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再逢

2020-01-05 21:51:13

古风

难再逢

惊天噩耗,我还应该相信他吗?反复问着自己,单一句话。

我牢攥着攥皱掉的书信,一路狂奔,拦在了他和其他嫔妃正兴致盎然散步必经的半路上,将书信重重一掷却轻飘飘到他脚底下。

流淌的眼泪干了又湿,我气喘吁吁,无力地问:“陛下,可否给民女一个解释?此信所言是真是假。当真是陛下赶尽杀绝所做的吗?”

其实,眼见为实,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信,我执意问他,要一个答案,仅为自己的私心,若他全然不在意,那个答案呼之欲出,我的顾忌会彻底粉碎掉,瓦解掉。

我潜意识里,坚定地告诉自己,“我不能再信他。”

灭门之灾,犹在眼前,我悲怆地只能哽咽不已。

娘亲在我年幼时突染重病,药石无医,不治身亡,一手拉扯我长大的爹爹,诸位疼爱我的叔叔伯伯,叫我一声姐姐,年幼便失双亲,投奔我们的小堂妹,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竟于一夕之间全部躺在冷冰冰的地上,每个人身上都深深扎着无数个血窟窿,我赶过去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脸上呈现或惊恐,或不敢置信,或生死由命,完全淡然的表情。

我接受不了,他们就这样变成一具具冰冷尸体,平白无故地死了。

收到书信伊始,我原本不信,原本我以为我很了解朝夕相处多年的他。

以至于后来,我才明白,以为,是多么荒谬的想法。

原来,他是那样的陌生。

可那时,我只想证明那封信子虚乌有,我收信入怀,立即策马扬鞭,风尘仆仆赶了好几个日夜,终于到了风伫院门口。

风伫院不同往日的热闹非凡,整个风伫院都安静无比。

门口的灯笼,保持鲜亮的颜色,却有人忘记了点烛火,幸好月光皎洁,没有暗到伸手不见五指,难以行走的境地。

我迈上台阶,心里高兴地想着:“爹爹,素儿回来了,明天正午的一顿饭一定和您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我伸手推开伫风院封闭的大门,我一刹那,呆傻住了,逐渐朦胧的视线中有遍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时日已久,发着恶臭,我软瘫在地,一路爬行,跌跌撞撞,青紫的淤痕满布于我的胳膊和腿上。

爬到伫风院的大厅,我看到了爹爹的尸体,他端坐在堂上,被手起刀落砍掉了右手,那是他惯用大刀,天生神力的右手,堪称无人敌一。小堂妹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哭不闹,我站起来,踉跄地去抱她,一个小孩子,他们应该不会这么狠心,一条生路也不放。

她或许只是喝了一点迷药,故迟迟没有醒。

可我的手刚刚触碰到她,她就直直从椅子上摔下来,背后的一把匕首贯穿了椅子准确无误地刺入小堂妹的心脏位置,小堂妹摔倒在地上时,它还笔直的挂在椅子上,我看得分明,是他的御用匕首,匕首的柄上面繁复地雕刻着龙纹,一次打猎中,他曾用过这把匕首,割过烤全羊的肉,递给我吃过。一瞬间,我回忆起这把匕首割下过的肉在我嘴里曾咀嚼过,从喉咙处吞咽过,填饱过我饥饿的肚子,强烈感觉到异常恶心,想吐。

我伸手,一下子捂住了嘴巴,舒缓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我把匕首从袖子里掏出来,上面干涸的血迹,依旧触目惊心。一起扔在他脚底下,清脆的声响止歇,质问他。

“这把匕首难道不是你的吗?”

“难道不是你用它穿透过了椅子,把我六岁的小堂妹一刀毙命吗?”

“难道不是你对伫风院的所有人,斩草除根?下一个就是我,对不对?”

有人担忧,“陛下,风姑娘……”

他抬手,命那人退下,在场的所有人,看戏的,讥讽的,忧心忡忡的,再不发一言,静若木鸡。

我终于忍耐不住,悲戚得控制不了自己,伤心欲绝,哭喊得前仰后合,然后一一归于麻木,慢慢失去知觉。

真惨,这世间,唯剩我一人,孤苦伶仃。

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有些颤抖,有些害怕,他的呼吸飘忽在我的耳边,轻轻柔柔的,温热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欲将我紧紧怀抱,想稳定我的情绪。

我猛地一把推开他,哭得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他试图再次靠近我,他进一步,我退一步,退无可退到身后一面湖前,我转身看到湖水可真澄澈,但有些东西根本不像表面看到的一样干净。

