平安,将我头上这重、得、要、命的凤冠摘下来!叫外面嗷嗷乱叫的都安分些,大帅虽然走了,我这个大帅夫人还在呢!”
老嬷嬷看夏锦的眼都亮了,“夫人不必担心,那些都是大帅亲信的家眷,懂得分寸。就是……老丈人那……”
夏锦冷笑一声,“萧湛他不是很本事吗,有胆子这个时候撂了我在洞房里,还没胆子班师回来时让我爹扒皮抽筋?”
老嬷嬷一头冷汗,新夫人书香门第的姑娘,怎的说话也和大帅一样杀气腾腾的。
秀和跟平安服侍她换了身稍微……不那么复杂的衣裳,扶着她出去了,夏锦跨出去一步,又回去将放在枕头下的左轮手枪给拿上,老嬷嬷这下是背上都出冷汗了,出去招待客人带枪是哪个意思!
这大喜之日,可别见血才好啊。
2.有大帅这句话就够了
北方的十二月,积雪很深,庭院红梅绕着山石绽放了整个夜,长廊挂满琉璃灯,灯火通明中,一片白雪覆城的热烈。外头鞭炮声与宾客喧嚣声仍在,却显然乱了几分——这是自然的,任谁在忽然起来的战事下都不能安稳享乐。
只不过萧湛亲信的家眷,到底常年耳濡目染炮灰硝烟,所以还沉得住气,夏锦心里不是不忐忑,只是身在其位,她又素日骄傲惯了的,扛得起扛不起都得扛。
要说夏锦带枪,还真没有想过能用上,只是她才走出房门没几步,迎面就有一个男人带着俩护卫,笑吟吟叫着“弟妹”朝她走了过来。
奶娘在旁低声喊了一句,脸都白了,“夫人。”
夏锦几乎没什么迟疑,枪口就对上了来人,“担不起先生这声弟妹。”
男子脸色微变,又笑吟吟道,“弟妹这是做什么?我是萧湛的亲表哥赵淮安。”
“甭管阁下是谁,我还真不知道大帅府的后院是随便来个人就能进的。若真是表哥,弟弟才领兵出战,你就带着两个护卫闯进来,是何居心?”
男子还待再说,后院另一边传来脚步声,二十来个战士拿着枪,一下将几人围在中央,夏锦两个丫鬟吓住了,“你们做什么!”
夏锦微微眯起眼睛,其中一人立即上前一步,敬礼后压低声音,“夫人受惊!我是大帅的警卫员,这人就交给我们吧。”
夏锦垫了垫枪,目光掠过赵淮安自这人进来后就变白的脸色,看来这位不是假的。
“行吧,带下去吧。”
那晚的事外头的宾客谁都不知道,但大帅夫人却因着坦荡磊落的行事风格虏获了一批夫人小姐的心。萧湛在战壕里指挥战役时收到警卫员的电报,他拆开电报一看,脸上的冷冽更甚。
赵淮安,好大的狗胆。
萧湛回来时,他那位士族中名声赫赫的老丈人正冷脸坐在主位上,从鼻子里重重出了一下气,萧湛脱下军帽给老丈人敬礼,“岳丈,这次是我亏欠锦儿,您放心,绝对没有下次了。”
老丈人特鄙视他,“你们当兵的满嘴跑火车,说的话十句里有九句都不靠谱,提亲的时候你就和我保证不让锦儿受半点委屈,这新婚之夜啊,你就敢给老夫丢下新娘跑了,你叫我夏家在天下人面前如何抬得起头做人!”
老丈人激动得老脸都红了。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爹,我们不丢人,您是不知道呀,现在报纸上都夸大帅作战勇猛呢,咱们脸上有光,天下人都说女儿嫁得好,说爹您会挑女婿。”
那日夏锦穿了一身玫红色的旗袍,长发用发簪盘起,露出欺霜压雪一般的脖颈,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先是在萧湛身上弯了一圈,才落在夏先生身上。
“爹,大帅才回来,您这样,女儿以后在大帅府可没办法做人了。”
她咬着唇,可怜巴巴地对夏老先生撒娇。
夏老先生仍是不愉,但脸色却好了些,“也就你,把个榆木疙瘩当成宝!”
