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想陪着他，无论是暴雨还是暴雪，无论是福是祸，很想很想。
这一夜也往常的夜晚一样，非要说不同的只是碗摔碎的声音打破了这静谧的夜。
我已经司空见惯了，数不清父母到底是吵的第多少次架，习惯的穿好外套，把耳机塞到耳朵里，隔绝噪音，穿好鞋开门走出去这个不再想回来的家。
来到楼下便利店买了一听酒，沿着落满树叶的街上走，已经入秋了，叶子飘飘扬扬地落到地面，被我踩出响声，它们生命结束了。
这也是个悲凉的秋。
晚上的风冷的能把人的脸划破，我的脸疼的厉害。
心也疼得厉害。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用力灌了几口酒，酒顺着食道流入胃中，不知怎的，今夜的酒貌似格外的凉和辣。
借着街旁路灯昏黄的灯光向天空上望去，黑漆漆一片，毫无生气，也对，像我这样自私的人不配看到明亮的星吧。
泪顺着眼角滑落，人活着，心却死掉了。
像是渐渐的沉入了茫茫大海，我太渺小了也没挣扎，竟没溅起水花，溺水而亡。
2
路上没有人，很安静，我打算走到前面路口的长椅上坐一会，给自己一个清醒的时间。
我听见前面有的声音，放慢脚步轻声走到到跟前。
一个穿着米白色毛衣的男孩子在给路边的流浪猫喂罐头，他的左手拿着猫罐头，右手摸着猫咪的头，一下一下地给它顺着毛。
右手食指上带着的戒指反着光，一闪一闪的，头发投下来的阴影把眼睛稍微覆盖住。
我被风吹得咳嗽了一下，他回头也发现了我的存在，站了起来，撇了一眼我手里的酒罐子，又重新看向我，指着对面的长椅。
“去坐会儿？”
他生的很好看，睫毛长长的，鼻梁特别挺五官深邃，这种长相放在学校里会有很多人追。可我注意更多的是，第一次相见我竟觉得他是个好人。
我们坐在长椅上，谁都没说话，空气中只有我捏酒罐吱吱作响的声音，与此时的情景格格不入。
“一个人喝酒？”
我点了点头，用肢体语言代替说话。
“你好像哭过了？看你年纪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失恋了？”
“哭过了，十七岁，没失恋。”
“行，那酒别喝了吧。”
他转头对我笑着，我看向他，一瞬间时间都静止了，他笑起来格外的温柔，但有些矛盾的是带着点桀骜不驯的气息。
“我要喝。”我没听他的话。”
“行吧，小姑娘还挺倔的。”
忽然他身体前倾，顺势夺过我手里的酒罐，拿到手里晃了晃，又笑了：“你这喝的还不少，就剩个底了。”
“以后别晚上喝酒出来，酒对身体不好，一个人，不安全。”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整个心脏都在砰砰直跳，他从包里拿出来一根香烟，点燃，吸了两口。
我透过昏黄的灯光和朦胧的烟雾盯着他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我仔细的观察了一下他，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沼泽一样，让人看一眼就离不开，或者说是根本不想离开，然后慢慢的沦陷其中。
他注意到了我炽热的目光后，忽地把烟熄灭了。
“为什么突然熄掉了？”我抬起头问他。
“怕你闻着不舒服，呛到你。”
他站起来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他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了一贴暖手宝，撕开袋子递给我。
“你拿着，暖暖手。”
我鬼使神差的接过来，只觉得手心里很暖暖的。
可在这寒秋，暖的不仅是手，更是心。
我指着街末端的那栋醒目高楼：“走到路对面，顺着街走，那栋楼就是了。”
他起初走在前面，走的到也不快，我也跟得上。谁知他突然停下，回过头盯着我一字一句的说：“为什么这么信我？”
“我觉得你是好人。”我也对上他那复杂的眼神，眼睛里可以看出没有刚才那么亮了。
“可万一我是坏人呢，不怕嘛？”
“不怕，就算是坏人也是个会关心人的坏人，挺值得。”
他明显的顿了一下，显然比刚才高兴了，笑出声音来：“行。那你记住我是个好人。”
“那好人看你走的慢，我等你会儿。”
他又回过身把我的外套拉链拉的严严实实的。
真的是痞帅又温柔，两种气息都融合在他身上。
完全不违和。
很快到了楼下，我小声的问他：“你经常去那个长椅？”
“以前不常去”
“我估计以后会经常去了。”
“你快上去吧，今天挺冷的，我看着你上楼。”
我趴在窗户边上，想着晚上的经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们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没关系的，有缘会再相见，也可能今晚一别后再也不见。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于寒秋，在于心动。
