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无依的无根之人，如何能在土地上立足？”
1
张小凡，专科没毕业，绩点1.5，近似等于他的身高，闯荡世界。
十年前在天津卫拜了师傅，作奸犯科。他们的事迹惊动整片华北平原。
据说张小凡师徒三人手持铁棍到一对青年夫妻租的房子前哭喊，引起众邻的围观。老头说，这里面住的是他的儿子，抛弃爹娘不顾，带了个女的来这里享福了。邻居听了五味陈杂。师傅遂使唤张小凡和另一个徒弟“能搬就搬，搬不了的砸！”朗朗乾坤，没有一个人上去劝阻的。
他们正大光明地劫了小青年钱夹子里的六百块钱、若干衣物和一张黄花梨椅子。等青年和女友下班才发现室内一空，跟邻居哭诉说，自己的父亲十年前就死了，那伙人是骗子。
张小凡在上面的故事里扮演的是老头的儿子，他五官紧凑，鼻梁偏高，额头宽广。师傅说他是徒弟里最机灵的，能成事。谁知，师傅刚做出这则寓言不久，他们团伙就被天津卫警官破获了。
其时张小凡正在外面喝酒，回去怕挨师傅骂，主动跟他捎了半斤烧酒。可等张小凡推开防盗门，只见空空如也，一张通缉令横在地上，仿佛一只闪闪发亮的明枪指着张小凡的心脏，吓得他赶紧收拾包袱，去火车站连夜买了张去广州的车票。
如今张小凡来广州闯荡，师傅教的手艺不能丢，可他一个北方侉子，尽管北人南相，但是一口乡音就瞬间暴露自己。再说，这里也没同伴协助，一个人出手风险大。张小凡租了个店面，给人修电脑，顺便学学粤语。
张小凡最初的想法十分单纯，他想遇见第二个修电脑的陈冠希，然后从他的电脑里剽取重要信息在黑市上售卖。在等待冠希哥的日子里，张小凡却意外发现了让他困惑而震惊的人类大秘密：原来，几乎每台晶莹剔透的电脑里都暗藏着出轨的秘密！有些是精神上的，更多是肉体上的。张小凡一边总结经验，一边感慨：也许出轨就是都市生活的一种常态呢。
张小凡对“出轨”这个课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百度上，张小凡看到“中国人大教授研究，中国出轨率世界第一，中国每3个丈夫和每7.5个妻子里，就有一个曾经出轨。”
这个发现让张小凡振奋不已。也许，也许师傅的祖传绝技终于能在羊城派上用场啦。
张小凡制定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方案。他隔几个街道锁定一个目标男性，他住一楼，不确定是不是单身，一般晚上九点钟回来。每天，张小凡都拿着一个本子，把他的行动记在上面。
终于在第二十一天的时候，张小凡发现一个女人，一个上身是粉色连衣裙，下身是包臀黑色短裙的女人抱着一捧文件走进他的房间，待了大概半小钟。
看到这个女人的不止他张小凡，还有隔壁美佳佳超市的老板，以及对门做隆江猪脚饭的厨子，也许也有更多藏在暗中的眼睛哩！
张小凡心里暗笑，时机成熟了。
次日，等那男子背了一只公文包出门后，张小凡穿上他的职业套装，一身天蓝色风衣搭一副墨镜，十分像香港电影里那种催债的大哥。走到他家门口就放声大吼，说住里面这个男的是他的姐夫，不务正业，还整天打他姐，拿了她的钱出来养别的女人！
他越说越气，引得很多人来热闹。张小凡心里一笑，看热闹的人越多越好，这样大家更容易当“看客”，这是师傅教的中国人心理学。
张小凡熟练的踹开门，进去把值钱的玩意一扫而空。可是他找了半天，只在抽屉里找到两张皱巴巴的一百元现金，床上找到一个用旧了的IPAD。他踹下门心里骂一嗓：穷逼！随后昂首挺胸地离去。
2
冬夜，小区湖边挂了一路长长的灯笼。张小凡用劫来的两百块钱买了一包烟，又买了一瓶中低档拉菲，也就用的差不多啦。
