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过山丘,是你在等候

2019-01-07 07:09:45

青春

(一)

九月初旬,秋老虎还不曾肆虐,天气依旧炎热不堪,尤其是中午,竟与盛夏无二。知了在学校杨树上,不知魏晋不明唐汉地鸣叫,似乎不怕死神的降临。

爬上宿舍楼已有些吃力,小腿发胀。推开门,只一股子霉味扑面。她不禁皱眉,低声咒骂了一句。潮湿的劣质校服像爬山虎的爪子,紧抓着她的脊梁骨。

她费力脱下,同书包一并丢到床上。校服红色的部分张牙舞爪,而原来的天蓝也被汗水浸成欲落雨的天空颜色。她忽的想起,今天英语课上讲blue还有悲伤这一层意思。她没空看它,踢掉球鞋趿上拖鞋,抱着泡面桶,去楼道口接开水来安慰抗议的肚子。

饮水机已老旧,早该维修或者被换掉了。暗黄的水渍在白色塑料外壳上赖着不肯起来,不怕受人冷眼。它忽咚咚地响着,声音和楼上低年级女生的打闹嬉笑交织在一起,嗡嗡的在脑里荡着,像一张大网把她最后一丝快乐给网尽了。

泡面汁滚烫,在她手臂上形成一个油黄的圆点,不多会儿便红了,像被南方潮湿地方的蚊虫蜇了似的。她吃痛却仍执拗地紧握着它才没有失手打翻。软软的泡面纸桶却被掐得变了形。她向来隐忍,不怕委屈了自己。

(二)

不记得是怎样小心翼翼地回到宿舍的,她把泡面放在窗棂上。明亮的天光引得她不由向外望,小小而灼的太阳挂在天边,照着对边的施工场地。

晚上会听见震耳的机器声和操着外地口音的工人大声喊‘倒车’,于是人人将脑袋深深地埋进被子里。小区实在太多,她不知道这又是哪个‘佳苑’或‘豪庭’。

只是眼球随着机器的运作而上下振动着,眼中盛满了冰冷的泥土色和钢铁水泥的灰黑。绿色的防护网掺于其中,似乎是与周围的灰暗格格不入的。

然而那样的绿,却不同于草木,没有给人生机与活力的感觉,而是冷冷的没有温度的,这样一来又与工地极为契合了。那些黄色的机械臂不知疲倦和夜里的风寒,永远地挥舞着。而现在高过了宿舍楼,她把头探出窗外,只见满目锈色。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吱——”的一声,她打了个激灵。宿舍门开了,舍友回来了。

她慌忙寒暄,悲戚而又凝重的神色无影无踪,只留下几道还未来得及风干的泪痕,挂在脸上不曾淡去,却瞬间被硬生生挤出来的笑脸掩盖了。相继地,其他人到齐了。三个女人一台戏,另外六个女孩子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有说不完的琐事。

她有时也插上几句,不过大多时候冷眼旁观着。女孩上扬的语调中除了一些生活上的趣事,大多带着炫耀比拼的意味。你比我高一尺,我偏要压你一丈。

她们说的越发起劲,她却听得乏味,只觉得屋子里潮气又重了些。不如做几道不知所云的哲学题目或研究晦涩难懂的古文。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她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只是舍友们一旦聊起来这些,她也是忍着笑的,因为那仿佛是听到几只美丽的蝴蝶在争论谁能活得更长久一样。

(三)

她就那样直愣愣的躺在床上,像一条超市冰柜里埋在最深处的速冻带鱼。脚尖碰到床边冰冷的铁质床梯,慢慢输送温度把它暖热了。

她目光直直的看着上铺舍友一翻身就会发出欲塌陷般声响的床木板,她盯着木板奇怪的纹理,浅黄的背景上有许多深色的圆圈,似一只只不怀好意的窥探的眼,斜斜地注视着她,本是会令人心悸的。而她似乎不怕,仍能面色平淡地看着,像在研究古老的图腾。眉梢时而是带笑的,可眼睛却是死的。

枕头是潮味十足的,像是要生出青苔来。渐渐地,她的脸贴在‘青苔’上,抱着绿皮的古汉语词典入睡了。醒来时宿舍里只有她一人了。宿管放了第二声起床铃在脑袋里,铅球似的沉重难堪。