3
日子过得快，从手指缝中偷偷溜过去，叫人都抓不住。我每天都在学校里重复着一样的事儿，听课做题，生活也亦是如此，两点一线。
反正不是家就是学校罢了，最期盼的就是每周去路口找他的日子，我们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喂猫，聊聊最近过得如何，分享喜怒哀乐。
在我不开心的时候安慰我，在家里受委屈的时候他会跟我讲道理或是愤懑不平，也会给我讲笑，带一些好吃的。
然后过半个小时左右他就会送我回家。
一直持续到这个冬天。
每周五晚上，始终如一。
可我们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但我们之间有了更多的欢声笑语。
那天我突然想去那个长椅上找他，想去看看他在不在。
可还没我走到路口就听见一个死胡同里传来一阵打架的声响，我停下来向里面看过去。
死胡同里面黑的吓人，墙檐的上当还有几只黑猫不停的叫，瘆得让人发慌，头皮直麻。
“你他妈有病吧，人不是我杀的，钱不是我欠的，你找天王老子也找不到我这。”
我听见了他的嘶吼声，怒不可遏。
我确定里面的人是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他。
“老子不管，我治不了他我就搞死你！搞死你全家。”
“你们几个愣着干嘛，给我上啊，揍他。”为首的男人身后跟着一群小弟。
里面响起了拳打脚踢的声音，还能听见棍子打在身上和男人的闷哼声。
我害怕，无比的害怕。
我跑到离胡同口有段距离的位置，颤抖的手拨通了警察的电话，报了地址和情况。
我想进去救他，但我那样会害了他。只能焦急的附近来回踱步，警察出警的速度很快，也按照我的意思警车没有拉警报。
很快警察冲进胡同，制服了那帮人。
我走进去看见他瘫在地上，穿着粗气，脸上和身上都没少挂彩，刚才出去的那帮人的伤势不比他轻。
我舒心了些，看着他，最起码是有精神的。
我蹲下来，拽了拽他的衣袖：“你还好吗？”
“你怎么来了，出去。”他声音冷冰冰的。
我蹲下来柔声说“外面没有危险了，我担心你。”
“你都看到了？”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慌乱，红血丝充斥着半个眼球，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所以是你报的警？”
我没回答他，向他伸出手。
我身后街上的光，一片光，和胡同内的阴森不一样。
他愣住了，想握住我的手，可在他看见手上的血后，那只布满伤口得手突然停顿在半空中。
我没给他机会，直接握住，不想让他继续退缩。
他借着我的力气他站了起来。
我看到了角落里的那枚银色的戒指，偷偷地捡起来揣在外套口袋里面，没有给他。
在警局里面录完口供后，我去药店买了碘伏棉球，纱布还有一些促进伤口愈合得药。
他的胳膊搭在我的脖子上，我的头正好到他下巴那里。
他的下巴在我头上蹭了蹭。
“你头发好香。”他又笑了，声音很好听。
“那是洗发水的味道。”
“什么牌子的？我下次也去买。”
他在我头发上闻了闻，下颚搭在我的头顶，停留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笑。
我拍拍他的胳膊“行。下次告诉你。”
4
我们一起回到他的公寓，六十多平方米，就他自己一个人住，黑白色调为主，不华丽却干净整洁，整间屋子被他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
我用沾了碘伏的棉球轻轻擦拭着他的脸。
“不疼？”
“不疼。”
我不太信，因为脸上的伤口并不浅，起了坏主意改改他的嘴硬，于是一下子力道加重了不少。
他‘嘶’的倒吸了一口气，看着我戏谑的眼神，然后把头扭到一边，不再看着我。
我把他的脸转了过来，“看着我。”
“今天晚上你…”他话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
空气凝固了。
屋子里虽没有开灯，但也不黑，很多光透过落地窗照在我和他的脸上。
“我渴了，想喝水。”
“好。”他起身去厨房给我倒水，留下了一个高瘦的背影。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股心酸劲涌上心尖。
突然说出口：
“今天的事儿你不用多想，我不害怕，同样也不会怕你。”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和我第一次见你的感觉依旧一样。”
“要说变了的只是更加信赖你了。”