他走路爱踢石子，一个石子在半空中腾开，撞进分类垃圾箱的厨余垃圾里。张小凡拍拍屁股，他确实有点嚣张，正打算再踢石子的时候撞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庞。
他揉揉眼，为了确保自己没认错人，轻声喊了声“丹丹”。
她回头了，用一副半疑惑半惊讶的表情回头。
“是你，张小凡！”
张小凡已经有好几年时间没听到别人叫他名字了，别人都爱叫他小张、老张、张三、靓仔或是张老板，上一回叫他名字的还是派出所的警察。具体因为什么事进去的，他忘了。
“你辫子剪了？”张小凡脱口而出。
那个叫丹丹的姑娘摸摸脑袋，睁大圆溜溜的眼睛说：“对呀，剪了有好几年了。”
张小凡记得他们上初一的时候，他就老爱拽丹丹的辫子，那时她留了一个小半米的马尾，她爹让留的。学校不许，她爹就去学校给领导送礼，总算保住了她的辫子。后来听说，她爹有年出去给人拉货，让人撞死了。张小凡没敢提这事，毕竟十年过去了，彻底改变一个人都够了，更何况她的辫子。
“出来遛弯吗，丹丹？外面怪冷的，没事快回去吧。”
丹丹咯咯笑了说，“不回去了。”
“咋了，在你家住腻了？可以去我那睡，我床大。”
“滚犊子，我让我婆婆赶出来了，正好我也不想回去贴她的老脸。”
“你婆婆够厉害呀，制得住你。说说，你怎么得罪她了。”
“我逃学。”
“您开玩笑吧，你都多大了，还逃学？我记得你之前就爱逃学，有一次逃了三条街，让校长亲自给逮回去了，哇哇哭。”
“真的。我婆婆让我上女德班，光学费就交了两万多。这不是当代邪教么，老师嗡嗡的在前面讲三从四德，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牛，你婆婆还信这个？”
“不光她信，她儿子也信。我都想跟他离了，可他不愿意，说来话长，唉。”
“牛逼啊丹姐，我得称呼您丹姐了，我还打着光棍，您都要开始下一段爱情了。不妨考虑考虑我呀。”
“滚犊子吧，还贫，你个矮矬穷。”丹丹咯咯笑着，“你穿得挺时尚的，在广州做什么。”
张小凡扶扶衣领，振振有词，“IT行业，副业是金融。”
“吹牛逼吧你就。”
张小凡表情稍稍正经一点，他踮起脚尖问道，“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丹丹眨巴两下眼睛，“没有，没什么大事。”
张小凡说，“说嘛，丹姐，让我也学习学习婚姻的可怕，未雨绸缪，教育一下我这个光棍。”
原来，丹丹做珠宝生意的老公是个精神控制狂，在家里不准丹丹干这个也不让干那个，经常对她冷暴力，还动过手。丹丹婆婆跟他们住在一块，对儿子的行为不仅不反对，反而威胁丹丹，说她吃他们家的用他们家的，受点委屈怎么了？
有一次丹丹半夜看她老公手机，发现他跟别的女的搞暧昧。他站起来就给了丹丹一巴掌，把她打得大滴的眼泪都来不及转就掉到床上。婆婆在隔壁屋听到动静，只翻了一下身子，屁都没放。
丹丹说，“家暴我就忍了，但是出轨我不能忍。”
张小凡说，“丹丹你想法错了，都不能忍。”
张小凡知道丹丹的脾气，无须多想，她绝对受了很大的委屈。丹丹小时候可是在她爹手掌心长大的，别说挨打了，谁说她一句都不行。可是命运啊，有时就挺残酷的。在社会上混迹多年的张小凡太明白这个了。
张小凡听了半晌没动静，脑袋里却转的电闪雷鸣。他说，丹丹你把他手机号给我。
“别闹了，张小凡，这事跟你没关系。”
“你给我。”他语气加重了。
丹丹迟疑会儿给他了，嘱咐说，“别给我惹事啊。”
张小凡点点头。
电话响了。
“喂，你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从张小凡的手机里窜出来了，丹丹听了转过头，张小凡看出了她身体里不由自主的恐惧。
张小凡大声吼道：“MLGB的，你是不是欺负丹丹了，你在外面有女人，嗯?还打丹丹，是不是？”这几句气势斐然，街上有几个路人都不由自主的慢下了脚步。