萧湛的这门亲事是他的恩师给定下来的,提亲时夏锦和府中女眷出游去了,没见过他,成亲那日本以为能见着,却不想军情紧急。
他向夏锦赔罪,她却伸手扶了他一下,“我可不敢叫你向我赔礼,让你那些属下知道了,不定要怎么在背后编排我的不是。”
夏锦这样说着,眼里却都是狡黠,伸手接过他的军帽,轻声说,“大帅辛苦了。”
她纤细手腕上的玉环陪着她抬手的动作叮当脆响,萧湛的眼眸却倏尔一深,不曾责备他的离去,不曾开口询问那日擅闯后院的男人是谁,一声辛苦,是对他的理解,也是对他的信任。
萧湛沉默半晌,方抬起手抚上她的面容,“锦儿。”
夏锦等了等,没等到下文,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你要说什么?”
萧湛想了想,很郑重地道,“委屈你了。”
夏锦轻笑,“有大帅这句话就够了。”
3.赵素禾
赵淮安是萧湛手下一个排长,志大才疏,喝上一壶能夸夸其谈好久,带兵打仗就是给人送军功的,不怪萧湛不重用他。只是萧湛也没想到,赵淮安敢趁他不在时动夏锦。
这其中还有层深意,夏锦和萧湛的婚约,差不多算是军政联姻,在战乱的时局下,对北六省的大局有稳固之用,她若在大帅府出了事,一则大帅府脸面不保,二则……届时亲家变仇家,萧湛将面临多大的为难?
可想而知。
夏锦却有自己的计较,“明知不是能用的人,为什么大帅还要提拔赵淮安?”
被叫来问话的老嬷脸色不怎么好看,“夫人,这事我不好说,您过几天就明白了。”
夏锦哦了一声,也就没多问,既然是日后会知的,那就等知道了再说吧。
像是要弥补成亲那日给夏锦的委屈,萧湛除了去军营,便是在家陪夏锦。
半月后两人送夏老先生回府,从车站回来后夏锦就察觉到气氛不对,管家先是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才对萧湛说:“大帅,表小姐来了。”
表小姐?
夏锦一愣,“你的烂桃花?”
管家连同一旁的人全都垂下头,萧湛低咳一声,眼中浮起一层笑意,拍拍她的头,“胡说什么。”
轻哼一声,伸手在他手心掐了一下,“最好不要是,不然瞧我怎么收拾你。”
萧湛有点无奈,到底还是搂着她往里走,“傻样。”
但她吃醋的样子还挺可爱。
那是夏锦第一次见到赵素禾,她穿着旧式的白色衣裙,拿着手帕站在开满红梅的庭院中,一大片的深红之间,一抹素白,纤弱得叫人看了便起怜惜之情。她盈盈的目光从夏锦身上掠过,似带了无尽惆怅,落在了萧湛身上,“表哥。”
那种女人看男人的眼神,叫夏锦的心一紧,下意识抬头看萧湛,他冷着脸,只点了点头,握着夏锦肩膀的手却紧了一些,“这是我姨母的女儿赵素禾。”
夏锦对赵素禾点头微笑,“还是第一次见呢,表妹。”
4.世外桃源
赵素禾是为了赵淮安来的,“表哥,哥哥是赵家唯一的男丁,求你看在母亲的份上,放过他一命,他只是一时糊涂而已……”
夏锦捧着小手炉,闭目养神,正堂内只有他们三人坐着,下人们都打发到外面去了。听到赵素禾的话,夏锦简直想冷笑,后来她也想明白了,那个赵淮安就是想毁了她,也毁了萧湛,这还只是一时糊涂?
当时萧湛没有给赵素禾答复,他将赵素禾安置在府中,那晚,萧湛问夏锦,“你信我吗?”
夏锦本来拿着那把左轮手枪在玩,听他这样说,心头便一跳,对上萧湛的眼睛,在看明白他的眼神后,她倒吸了一口气,“你要放过赵淮安?”
“锦儿,”他似是有些为难,却只迟疑不到一秒,“我不能杀他。”
夏锦心头的火,蹭一下就起来了,“你明知道他的目的,却要包庇他?”
上前一步,她目光炯炯,“你若放过他,我便杀了你。”
他倒是不怕,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握住她拿枪的手,这把枪是他去她家提亲的时候当聘礼送的,拿出枪的时候愣是把夏老先生气得脸都黑了。
手指扣住扳机,夏锦怒喝一声,“萧湛!”
