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意联系不到他,只能每天四下询问,她不懂奥地利语,只能讲英语,和当地人手舞足蹈比划着杜康的身形。找一个无意重逢的人,可谓大海捞针,也难如登天,只是那时候的苏意不明白,她以为爱情与万事皆同,心诚则灵。
她的零用钱快花完了,就在维也纳打工换宿,晚上去酒吧兼职做调酒师,熟练的技术和独特脱俗的东方面孔,让苏意一时小有名气,很多俊男少女都特地为她而来。不过苏意志不在此,平日里不争不抢,除了窝在民宿写实验选题,剩下的时间就是寻找杜康。
直到一个叫斯薇丽的女孩出现,她怯生生地站在吧台旁边许久,小声地用不熟练的英语问到:“你会调法国葡萄酒吗?”
“嗯?”
“我说的是卢瓦尔河谷最地道的白葡萄酒。”
五
卢瓦尔河谷白葡萄酒,需经过七道精细工序酿制,采摘、糖化、温煮、发酵、冷藏、陈年、混配。每一道工序都要求酿酒师投入十二分的专注,丝毫马虎不得。
虽然工序复杂,但苏意看着斯薇丽一脸期待和恳求的模样,便答应了。采购的途中,苏意忍不住询问女孩想酿制葡萄酒的缘由。
“因为他要和我分手了,我想在他离开维也纳之前送他最喜欢的白葡萄酒。”女孩看起来很悲伤,都是差不多同龄人,苏意何尝不懂失恋的痛楚,没记错的话她一年前刚和法籍白人男生分手,现在……现在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失恋,还是从未开始。
酿酒的周期很长,还没等到葡萄发酵,苏意就找到了杜康。准确地说,是遇到他。
在斯薇丽的家里,他手插在裤兜朝着斯薇丽打口哨,示意要将自己的行李搬走,他对上苏意复杂的眼神时,感受到来自她目光里的灼热。
杜康将苏意拉到郊区的草地,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大堆问题,苏意还是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但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的的确确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她胡乱地抓着头发摇头,身后传来斯薇丽带着哭腔的声音:“钟普森!”
“钟普森?”苏意莫名地看着他,“还是杜康?”
杜康看了看她,大步走过去跟斯薇丽说了些什么,就扭头走掉了。苏意快步跟上他,他们穿过熙攘的商业区,走过高楼林立,停在电车站台,杜康终于开口:“如你所见,我不是杜康,也不是所谓的钟普森。还有,请不要跟着我了。”
“你想念卢瓦尔河谷白葡萄酒,就证明你还记得我对不对?”
“我不是什么高尚的音乐才子,那些虚假的身份只是用来标榜自己骗你的,我的职业就是见不得光的低下‘演员’,拿了你前男友的金钱,任务就是让你尽快离开他,不再纠缠他。”说这些的时候,这位天才‘演员’第一次莫名地难受,来自胸腔的绞痛,一阵一阵地。
苏意像是选择性失聪般,上前一步继续说:“杜康,你还记不记得?在庄园为我唱的歌,山丘上一起赏过的月,还有我说过的爱你,每个字都是真的。”
“我欺骗了你,也欺骗了斯薇丽,她的父亲想让她放弃美术考音乐学院,并开出了够我在维也纳奢侈生活半年的酬劳,我只能这样做。”
被别人唾弃厌恶的低俗职业,靠着外表和演技欺骗花季少女的情感,每一段片场故事他都能全身而退,只是这一次,他没想到这位酿酒师女孩会找到这里,他懂苏意飞蛾扑火的执着,就像离开法兰西的每一天,想起白葡萄酒的味道,脑海里都是初见时苏意落在阳光里的笑,有的事做起来只是下意识,无关什么理由。
他无数次想去寻她,可理智总三番五次阻挠了这番念头,他只是一个居无定所的欺骗者,从来不知道下一站会在哪里,遇到怎样的人,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苏意闭上眼,踮起脚轻轻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后退小半步笑着说:“不管你是谁,我喜欢你啊。杜康。”
远处传来电车鸣笛声,杜康想说些什么,还是随着提醒的门铃声背着行囊上了车。眼泪一下子像决堤的洪水,苏意再也忍不住了,她快步跑到电车旁,对着车窗玻璃里朝杜康打手势:“无论你去哪里,我都愿意陪你。”
刚到法国念书的时候,苏意参加过聋哑学校的志愿者活动,她迫切地想要和那些残疾儿童交流,几乎学会了所有的手势语。可是这样的表达,杜康一定看不懂吧。
车还是开走了,苏意站在路口像只被遗弃的猫,异国他乡,无所寄托。
忽然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Are you sure?”杜康将头伸出窗外,大声朝她喊。
“Are you sure?”
“Sure。”
六
杜康违了约,他将斯薇丽父亲的酬金全部赔了那位找到他的金主。在维也纳待的最后一天,他和苏意一起去看了音乐剧《莫扎特》,在玛瑙河畔模仿莫扎特的台词,傍晚迎着海风接吻。
他们买了去意大利的船票,身上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途中苏意有些晕船,杜康带她来到甲板上,从后面环住她,闭着眼睛伏在她的耳边念法国的文艺诗,那些艰涩的、难熬的感觉仿佛会在爱人的怀抱里无限缩小,最后悄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