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卖酒也卖身

2019-01-04 16:07:37

古风

此生,他也曾问过自己,为何独爱一人?

直到今日坐化,他方有了答案。

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父亲告诉他,江湖之人,生死无常,不求富贵不求登峰造极,但求无愧于心。

十岁那年,他贪玩出山庄,傍晚回来时只见漫天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仿佛平地而起的晚霞。那灼烫的热浪席卷来的肉焦味和血腥味令人作呕。凤鸣山庄被血洗,只他一人侥幸活了下来。隔着火他看到了遍地的尸体,恐惧叫他撒开双腿疯狂地走了。

他不敢逗留也不敢出声,只知道要逃,并且越快越好。情急之下便想到躲进常去玩耍的山洞里,瑟瑟发抖熬过了一夜,靠着平日里食过的野果稍稍果腹,天蒙蒙亮,便下了山,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宗家,那时在门口他只苍白着脸,说不出一句话。

叔父匆匆从院内赶了出来,携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一见他便拉住他的手,眨巴着眼,“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他吓了一跳,如同惊弓之鸟。眼前的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他见了心忽然抽痛,竟也跟着那小姑娘哭了出来,满嘴的鲜血顺着张开的嘴流淌出来。原是他惊吓过度,咬得嘴里没一块好肉。这情景吓坏了赶来的叔父小姑娘一边哭一边道,好疼啊,哥哥莫要再咬了。

真是奇了,后来他想。

不算旁的,只他一生都忘不了那个小姑娘,她哭的样子,她温软的手,她伤悲的眼。

二十岁那年,天蒙蒙亮,他上了马。

叔父叔母和表妹就这么望着他。

当年的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了年岁正好的二八少女,只依然是让他悸动的模样。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千言万语从她红唇滑过,也就只道出了“珍重“二字。

他深深看着她,想把她的样子刻在他的脑海里再不忘。

鸡鸣,天就要破晓,霜寒露重,郎君就要远去,妾随君意,只盼君此去道平路顺,妾自当寒舍苦守待君回。

他读懂了她的心,可年轻气盛,如何放得下血海深仇。他终是用力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你且等着,我报了血海深仇,定会回来求叔父将你许配给我。他在心里允下了这承诺。

这十年的时光,与她相识相知相守,早就足够他回味一生了,若上天眷顾,只盼大仇得报,能娶她为妻,不求人前显贵,但求终生厮守再无离分。

他匆匆赶路,倦时掏出那锦帕,表妹绣的兰花针脚细密,柔软了他的心。表妹体弱,不曾在亲眷面前露面,十岁那年算是初见。人生最狼狈之时相遇,也正因为此,他毫无保留地爱上了这个鲜活的女子,将她视为所有。

并愿用一生换她余生欢笑。

二十岁那年他拜在江湖第一剑江道门下,苦练二十年,终于问鼎江湖,从此再无对手。

二十年的时间,沉下了心,却沉不下那份刻骨的爱恋。愈久愈烈。

此番过后,便金盆洗手,再不过问江湖之事。已经四十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未曾想,表妹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

二十年,长了她的年岁,却不曾侵蚀她美如画的容颜,反倒是气韵更胜从前。叫他死寂的心猛地跳动了起来。她不远万里来此地,日夜兼程,苍白了脸,只为说服他忘却仇恨,就此收手。

他没有答话,良久,他上前拉住表妹的手。

待我报完仇,我就去求叔父,将你许配给我,从此我们再不分离。

这句话兜兜转转了二十年,却太晚了。

她说好。走时笑颜如花。一枝梨花春带雨,她笑得竟比哭更悲伤凄楚。

当他看到被挂在仇家朱门上那个满身是血、衣衫褴褛的女子时,眼一痛,是她,竟是她!

她奄奄一息,见他来了,勉强笑了一下。笑着笑着又哭了。他的心抽痛,喉有腥甜,目光却温柔如水。

他说,兰儿,你等我,报完仇,我娶你为妻。

她哭着说,别过来有埋伏。他不管不顾,将她放了下来,封住穴道,驭轻功将她安放在不远处的树杈之中,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一开门万箭袭来,他以一人之力抵挡,终究还是中了几箭。拔剑,他那精湛的剑法便取下一人首级,血溅到他脸上,血腥味刺激着味蕾,叫他杀红了眼。分不清是谁的血,他只知道挥剑。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场杀戮,为了这一场杀戮他已经舍弃了太多,又何惧生死,剑意霎时便势如破竹无可抵挡。

给我住手。

外头进来了人。

季听风,你的表妹在此,还不停手?