她从床上跳下来慌忙用水抹了一把脸抓起书包跑出了门。她最讨厌每天这个时间点,全校五六千人像被上了发条奔向同一个地方。

太阳那么大,把湿漉漉的袖口变的干透,又开始灼烧起来。她的脸红彤彤的,像被啄木鸟的尖嘴啄着一样生疼。她被迫挤在汹涌的蓝色校服中,不止一次被别人踩掉了鞋子而没有收获一句道歉。

也撞到过别人,那是一个很高的男孩子,她慌忙抬头望着他,也许只有一两秒,是人的意识反应的时间。还未开口,男孩就说了声抱歉跑掉了。

然后并没有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她从未为他点燃过眼神,一向脸盲的她甚至没记住他的长相。只是后来知道那也是一个很庸俗的人,也会说脏话,和女孩子嬉笑。其实我们谁不是庸俗的呢?她有些自嘲。叔本华说过,要么孤独,要么庸俗。她可能两者兼具了呢。

(四)

迈进教室,所幸还未迟到,抬头看课表是数学课啊。

喋喋不休推导新公式的老师,昏昏欲睡仍要握笔掩饰的同学,千奇百怪为为难人而诞生的数学题目,是她对数学课所有的印象了罢。

所以这时,她还是和往常一样,摊开厚厚的布满不认识符号的数学资料,那些公式便要争先恐后的从书里跳出来,她知道他们永远跳不进自己的脑袋里。她托着下巴,目光开始游离。其实她的座位蛮好,最后一排靠窗。

只是人人嫌这里太偏又挨着卫生角而不待见这儿。只有她知道,清早的阳光可以透过窗子,像蓄谋了一个晚上的样子,直直地打在斑驳的课桌上,而又随着日暮降临形成一个光斑,然后消失不见,又会像老朋友一样于第二日如期而至。这让她感觉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不会辜负人的东西。

今天中午的阳光热烈,她拉起一点窗帘,阳光照在一安装上就从未洗过的蓝色窗帘的边缘上,像是旧毛衣上快要脱线的金边,是将要消失又留不住的美丽。

旧窗帘上有许多古老的印记,某某爱某某的幼稚的爱情誓言,几笔颇有才艺的简笔画和一些笔迹黯淡却仍流行着的歌词......她出神,眼里流露出少许温柔,心底开出花来。

(五)

她是不太爱同旁人说话的,因此被认定是嘴拙。然而就似盲人的听力总是出乎意料的好一般,她的书面表达却很出彩。所以每逢一周一次的作文课,她较平日里活泼一些。

旁人有没有注意还在两说,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她能把死板老套的应试作文写得不那么乏味和令人生厌,变得有趣味可言。在学生中,这算得上是一种奇异的能力了。

在别人抓耳挠腮之际,她已早早地停了笔。每至此时,不知出于戏弄人的心理亦或别的目的,她总是一边瞟着老师,一边似乎一心一意的观弄着手指,上下来回翻着手,致力于找出指纹有几个螺形的几个簸箕的似的。

直到老师皱了眉,怒视的目光射过来,忍不住道:“你操的哪里的心,作文写完了么?”她心里便露出得逞的笑容,“做完了呢。”在同学惊异又有几分艳羡的目光中找寻几分存在感。

优秀范文朗读时,她总低着头,沐浴在微微的光辉里,有着细细的喜悦在心里生出花苞,抽簪。她总拿出郑重而又微微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读着,屏蔽了同学在底下的嬉闹,这大概是她少有的快乐。

(六)

天色暗下来暗下来,月亮在乌云后面眯瞪着眼。明与暗的争斗间,仍有几分月光泻下。晚自习下课的学生黑黢黢的影子匍匐在地上连成一片,像条暗河又如沼泽,她溺于其中呼吸不得。

灰绿的草地有太久没有修剪,靡靡的趴着,时而伴着夜风涌上来涌上来又退却。她把晚自习发下来不及格的卷子揉作一团,用力掷进草丛里,希望它被吞噬,变成一个除了泥土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尽管是徒劳,她也以此自慰着,却禁不住泪流满面,而到宿舍躺在床上又会如常。

夜太深了,她听见了好多好多声音,窗外的雨打屋檐的声音,风的声音,耳边舍友熟睡均匀的呼吸声,唯独没有一句宽慰。

她睁着眼,大得骇人,也许是怕脸上添新的泪痕。再等等,到晚些,你细细听,还是会听到一阵婴儿般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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