“你的其他我不清楚，就算你在别人眼里是个十恶不赦的滚球。”
……我停顿了两秒后重新抬起头，口气坚定。
“我也信你。”
“因为你对我是好的。”
“我会陪着你的。”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
听见他舒了一口气，他是放心了的。
他回来后把水杯放在茶几上。
忽地抱住我，我感觉到他抱的很紧很紧，可能他太累了吧。
我们紧紧相拥的影子通过皎洁月光落在了窗子上，我第一次真切地看清楚他如此不堪一击的模样，我希望他可以好好的睡一觉，然后在新的一天里走出深渊。
我突然觉得脖颈处一湿，然后又听见了他忽然乱了的喘气声。
他哭了。
我没有揭穿他，也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抱着他，另一只手轻拍着他的后背。
“我其实一直活在别人的影响下，好像满足了每个人心中我应该有的样子，其实自己挺累的，像个的小丑。”
“好久没人能像你这样对待我了。”
“这要是在以前发生这种事，别人都避之不及。”
“只有你一直都不怕我。”
他说话慢慢的，声音也变哑了些，陈述这几句话仿佛讲了一整个世纪。
难忘而漫长。
“我知道。”我压下内心的起伏，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气回答他。
“其实你很好很好，你很温柔，会逗我开心，很善良。”
“记得第一次见你的那天，可能我就会永远的记住你了。”
他笑了，腹腔微微震动，本来环在我脖子上的手也来到了我的头上，修长的手指缓慢而温柔的缠绕玩弄着我的头发。
动作轻柔，像是对待一个洋娃娃。
“小鬼第一次见你，你就一个人伤心喝酒。”
“实话时候，是不是失恋了？”他温暖的手揉着我的头发。
我推开他，斜睨了他一眼。
“才没有，你是第一个。”声音很小，可他能听得很清楚。
他突然愣了一下，随即立马反应过来。
“哎呦，小家伙你这是默许我了，可哥哥还没同意呢。”他嘴角上扬，满是打趣的意味。
我意识到我说错了话，扭过头，害羞的不敢去看他，轻推了他一下。
“好了好了，刚才的劲怎么没了？”
他低下头，俯身靠近我的耳朵，轻轻的说了一句：“你也是一个人。”
“小家伙，记住我叫：时余。”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陪着你，在我以后未来的时光里。”
4
那天晚上，他睡的很快，躺在左边的沙发上，呼吸声均匀，应该是能做个好梦。
我躺在屋里房间内的床上，睡了一觉，大概在凌晨四点左右的时候醒了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我回想着这一切，飘渺又真实，他仿佛是上天赐给我的一盏灯，又像是黑暗中给予人力量和信仰的神龛。
明亮。
温暖了整个天堂。
之前的我，只是渴望光，想踏入却又止步不前，各种唐突和随波逐流的荒谬接踵而至，打的我措手不及。
遇见他的我，想接近光，有心却还差最后一股力量，各种感情和记忆也涌上大脑，希望我们是彼此的救赎和爱恋。
从那天之后，我的春天也来临了，内心的冰雪融化，把覆盖了许久的大地土壤重新归还给这个世界。
他对我更好了，中午晚上接送我上学，会抽空带我出去放松心情，也会给我讲讲题，生活惬意又温柔，我们的手里面也多了很多合照，对话框里也多了更多的文字和语音。
我爱现在的日子。
可我父母离婚了。
这是我之前期望的，可我呢？我归谁呢？
他们总会开启新的生活，会有新的伴偶，会展开一段新的旅程，可这些我都无法参与，我耽误他们，我是拖油瓶，我浪费钱，我没用，我只会给他们嫌麻烦，我不会给他们的脸上增光，我不会成为他们骄傲。
这是他们口中的我，我认了，但不服输。
我开始奋力学习，高考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所好的大学，考试那天，只有时余在校门口等着我。
考试的第一天，太阳毒辣。
考试的第二天，暴风聚雨。
他依旧等着我，像是伫立在世界中高大挺拔的大树。
他也是我的大树。
5
大一军训期间时余担任我们的教官，休息时间他抱着我向其他教官介绍我：“我女朋友。”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带我来这里，本想从他身上跳下来。可他抱的紧紧的，我根本挣脱不开。
其他教官都在大笑时余秀恩爱，又跟我打着招呼。
时余脸上充斥着笑意，又难掩得意的神情。
“我女朋友容易害羞，你们悠着点说话。”
“必须给嫂子面子啊！”
“这就是小嫂子啊，之前总听余哥说嫂子多美多温柔，今天终于见到了。”
“小嫂子这么漂亮。”
“余哥有你的啊，金屋藏娇啊。”
“老余还得是你，我们这帮人中就你最早有对象。”
“得了吧，就他最不仗义，当初说好咱们部的一起单身的”
我跟他们都打了声招呼，一只手还拽着时余的衣角。