他回头,背中了一剑,旋即数剑插进他体内。一眼万年,她煞白的脸,乌紫的唇,眼底的悲伤静静流淌,下一秒她闭上了眼。

而他眼里只有她,再无旁人。

兰儿。他唤道。血顺着她的唇畔流下,双手无力垂下,头也再没抬起来。

被称作的掌门的人看了她一眼,掰开她的嘴。

妈的居然咬舌自尽。

那人像扔破布一样,把她丢到一边。

他眼前还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拉着他的手,下一秒“哇”一声哭了出来。他仰天长啸,一双血红的眼,旋转,有些剑直接折在他体内。

他的剑意比之前犀利太多,转眼尸横遍地。

当他的剑势如破竹地朝那个掌门刺去时,却意料之外的没有遭到任何阻拦,他的剑刺穿了那人。

那人鲜血直流,他望向那人的脸,他的眼嘲讽又仿佛奸计得逞。

你母亲说我可怜,一辈子都参不透什么是爱,还说你和我不一样,不一样,哈哈哈哈……他大笑,随后竟喷出一大口鲜血,气息弱了不少,却依然用那游丝般的气继续道。

她竟宁死也不肯跟我走,哈哈哈,其实那日我早就看见你了,是我放了你一条生路,不杀你就是想看看,我们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最后还不都是一样。

话音落,那人直直地死去,没能闭上眼,他鬓角见白,眼浑浊,没有了戾气,只有漫天的悲伤。

爱是什么?他拔剑收回剑鞘,抱起她。每走一步一滴泪滑落。我带你回家。

他把表妹带回了叔父家,受了叔父一剑,倒地。自那以后,他满身的伤,惹起不肯退下的高烧,只半月,便消瘦得不成人形了。独女故,侄儿伤,叔父只觉得天塌下了一方,想保住他的命,可他却一点求生欲都没有。他与叔父这样道。

我想和兰儿成婚,这几日就操办我和兰儿的冥婚吧,等我死后就能同兰儿葬在一处了。兰儿怕黑,不能放她一人在地下。

他头一回说这么多话。在场的人都泪如雨下。

高烧褪去大病刚有见好的苗头,他就在仆人的搀扶下与表妹栖身的棺材拜了堂,一声爹娘叫叔父叔母泣不成声。他至棺材旁,轻轻趴在棺材上,温柔地吻了吻漆黑的棺材,像吻她娇美的脸庞。

这时堂外小厮匆忙进来报信,说是有个云游四方的高僧路遇此地,想讨碗斋饭.原是白喜事,既是高僧,便命小厮将人请了进来。

阿弥陀佛,世间万事皆过眼烟云,施主何苦这般羁恋尘俗。也罢也罢,我佛慈悲,就让你二人再见一面。

那高僧刚踏入堂中道。

他这一生不信神佛,却在高僧话音刚落下,见到了她。连做梦都梦不到的她,此刻在他眼前那样清晰真实。他上前将她拥入怀中,那力气像要将她揉碎与他骨血融为一体一般。千言万语化成三个字。

我想你。

你我山前分别,山后必定重逢。表妹开始变得虚无缥缈。只留这一句话在他耳边回荡。

缓过神来的时候,他松开了紧抱棺材的双手,向叔父叔母行了跪拜大礼。

爹,娘,我命苦,十岁便没了亲人,承蒙二老收留,才能苟且于今日。如今大仇得报,兰儿却为我丢了性命,我本该一命偿一命。可我如今既娶了兰儿,也算得上半个儿子了,原谅儿子不孝,儿子愿出家来偿还余生罪孽,求爹娘成全!

