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泉

2022-02-23 03:08:41

爱情

今天是2月14号,人们口中的情人节。

街上到处弥漫着粉红色的气泡,人们成双成对在粉红色的霓虹灯下做一些粉红色的事,整个世界都被浪漫包围。

但这些浪漫都与阿泉无关。

他只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背着一个虽然破旧但依然干净的黑布包,里面装着爷爷留下的那把红木二胡,右手拄着爷爷留下的拐杖当做盲杖,左手提着一个小马扎,一拐一拐地小心往市中心走……

阿泉天生就是瞎了眼的,父母生下他,一看是个瞎的就不想要了,随便找个邻居门口丢着,就一去不回头到大城市打工去了。

还是爷爷心疼这个孙儿,偷偷把他抱了回来,就算儿子儿媳不管也要把阿泉养大。也幸亏爷爷把他抱了回来,阿泉这才有命活着。要知道他父母是真的不靠谱,就连给他找的下家——那个邻居,当时家里也没人,人家出去旅游了!

想想一个大冬天,他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要真被丢在那里没人发现,过不了多久就会一命呜呼。

所以这条命其实是爷爷捡的,他唯一珍重的人也只有爷爷,阿泉从懂事起就这么认为……

数着步子走了15030步,听着周围人声鼎沸,阿泉估摸着差不多走到市中心了,再往前走几步,渐渐听到了市中心喷泉的水声,他摸索着坐在了附近,取下背上的二胡,把黑布包敞开放在脚边,拉起《葡萄熟了》……

阿泉拉的最熟练的曲子其实是《二泉映月》,这是爷爷最喜欢的曲子,也是爷爷教他的第一首曲子。爷爷喜欢这首曲子到什么程度?甚至连阿泉的名字,都来源于这首曲子。

当初他基本功都还练不扎实,爷爷一上来就教他这么难的曲子,丝毫不考虑他是个小孩,还是个盲人!

他吃了好大一番苦头都学不会,甚至难到想放弃,哭着求爷爷说他不想学了。

爷爷不说话,只一下把他裤子扒了,用棍子重重打了屁股好几下,直到他又哭着说:“我学!我学!”爷爷这才放下棍子,闷声把他扶正,继续从后面搂着他,一个音一个音手把手教。

因为是盲人,阿泉只能更用心的去感受每一个音符,去感受每一根弦的律动。沉浸在音乐里的阿泉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他突然感觉到几滴水落在自己发顶,他的心里莫名一抽,他害怕知道那是什么……

那之后,虽然学二胡还是一样苦,阿泉却再也不说放弃。因为他知道,他的每一次放弃,背后藏的都是爷爷的泪。

后来,阿泉学会了《二泉映月》;再后来,他的《二泉映月》拉的比爷爷还好。

最后,爷爷要求阿泉在自己的葬礼上拉这首《二泉映月》,那场葬礼就只有阿泉和爷爷两个人,爷爷在土里,阿泉在地上。

那首《二泉映月》是阿泉拉的最好的一次,也是他拉的最后一次……

……

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葡萄熟了》进入高潮部分。在阿泉看不见的身边,越来越多的人把钱放到他的黑布包里。

阿泉都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想沉浸在这首曲子里,沉浸在这首温柔的欢愉的曲子里。

只有这样,他才能忘记——

忘记爷爷去世的悲伤,忘记这世上只剩他一人在游荡,也忘记他不得不追逐的,那遥不可及的梦想……

爷爷当初教他拉二胡,一方面是想让他学一门谋生的手艺;另一方面,虽然爷爷没有说,但阿泉知道:爷爷想让他闯出名。

那是爷爷没有实现的梦,一个二胡大师的梦。

阿泉没有和爷爷说,只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他一定要闯出名,替爷爷实现他的梦想!

爷爷去世后,阿泉继承了爷爷那把红木二胡,也继承了爷爷的夙愿。

于是他开始在市中心街头表演。

这不仅仅是为了钱,更是为了一个机会——一个被人发现,出人头地的机会。

不论春秋,不论寒暑,阿泉是盲人,看不见白天黑夜,他只知道每天睡醒就带着东西来这里表演,累了就收拾东西回家睡觉。

表演有的时候有掌声,有的时候连嘘声都没有……不知是因为他的技艺不到家,还是因为时间不对周围没人。这些阿泉都不管。

他像行尸走肉一样,只靠着一口随时都能泄掉的气,每天每天都来这里表演。

他只期望得到一个机会,只期望哪一天,有个世界知名的大人物发现他,说一句:拉的好!