“我先走了，先带我家小鬼去逛逛。省着你们把她吓到。”
“好嘞，没问题。”我们走后听见他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那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年。
两年之后我参加工作，他在军队训练。
一天晚上时余给我打电话说他明天就回来。
“小鬼想我了没？”
“没有想你。”我故意逗逗他。
“行吧，哥哥回去好好疼你，你以后就想了。”
“我特别想你。明天啊，那要注意安全了，天冷要保暖，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天还下雪呢。”
“遵命我的小公主。”
我满怀期待睡觉期盼着明天的到来，可万万没想到这成为了我们最后一次通话。
第二日下午四点多了，我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他队友打来的，时余出车祸了。
我手足无措了，慌忙穿好衣服点开手机中的定位飞奔下来。
站在雪中拦了一辆计程车，嘴里也请求师傅快点给我送到目的地。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终于到了。
可是还是晚了。
他离开我了，他死了。
我心痛不已，像是无数把尖刀刺在心口处一般。
一想起你，我的眼泪永远都流不干。
我记得那日我哭跪在你的尸体面前，握着你冰凉的手，看着你身体上盖着的白色床单。
我想让你醒过来，可我无能为力。
时余，你个大骗子大傻瓜。
我不会放过你的。
可当你从一个有血有肉的，身高187的人，变成了棕色木盒里面装的粉末时。
我清醒了，这是事实。
6
又过去了一年。
到现在，我的脑海里还有第一次我们在长椅旁见面的场景，记得当时你我青春的面庞，那代表着少年少女的气息，无法替代，永远是独特的。
都说“这辈子能在一起，那就是几辈子积攒下来的缘分”。
我们在一起改变了彼此，温暖了彼此。唯独从头到尾一颗心不变。
大喜大悲都在人的一生中度过，回想一下，那我的人生应该是先苦后甜的了，因为后半生遇见了我的时余。
你曾经说过，等一切结束了，你会带我去旅游，去看海，然后留下属于我们的永恒的美好照片。
我问你想去哪里。
你回答我说：“海是蓝色的，很美；海面很宽阔，很自由。”
可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你彻彻底底的离开了我，曾经的誓言，愿望，期待和美好幻想都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再那之后，我特地去山上寺庙求了一个锦袋，特地用来存放你的骨灰。
当日一位高僧跟我说：“你还年轻，应该看淡生死，这时间百态世事无常，应及时看到日出的太阳，而不是多在黄昏后的黑夜。”
我都明白，心结难解，万事靠时间。
可我忘不了六年。
我带着装着你的锦袋去看了海，去了巴黎，又去了五台山，去了之前我们计划结婚蜜月想去的各个地方。
我完成了你的愿望，可你一直还欠我一个要求。
你说过你会娶我的。
7
于是在时余去世后两年的一个冬天里，我安顿好一切事情，满怀着期待和兴奋的，在我们初遇的那个长椅上一身白裙，银色的高跟鞋，右手无名指上还带着曾经你的那个银色指环。
我终结了自己，给自己一个解脱。
在冬葬爱。
为什么是“在冬葬爱”啊。
可能因为秋天是一个肃杀的季节，世间美好的景物、花草树木、鱼虾昆虫代表朝气的一切统统消失不见了，这也是万物的终结，也是新的开始。
恰巧，我们在秋天相遇，从陌生人到亲密的人，一起去陪彼此有过五个春夏秋冬，这其中有快乐，有悲伤，有浪漫，也免不了泪水和辗转难眠的夜。
所有的画面我都会记一辈子。
一辈子有多长啊，对于你我来讲很短很短，那它到底能延续到我们多少岁？六十岁？八十岁？还是长命百岁？
梦里见到你的日子实在太少了，哪怕是我喝了酒，也见不到你。
不知道是不是你不愿意来在打扰我了，那我就去找你了。
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死的时候落下的最后一滴泪都是带着笑意落下的。
之后，我飞向天空中，你下来接我了，满眼心疼，又或者责备的话。
我们的灵魂在空中相吻。
片刻后我扭过头，看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
时余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我爱你，下辈子我们还要遇见。
下辈子，我等你带我走向婚姻殿堂直到白头偕老的那一天。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