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第一次知道毛娅是媒人给她介绍对象的时候,媒婆极力撮合她和隔壁村的一位小伙子。那男人高且瘦,有点儿腼腆,长着张读书人的脸。
女孩对他没什么兴趣,随意翻看起他带的一叠照片,其中一张吸引了她的注意。
照片上的男人身体很小,背后是广阔的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天空。
“这是草原,你去过内蒙古?”
“没有,这是毛娅大草原,在四川甘孜的理塘县。”
甘孜,女孩没想到省内还有草原。不知道为什么?雪山、草原、冰川,听起来再遥远的东西,只要在省内,女孩就觉得没有多远。正是因为有这个感觉在,她突然格外想去一趟毛娅。
那个隔壁村的小伙子,女孩对他并没有兴趣,可对方却很殷勤,隔三差五来送东西干活。他送的东西,女孩一概不接,家里人却照单全收。
久而久之竟收了一千来块。
家里人觉得已经收了人家的东西,又不给点儿表示脸上挂不住,便催促着女孩儿嫁过去。
女孩儿哪里肯?和家里人争执,一气之下跟表姐跑到城里工厂做小工去了。
这一区女孩儿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她终于脱离了家庭的桎梏。
年轻的女孩总是把一切都想的很美好,她想:先干几个月把钱还了,再干几个月再去忙要的路费,就在第二年的夏天去。
毛娅是藏区,肯定没有像她这样的汉族姑娘,到时候他穿一条连衣裙,梳一个时髦的发型,走在草原上。就是那边康巴汉子说的“东山顶上的月亮”。
20出头的小姑娘梦开的像栀子花一样。
女孩儿本以为他会像自己计划的一样生活,直到遇见了另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工厂里的小管事,年轻质朴。也长了一张读书人的脸,与隔壁村那人不同,这张脸女孩儿是越看越顺眼。
那男人也喜欢女孩儿。女孩儿一碰到重活,他就抢着干。两个彼此有意的年轻人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
男人帮女孩儿还了钱。然后找人说了媒,年底两人扯了证。女孩儿爱男人。她感觉前所未有的幸福,去毛娅的事也暂时搁置了,男人给他们俩在城里找了个工厂,他们要在城里买房子了。
城里的生活是受压制的,没有满天繁星的夜晚和长满野花的山坡。只有每天工厂马路,出租屋不停重复。女孩儿感觉到很压抑,去毛娅去看草原,雪山的欲望又在她心里翻滚,愈发强烈。可这股欲望还没来得及爆发就被遏制住了。
她怀孕了。
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女孩儿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自己责任。他即将成为一名母亲,她不再是女孩儿了。
九个月后,女人生了个女宝宝。摸着宝宝小小的肉嘟嘟的手,她觉得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她的孩子更重要了。
她想一直陪在孩子身边,可生活不允许他怎么做。生下女儿没多久,她就和丈夫买了火车票。不是去毛娅,是去广东,丈夫说这个小县城挣的钱太少了,去广东的话工资能比现在翻一倍。
女人舍不得孩子,但没办法。他们要在城里买房子,要送女儿去城里上学。
最终女人还是去了广东,他从没离家这么远过。从家到广东的距离能抵上去三趟猫呀那么远。
“还没去毛娅看草原呢,就先来了广东。”她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刚刚来广东那会儿,女人看到街上有人牵着马,在街道上供人骑。女人上前询问:
“这个怎么弄?”
“十块钱一次,一次十分钟。”
女人砸砸舌,太贵了!十块钱一次就溜达几圈,还骑的不尽兴。算了吧,还是以后去毛娅的时候好好玩。
广州的生活也挺寡淡的,对于女人来说可以说平凡到苍白,可不知不觉还是六年过去了。她和丈夫终于在老家的城里买了房子,女儿也在城里上学。拿到房产证的时候,她激动的要快要哭出来。
女人和丈夫又在广东干了几年,把装修时欠的债还了,又存点儿钱回到了家乡。这一次他们不会再走了,女儿十岁了,不能再缺席她的成长了。
回到家,女人终于感觉放松了。这些年在广东打拼一直紧绷着,回到家和家人在一起,她终于感觉自己可以生活而不是生存了。
家里的生活并不如女人所愿,有人发现,这十年,女儿已经被爷爷奶奶惯的不成样子:吃饭不会自己盛饭,上完厕所都要等着大人去冲。
女人气的几乎要哭出来,不知道自己辛苦十年干的什么,没办法,他开始教导女儿。从最简单的自己洗脸自己穿鞋教起,感觉像是在带一个三岁小孩儿,女人要崩溃了。
一天,女人回到家,丈夫和公公婆婆都不在,只有她和女儿。
女人工作了一天,很疲惫,可回到家还得给孩子做饭,收拾……
她打开门,迎面就是女儿趴在地板上画画的场景。原本白色的衬衣多了好些彩印,地上也都是画笔彩纸一片狼藉。
“妈妈,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小女孩儿有点惊慌,急忙收拾地面。
“怎么!妈妈回来早了吗?耽误你玩儿了!”