最信任我的梨儿死在里面,小杏仁也死在里面,每年我都会在他们生辰那天光明正大地烧纸钱,即便犯了宫规,不吉利,他全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次容忍。

与我素不和睦的潘贵妃,某次故意引他来,众目睽睽之下,他淡淡地说:“她非宫中人,不必恪守成规。”

潘贵妃见他走后,再次提醒,一脸嘲讽,“我道陛下是多用心,才将你费尽心思留在宫里,自由出入,以往本宫尚且担心后位落入村野乡姑之手,现今同听陛下一番话,你听清楚了,也该记得自己的身份,不是宫中人,更要懂得分寸,才能在宫中长存,不然哪日陛下喜新厌旧,记不起你,你还没有位份,你的苦日子会过得比宫婢还不如。”她趾高气扬地追随上他的步伐,娇声细说:“陛下等等臣妾,御花园百花绽放,正合适赏花,臣妾和陛下一同去吧。”

真可悲,这世间,仅我一人,孤苦伶仃,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如今是秋季了,枯叶凋零几片,枝头光秃秃的,死寂沉沉的一片,犹如我的人生,亦再无绚丽多彩的一刻,我抬头看看晴好的天,和多年前只身入江湖,一心要找师兄履行婚约的风素是一样的,不过那时满心雀跃,此刻已心如死灰,我笑了笑,不假思索,一跃涌入湖中。

同样还不善水性的我,跳入湖中,抱着必死的信念,连扑腾都懒得扑腾,顷刻直接下坠。湖底森森骨骸,冤枉魂魄,必有两缕是梨儿和小杏仁的,黄泉碧落再冷,我相信他们会等我,会陪我一起走过奈何桥畔,他们从不会丢下我,哪怕临死的一刻。

都只求我:“珍重,好好活着吧,奴婢们命贱,死不足惜。”

对不起呀,梨儿,小杏仁,经历了太多,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只能往绝路上走了。

我睁开眼睛,看到她们在冰冷的湖水里面,朝我招手,她们苍白的脸对着我,瞳孔里映出我毫无生气的模样,我说:“见到你们,真好!”

他们却忽然转身,我在后面追赶着,他们越走越快,我大步跑也跟不上他们,他们从我视线里快速消失了。

我闭上了眼睛,听到了声音……

什么声音呢?好像是担心的喃喃细语,好像是悔恨的嚎啕大哭,好像是他的痛苦叫嚷。

“噗通”一声,他终究看不得我死,也许旧情难忘,也许罪恶感作祟,他命人来打捞我,不让我轻易得以解脱。

我冰冷的嘴角扯出苦笑,眼泪溢出眼角,和湖水混为一谈。

耳边依稀充斥着他急切,愤怒的命令。

“御医呢,给孤全力救治,她若死了,你们通通陪葬。”

被急传过来的御医们诚惶诚恐,唯唯诺诺,跪倒一片。

一双手托着我沉重的身体,“还不过来!”一只手轻盖了手帕在我腕上,把了会脉,御医激动地说:“陛下,风姑娘还活着,还活着。”

御医们捏了一把汗,风素活着,他们的项上人头就能暂时待得完好无缺。

“臣还把出风姑娘有……”

我挣扎不了,昏了过去,漆黑一片,就像深陷漫长的夜,我永不愿醒。

每日,他早起上朝,洗耳恭听大臣的口头呈报,下朝后第一件事来看我,和不会回应他的我自言自语。

“素儿,秋季的菊花开了,不止黄色,还有其他颜色的。”

“素儿,我偷偷溜出宫去给你买爱吃的芙蓉酥,结果被太傅撞到了,劈头盖脸一顿骂,除了太傅,只有你是不向我示弱的。”

“素儿,我好想你,我给你做了个秋千,等你醒了,心情好一点,我们就去荡秋千,我当你的推手,你想要荡多高,我便推你多高。”

“素儿,你个傻子,你恨,就该恨我,恨我去死,恨不得我万劫不复,都没关系,何苦拿自己的命糟蹋,你明知我舍不得的……”

“素儿,你不知道吧,我们有孩子了……”

我如五雷轰顶,这个孩子留不得,演戏演够了,我该醒了。

如果没有这个消息,我可能会一直睡着,把自己活活饿死,这也是一条可行的死路啊!