叔父叔母大惊,良久,叔父老泪纵横。

去吧孩子,这原不是你该承受的。兰儿的死,或许就是她的命吧,这孩子对你是怎样一番心思你比我们更清楚。千错万错,我那一剑都已经要回来了。只是,记得偶尔回这看看我和你娘,大限之后也好有个为我二人送终的人。

他朝叔父叔母磕了三个响头,扬尘而去。

他这一去就是二十年,逢四处游历讲经时,便多行千里拐回叔父宅邸,小住几日再走。叔父走得比叔母早上几年,叔父走后,他为叔父诵经十日滴水不进,差点死在灵堂里。叔母自叔父走后身体每况愈下,却从不见愁容。

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只生了兰儿这一个女儿。可引以为傲的也是生下了兰儿这个女儿。谢谢她此生能是我的女儿。只是风儿啊,兰儿毕竟走了十几年了,娘不怨你忘了她重新开始生活。

怕娘说这话也太晚了,是娘太自私,怕早说了这一番话,你便弃我与你爹不顾了。如今娘没有多少日子了,这辈子娘知足了,娘谢谢你能爱兰儿娶兰儿,只是娘更心疼你,接下这血海深仇,还要背负兰儿的死,还有我和你爹。风儿啊,接下来,为自己活吧。

叔母那日说了许多话,精神头突然变好,只夜里头气只出不进了,他守在叔母床前直至天明,念了一夜的经文,直到叔母吊着的那口气落下。

二十年前刚上山不久,一日一高官携家眷前来佛寺进香,走时一个女相男装的少女朝他扬着手里的一方锦帕。一朵洗得发白的兰花在阳光下如初见时耀眼,锦帕底色洗尽,看不出原生的颜色,只那上头洗不净的血迹依然在锦帕上清晰可见。

师傅六根未尽,如何就来这山上做和尚了,怕只怕不能一心礼佛吧。

少女唇红齿白,在阳光下笑得分外好看。一时间,高官和周遭僧人都因少女这番话面上挂不住。他恍惚了一瞬,转而笑意上眉梢。

谢过女施主提点,我佛慈悲,出家人虽一心向佛,但并非心中只容得下佛,我佛普渡众生,小僧自然也心系天下人,那是故人之物,原是小僧欠她的,自要贴身携带不敢忘却。施主若是对我佛有意,不日小僧要开坛讲经,便在此地恭候施主了!

少女笑着,送还了手帕,高官虽呵斥她,眼底却满是宠溺和纵容。

当日她曾道。

心中有佛,酒肉不过穿肠过。心中有佛,万般难事转头空。心中有佛,情缘须臾莫回头。我既偷下他一方锦帕,他日还他一个心事便罢。

人这一生,匆匆几十年,吃着何等难以下咽的苦,相爱本就不易。如还不能与相爱之人携手白头到老,意义又何在?血海深仇已报,可亲人早已离了这人世,手中的屠刀只能斩出更多冤孽是非惹更多人妻离子散,除此之外,刀只是废铁。

何苦以一人之力承受千万人之苦,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佛慈悲,愿我余生侍奉青灯古佛能换来生还欠她的圆满。来生纵她负我我不离不弃,我答应她好好活下去,也做到了,她牵挂的双亲我也亲自送终了,我便可去与她重逢了。

今日,便坐化吧。

锁着的门被外力破开,外头艳阳的光刺得他不禁以手挡,眯着眼,是当初那个扬着锦帕的少女,二十年过去了,她依然明艳漂亮。

她步步逼近,竟吻上他的唇,一时间他却忘记推开。

你我山前分别,山后必定重逢。她道,笑中带泪。

他也笑了,从怀中掏出锦帕,递给了眼前人,四十年了,二十岁那年他接过这方锦帕,接过表妹全部的爱与美好,在怀中一揣就是四十年。只没能给表妹一个圆满。这锦帕上洗不去的血就如同他的心,又何必去问眼前人究竟是谁,这些年太多事,都这样玄妙,定是佛祖可怜他,叫兰儿回来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刻。

其实都是自欺欺人,我根本忘不了你,兰儿,我怎舍得你一人……

一代高僧季听风圆寂,正值阳春三月,桃花初放。六十年的煎熬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季听风的尸骨烧出了一颗舍利子,这可舍利子生得奇怪,通体透明,里面竟裹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后人众说纷纭,无人辨之真假。后那颗舍利子成了那佛寺的镇寺之宝。

同日京城高官的嫡女,三十有六尚未婚配,忽染急症不治身亡。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乱花迷了人眼,世间万事亦是真真假假。我一生不信神佛,却为了你进了佛门。只盼二十年佛祖面前的真切耳语,能叫佛祖真真听了进去,换作来生与你重逢。

百年后。

在下认得姑娘,前世与姑娘见过。

哦?公子追小女子数日,只为说这句话?

不,在下想娶姑娘为妻。

笑话,我凭什么嫁给你。

自然是你我山前分别,山后必定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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