“那个，请问你是哪位。”他没敢挂电话，分明也是让张小凡吓住了。
“丹丹是我姐，我是你小舅子！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我是在派出所工作的人民警察，专门抓你这种不老实的！小子，你做珠宝的是吧，你等着，看我能查出什么东西！”
“弟弟，原来丹丹有个弟弟啊。我听丹丹提到过你。那个，我想，一定有误会。我没搞外遇，我也没打她。”
“我去你妈的，我姐都跟我说了。”
“只是轻轻一堆。”
“狗日的还不老实是吧，你等着，老子弄死你。”
“弟弟说笑了。对了，弟弟，你是警察是吗，有件事我正考虑要不要报警呢，我被入室盗窃了，家里搞得很乱，虽然没丢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是这也是违法犯罪对不对，而且我的IPAD里还有很多我的私人秘密，我想要回我的东西。”
“嗯，你把地址跟我说下。”
“青云谱横街第283号一层。”
我去！原来今天上午张小凡抢的那个穷逼就是丹丹的老公。
张小凡撂了电话。
丹丹噗嗤一笑，“真行！还小舅子。”
张小凡说，“丹丹，如果我能搞到他家暴你还有他出轨的证据，是不是你就能打官司离婚了。”
丹丹说，“理论上是这样，但是你怎么搞？”
张小凡弹了弹肩上的土说，“交给我吧，别忘了，我可是IT高手。”
张小凡回去用软件花了不到两小时就破解了IPAD密码，在里面发现了很多“证据”。丹丹老公是个变态，他像搜集战利品一样用IPAD拍了很多虐待女孩的视频，里面也有丹丹。当张小凡看到丹丹的时候，不由自主捂住眼睛没看下去。他咬牙切齿，气得一晚上没合眼。
张小凡约丹丹逛公园，在纪念碑前当着许多人的面亲了她，丹丹笑着反手抽了张小凡一巴掌。张小凡把IPAD放到丹丹手上。记忆的铁匣子生出了钥匙，一幕幕罪恶的证据暴露在烈日下、青草边，丹丹闻到了一股发霉的味道。她流着泪水，看着那个在视频里耀武扬威的男人仿佛毒蛇猛兽。
3
张小凡被抓了。
那件挂在阳台上的天蓝色风衣暴露了他的目标，那是师傅留给张小凡为数不多的衣钵。猪脚饭的厨子报的警，他跟警察一块蹲在张小凡屋里守株待兔。
那个厨子青春年代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个人民警察，今天他的梦想实现了。警察表扬了厨子。厨子得意地说，报告警官，本人视力保护的很好，左右眼5.0，无不良嗜好。
这时，张小凡看见一个穿着西装、长相斯文的男的从门后溜进来，他紧张地翻着张小凡的被子、橱柜，用哭腔尖声喊道：“我的IPAD呢？”
张小凡耸耸肩。
他想揍张小凡，张小凡说，警官，保护我。
他瞪着张小凡一行的离去，然后趁着所有人都没留意的间歇，他冲到张小凡耳根处说，你等着，我小舅子就是在派出所工作的警察，你不把IPAD交出来我找人弄死你。
那一刻阳光打在张小凡脸上，他想笑。
我是一家报社的实习记者，从主编那里听说了张小凡的事迹，觉得十分有趣。主编说，更有趣的是张小凡现在成了一个诗人，还出了诗集，诗都是在监狱里面写的。真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啊。
“他还写诗？”
“对呀，警察问张小凡：说，你为什么这么干？张小凡却说：警官大人，要回答这个问题有点复杂，请给我拿点纸和笔。”
我在网上检索《张小凡诗集》，还真有卖的。要价挺高，39.9。我买了一本。
扉页写着：“漂泊无依的无根之人，如何能在土地上立足？”
诗集最后是张小凡的创作谈，他说：“诗人和盗贼，原本就是一墙之隔”。我猜他的表情一定很得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