那日,他听闻消息,同往常下朝后第一件事一样,就是来看我。

我捧着药,捏着鼻子一口喝下,他站在我的榻前,见我喝完药,递给我一颗蜜饯解苦,我淡淡地看他一眼,从旁边重新拿一颗蜜饯,塞入嘴巴,复躺下,脸向里,一言不发。

良久,我听到他走开的步子。

夜深了,寝殿的一隅,烛火跳跃,他把奏章搬了过来,一丝不苟地批阅。

我转过身子,半坐起身子,他听闻响动,亦抬头正好凝视着我。

我发了一会儿呆,问他:“你认识我师兄吗?”

他说:“认识。”

我说:“他在哪儿,我来找他成亲的,偷偷瞒着我爹的。”

他说:“他一辈子也就这一个心愿,娶小师妹风素为妻,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我问:“那他什么时候,娶我为妻?”

他掐着枝头算了算,“三日后,良辰吉日,他一定来娶你为妻。”

他命御医来诊断病情。

“我以为,她哪怕恨着我入骨,也不会选择忘记我的。”

“风姑娘重创,劫后余生,忘了才有益于风姑娘的病情稳定。”

“她只记得从前的我。”

御医诚惶诚恐,“能够重来,陛下就还有机会和风姑娘破镜重圆。”

“你的药很有效,赏你一年俸禄,你先下去领赏吧。”他说。御医如释重负,拱手告退。

他垂眸叹息,“忘了也好,只要你还能留在我身边。”

三天后,铜镜里的我笑容僵硬,桃妆待嫁,一袭红色嫁衣光彩夺目。

这才是第一步,他欠我的,需慢慢还。

他走的第一步,我早已识破。

“陛下,这是能忘记前尘往事的丸药,臣从一名游历的方士手中购得,想必陛下有用处,特来献上。”

忘记吗?也好!

他轻轻嘀咕:“我们回不到从前,重新开始,未尝不可。”

他将药渡入我口中,喉咙滚动,吞咽下去,才放心。

奈何药丸并无功效,不过是方士哄人骗钱,虚张声势的东西,我之前见一个伤情的书生吃过,但他是方士狼狈为奸的同谋,自然只是合谋演了一场好戏,让人信以为真,服用丹药有个过程,需要斋戒七七四十九日,届时即便购买的人发现乃假药,方士他们早溜之大吉,到别地骗财了。

那些人真傻,不想想自己用药需要七七四十九日,为何偶遇的一书生,当即服下当即有效。

所以,我并未忘记前尘往事,骗了他而已。

这盘棋,落子无悔,于我,于他,都置处在死局之内了。

他封我做了王后,即便群臣反对,他亦力排众议。即便众妃心不甘情不愿,不肯拜我,他仍执我之手,君王威严,赫然面上,“风素是王后,孤流落民间,四海为家时,是风伫院收留了孤,授孤武艺,教孤识文断字,于恩于情,风素都是最好的王后人选。”

民间茶肆酒楼,传颂他仁德治国,恩义并重,是个好君王。

我懒洋洋地趴在榻上,他派人送来了八百里加急的荔枝,我全部分发给了宫婢,让他们也尝尝鲜。

有妃嫔指我不知好歹,要知花无百日红,视君王恩宠为无物,迟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们等着看我笑话。

我莞尔一笑,不予置论。

过了几日,宫中各处传着消息,那日顶撞我的嫔妃惹得龙颜大怒,贬进了冷宫。哭闹无果,撞墙自尽。

我与潘贵妃偶遇,潘贵妃轻飘飘道:“娘娘,果然好手段。”

我一笑置之。

我的好手段不限于此,潘贵妃恨我,我亦恨她,我们两个之间只有一死一活,各自一条路。

我捂着坠痛感十足的腹部,冷汗淋漓,潘贵妃的手停顿在空中,目光惊恐,她一开始是辩解,“不是我,不是我,陛下信我。”

我看到白色的裙摆,血渍渲染开一朵朵绝望的花,我抓着他的手,害怕,孱弱地出声,“血,血,我怕……”随即昏迷了过去。

她嘶声力竭地喊:“一定是这个贱人,是她诬陷我的,望陛下明查,还臣妾一个清白。”

鹿幼幼
鹿幼幼  VIP会员 我想用故事和你换一杯清浅的酒,宿醉一场,你可以哭,可以笑,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我可以把目光只注视着你,只要你在这个故事之后,忘记喜忧,只记得哪怕自己一个人,也要把生活过的很好,把眼泪隐藏在眼眶深处,如果那是你向世人昭示的弱点的话,我希望你憋住。生活啊,本来就不容易,无趣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回来看看,看一篇慰藉心灵的小故事,给生活增添一点点趣味。

难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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