从此他就能一飞冲天,实现爷爷的夙愿,他也能放下这个重担……

可是没有,始终没有。

阿泉的手上拉的越来越急促,他其实知道:他虽然拉的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要说大师水平,他却是没有的。

他也就会拉那么几首曲子,又怎么和接受过系统专业教育的人比呢?而没有真材实料,他又怎么能出名呢?

可尽管知道希望渺茫,阿泉却还是咽不下那口气!他不想承认,他也不能承认……他不行。

崩!弦断了!今天的表演结束了,被迫结束了……

周围响起点点嘘声,阿泉不管,只起身收拾东西。

可正要把二胡放到黑布包时,他却不小心碰到了一只手。那是一只冰凉的,几乎没有温度的手。

“谢谢。”阿泉以为碰到的那人是在给他钱。

那人没有说话。阿泉没管,只继续摸索着想把二胡放进包里。

那人可能是见他放的有些艰难,就从他手上接过二胡,帮他放到了包里。

阿泉愣了一瞬,指尖上残留着陌生的温度,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又说了一句谢谢,这次的道谢更真诚了些。

那人依旧没有回话。

不知这人为什么一声不吭。但阿泉也没过多纠结,说了句“再见”,就转身回家了。

阿泉看不见的是,那个陌生人就站在几步远外,紧攥双手,看着他一步步走远……

第二天,阿泉又遇见了那人。

还是在收拾二胡时,那人上来搭了把手。

“真的谢谢你啊,帮了我大忙了!”阿泉感谢的很真诚。

他的眼睛看不见,每次收拾的时候总是有些手忙脚乱。这个人帮了他两次,真是一个善良的人!

“我叫阿泉,你叫什么名字呀?”

……

那人依旧没有回话,是不是已经走了?

阿泉还挺想认识这位好心人的,用手在前面挥了挥:“嗨?你还在吗?”

……没有回应。

看来是已经走了。

阿泉愣了愣,无神的双眼流出迷茫,最后只好轻轻说了句“再见”,转身离开,想着明天再问一问这位好心人的名字。

但他还没来得及走,一只手突然拽住了他的衣摆——

“!!诶!朋友,你还没走吗?”阿泉有些惊喜。

……没有回应。

“你是不想说话吗?”阿泉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朝那人伸出了一只手,“如果是的话,你就在我的手上画个圆圈吧。”

冰!这是阿泉的手被握住时的第一感受。

痒!那人开始在阿泉的手上写写画画了,但阿泉不是手痒,而是心痒。

他感觉到一个温温柔柔的指尖在掌心滑过,虽然有些粗糙,有些冰凉,但是非常小巧,应该是女孩子的手。

这个女孩并没有在她的手心画圆,反而……似乎是在写字:横、横、横、撇、捺、竖、横折勾、横、横。

……阿泉想了一会儿这是什么字,一想到就脱口而出:“是'春'吗?姑娘你的名字是'春'吗?”

“我可以叫你小春吗?”阿泉没过脑子就问出最后这个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阿泉心痒痒的,完全没有考虑到这样叫一个只见过两次的姑娘太过亲昵。

“你要是不愿意……”阿泉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这样好像有些轻浮,赶紧想要弥补。

但他话还没说完,小春就在他的手心画了一个圆,似乎是同意他这么叫了。

“你这是同意了?”阿泉叫出声,不知道自己嘴咧的多可笑。

“小春?”阿泉傻笑着叫。

小春在他手心点了点。

“小春?”

小春在他手心点了点……

阿泉不知道这种汹涌澎湃的感觉是什么,他只觉得自己很高兴,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还是爷爷去世以后,他第一次感到这么高兴。

他只想一直叫“小春”,一直叫一直叫,永远不会腻。哪怕听不到小春的声音,但只要小春的指尖在他手心点一点,他就觉得心胀的满满的。

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他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到……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只需要珍惜!阿泉这样安慰自己……

阿泉还是每天都来拉二胡,但不再像以往那样死气沉沉了。

他不再一个人躲藏在音乐中,用欢乐的音乐悄悄舔舐自己的悲伤。而是神采飞扬,真正的享受音乐。

现在的他,甚至不觉得闻名世界有多难!因为他只要有小春欣赏就够了,小春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小春,今天你想听什么?”阿泉兴奋的问。