却来不及抽手,扳机按下,却只有一声轻响,“没有子弹,锦儿,你舍不得杀我啊。”
他笑着说,目光中似乎有万丈柔情在内,夏锦却使劲将手枪砸到他身上,滚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卷起来,“我讨厌你!”
她是舍不得杀他,她怎么会真的用带子弹的枪指着他,她只是气不过而已。
一双手隔着被子按在她头顶,“锦儿,迟早有一天……我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即便如此,萧湛还是被赶去了书房睡,且是一连好几天,大帅夫人都没给过他好脸色,奶娘丫鬟急得团团转,“夫人啊,您和大帅之间的感情不是这样处的啊。”
萧湛搬去军营安营扎寨了,而赵淮安果然被他放了出来,得到这个消息后,夏锦冷笑了声,“我的命还比不上赵素禾一句话?”
没有人敢接话,一边是大帅夫人,一边是表小姐,所有人都知道赵素禾在萧湛心中的位置,府内那栋一直空到如今桃园便是证据。
那件布置得如同世外桃源的小院,也是夏锦的眼中刺。
5.送赵素禾一股东风
桃园的来历在府中一直是个禁忌,后来夏锦才知道,原来它是萧湛为了一个女子修建的,传闻那个女子才是萧湛最爱之人。只是她福薄,桃园修好不过半年时间便香消玉殒了。
夏锦见过她的照片,和赵素禾有七分相似,特别是眉眼,几乎如出一辙。
萧湛年少父母双亡,是由他姨母和姨丈养大的,赵家做的是米粮的生意,是北方的富商,统共一子一女,萧湛与赵素禾是青梅竹马,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是别人眼中羡慕的一对。
直到战乱爆发,赵素禾被迫嫁给当时北方政府中的官员。
这已不是什么秘密,夏锦却才知道不久,难怪他对赵家兄妹这样维护。
“我记得小时候每个春天,我哥和表哥都会陪我去附近的林子里放风筝,那个林子种了很多花草,我和表哥曾经还约好,要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临湖建一件小屋,在屋子旁边种满桃树……啊,对不起表嫂,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夏锦捡了一块桂花糕慢慢咬了一口,她说呢,怎么赵素禾要找她出去踏春,原来是来瞎显摆的。
夏锦也端出一个当家主母的宽容大度来,几乎是慈目善目地说,“真是感人的过去,表妹若是没有嫁人,只怕现在成为大帅夫人的就是表妹你了。”
这话听着是夸奖,但味道总觉得有点不对。
赵素禾脸色一变,咬着唇道:“我现在是单身……”
夏锦已不想再看赵素禾的脸,“我还要去银庄巡视,就不陪表妹游湖了。”
夏锦出去后吩咐了一番保护好表小姐的话,又说,“冬日水凉,可别叫表小姐不小心掉了下去,不然我叫大帅扣你们一年粮饷。”
回去的路上,丫鬟低声说,“夫人,她分明是……”
夏锦抬手制止丫鬟继续说下去,她在家时便见惯了各种手段,比赵素禾高明多的都有,这种道行的她哪里放在心上。
夏锦笑得坏坏的,既然赵素禾这样想重温旧梦,不如为她造一股东风,让她扶摇而上好了,“回去把桃园收拾出来,让表小姐搬进去,反正空着也是长草。”
“啊?!”
丫鬟惊呆了,回去和婆子们一说,婆子们也惊呆了,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呢,即便是住,也该是夫人搬进去才是啊,谁不知道能住桃园中的人才是大帅心头挚爱啊。
一群人纷纷猜测夫人脑子被门夹了,或者是吃醋吃得脑子坏了,萧湛却在收到消息后轻不可闻地弯了一下嘴角,挥手让副官下去,重新与在座的诸位商讨是和南方开战好,还是先把天津拿下好。
6.萧湛,你真可怜
军营里,诸将正在商讨如何扩大领地。
“南方富庶,但各方势力盘踞,上海虽然是块肥肉,除非把各国长毛干出去,否则再多兵力过去都是肉包子打狗,战线也太远了,说不定还会被南方那起崽子反咬一口,不值当。”
军师摇着折扇这样说,调侃了一句,“北京那边可是大帅夫人娘家的地盘,咱们还是去打天津吧,大帅,你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