女人大发雷霆:“你都十岁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儿,什么也不会干。一天天就知道玩儿衣服不用你洗是不是?怎么弄脏都没事儿是不是!”
女儿哭了起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女人气的不行,摔门而出,他边走边哭,心里的气和委屈在呜咽。
她不知道去哪里。凭着肌肉记忆走在上班的路上。路过一家车站时,她停了,走了进去,鬼使神差般的买了一张去甘孜的车票。
她坐上车,窗外的一切她都看不清,只觉得眼前是毛垭草原。是一望无穷的青连接着蔚蓝的天。牛羊成群,悠然吃着草,当地的少男少女载歌载舞……
在毛娅草原,鲜花怒放,野草疯长,心儿雀跃。
女人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她回过头,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呜~”
客车快要发车,女人回过神,逃也似的跑回家。她觉得自己发了疯,过去十年都没有教过女儿,又怎么能让孩子一下就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呢?
跑回家,女人紧紧抱住女儿,很用力。
“妈妈,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女儿和女人相拥,母女间没有什么不可解的。
“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咱们,咱们慢慢来……”
在那之后,母女俩一块儿成长着。哪怕是家人也不能过于任性,制约像一根线一样牵制着一个家庭。可是这根线上缠着幸福,谁也不能剪掉。
那张车票女人没有退,一直压在本子里,有时候拿出来看看,然后放回去。
要是那么容易就能去,远方哪能叫远方呢?
又是几年过去,女儿上了初中,丈夫的工作也越来越好。一天,丈夫说:“闺女都长这么大了,还没出过远门。该去旅游一次了。”
女儿很兴奋,女人也兴奋,中日困在这车水马龙里人都快要变成铁做的了,那一瞬间,毛娅在他脑海里闪过——雪山和湖泊,望不尽的草原和数不清的牛羊。
她多么想去呀,想去了好久好久了。
可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丈夫已经买好了去成都的车票,她理解。女儿该去看看大城市。而且光是去毛垭的路费,就够他们在成都的所有开销的了。
女儿开心,丈夫也开心。看到他俩开心,女人也就开心,女人感觉自己像一只风筝。家庭往哪儿牵,她就往哪儿飞,她越飞越高,也离毛娅越来越远。
女人笑了一声。都不敢相信自己曾经顶撞父母,从家里逃出来打工。甚至突然想到要是当年嫁给那个隔壁村的男人,她现在会是什么样的?
算了吧,以后再去吧,时间多着呢。没有家庭牵着,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能去哪儿呢?
时光一直向前,听不进脚步声,上了高三的女儿会把心仪的大学照片打印出来,贴在墙上激励自己。
女人看见了,也把毛娅草原的照片打印出来。心情烦闷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慰藉自己的灵魂。
她想到那边的人无忧无虑的歌舞,自己也会开心。
虽然她没有这样活,但至少有人那样活。
市里举办的一场走进藏区的活动,宣传开辟了一片16万平方米的“草原”。
女人不清楚16万平方米的概念,问女儿有多大?女儿说:“400×400m,比我们学校的操场大一些吧。”
那算什么草原啊?女人泄了气。
女儿看着新闻却来了兴趣说:“我明天放假,要不咱们去看看?”
女人本身有点想去,女儿又请求了,第二天她便请了半天假。反正在市里,十几块钱的车费,个把小时的路程。
小草原果然只是个山坡,女人下车看到路边有个人牵着几匹马。她不禁想起早些年在广东的时候,没想到下一次竟是过了十几年。
对于骑马她仍然有兴趣,并且不会再纠结十块钱了。
“多少钱一次?”
“50块钱一次。”
太贵了,女人后退两步景区果然是宰客啊。
女儿却把她拉回来,手一挥付了钱。
女人觉得她花钱太大手大脚了,女儿却说:“来玩嘛,50块钱买个开心不是挺好的嘛”
女人想反驳,可一骑上马,她就觉得整个人都轻快了。
阳光明媚,人们在草地上嬉笑。世间如此美好。
“妈妈,我知道你想去毛娅。”
“哦?”女人有些没想到。
“现在我年纪还小,等我以后参加工作挣钱呢,就带您和爸爸去。到时候咱们一起租一间民宿,就在格聂雪山脚下,每天早上推开门就能看见雪山……”
听着女儿描述的梦,女人好欣慰。
“好,以后你带妈妈去哪里,妈妈就去哪里。只要有你和爸爸在,妈妈在哪儿都是幸福的。”
母女俩骑着马,说说笑笑地前往远处。风儿从远方吹来,撩起她们的头发,倾听她们的诗情画意,又吹向远方。将故事传播,便让人们有梦可做。
远方尚远,但仍需有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