这几天小春都会过来看他拉二胡,也会在他的手心写下自己想听的歌。

阿泉每次也都会满足这位自己最关心、最喜欢的听众,无论是《赛马》,还是《月夜》,只要是小春提出的,他都会满足。

小春在他表演完曲目后,都会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好”。那种痒痒的,苏苏的感觉,让阿泉整个心都要化了。就连那双看不见世界的眼睛,都因为小春的存在添了几分神采。

今天,小春又拉过他的手,在上面点歌。

横、横、撇、竖……

“……《二泉映月》?小春……你是想听……《二泉映月》吗?”阿泉的手有些颤抖,不太想接受这个答案。

可是小春在他的手心画了一个圆,确认了这个答案。

阿泉深吸了一口气,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点头:“……好。今天,我们表演《二泉映月》。”

是啊,是时候该放下了……他应该接受爷爷已经去世的事实,他也应该……走出来了。

熟悉的曲调再次从手中响起,根本不需要刻意,阿泉的手自动拉出了一个个哀婉的音,那是他二十多年来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这次的《二泉映月》还是那么哀婉,但在哀婉中又带着释然。

一曲罢了,阿泉只觉得脸上有些湿润。用手一摸,那是他的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他急忙用手抹掉眼泪,想在衣服上擦干。

但那只手却被温柔的握住了,是小春。

小春沾着他的泪水在手心写:好听,真棒。

并不是多么动人的话语,但阿泉笑了。他觉得自己真的放下了,有小春在,就够了……

“好!真好!太棒了!天哪!你怎么能拉的这么好!”突然一道洪亮的男声传了过来。

小春也放开了阿泉的手,阿泉想拉没拉住。

“我是XX电视台的记者,老师你有兴趣接受我们的采访,到我们台来表演吗?”那个男人说。

!!!电视台的人!这不是成名的好机会,实现爷爷梦想的好机会吗!

“真的吗?!当然……当然可以,我愿意!”阿泉赶紧答应下来。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有一位嘉宾临时有事,导演正愁没人呢!赶紧赶紧!”记者上来拉住阿泉就要带他走。

“等下等下,小春呢?让小春跟我一起去吧!她是我的……她是我的助手!”阿泉红着脸叫。

“小春?小春是谁?”记者问。

“就是刚才在我旁边的那个女孩子呀!”阿泉说。

“你旁边的女孩?你刚才不是就一个人吗,旁边哪来的女孩?”记者疑惑。

“一个人?怎么是一个人?刚才我旁边明明!”阿泉急了,顾不上记者,开始大叫:“小春!小春!”

……没人回应。

记者赶紧拉住他说:“没事没事,可能是我没看到。人家估计有事先走了,你先跟我去电视台。那么一个大活人总不会消失不见的,你回来再找也是一样的。”

“可是……”阿泉还想再争取一下。

“快点快点,马上就要到时间了!我们没时间了!快走!”记者大力拉着他,要把他拉走。

阿泉只能大叫:“小春!小春!等会儿我来找你!你等我啊!”

……

XX市电视台,一位盲人二胡大师以精妙绝伦的技术演绎出《二泉映月》。

“这是我爷爷手把手教我拉的曲子,也是他最喜欢的曲子。他一直都希望有一天能够凭借二胡扬名,虽然他现在去世了,但我希望我能代替他实现这个愿望。”阿泉在记者的采访中这么说。

阿泉的二胡真正扬了名,他实现了爷爷的,也是他自己的梦想。

出了电视台,阿泉回到广场找小春。但无论他怎么喊,小春都没有再出现,哪怕他问周围的路人,也没有一个人见到小春。

阿泉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小春呢?小春去哪里了?

如果说成名和小春不可兼得,那他宁愿不成名,也要他的小春啊!阿泉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泻了出来。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没来得及对小春说出口,那句他早应该意识到,却始终没有说出的话,那句最简单却也最复杂的话:我爱你……

有人说,小春只是阿泉大师的一个幻想,是他在绝望中生成的一个不存在的乐园。也有人说,小春确有其人,那是一个长相标致的姑娘,可惜是个聋哑人,在阿泉离开的那天意外去世……

众说纷纭下,唯一确定的是,阿泉再也没有见到小春。

他再也没有机会把小春带到爷爷的墓前说这是他认定的女朋友,再也没有机会继续那还没开始就匆匆结束的恋情。

哪怕他想通了当初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哪怕他早已功成名就,都再也来不及抓住那只急忙离去的手,再也无法挽留……

山兮枝
山兮枝  VIP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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