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凉风木槿篱,暮雨槐花枝。并起新秋思,为得故人诗。
木槿起初将那株陪伴了她数年的白色木槿花移栽到庭院时,便告诉自己,她一定会像这木槿花一般,在这新的地方,扎根成长,绽芬吐芳。
那时,还是料峭的初春,她的心中还存着些许的期待,那时的她,虽不美丽,却仍然充满朝气与活力。
一、
岭南的雨向来说下就下,且一下便没完没了,仿佛不绵延上十天半个月,便显示不出气势一般。木槿站在漆红廊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丝,不由担心那棵种在庭院里的白色木槿。
此时正值七月,岭南的雨季时节,这雨已经下了有五六日了,总不见停,那纤弱的花枝定是承受不住的。想了想,木槿唤了白兰,拿着油布,支了个架子,将那株木槿遮盖了起来。
这厢,油布将将盖好,便听到白荷急急的呼喊:少夫人,少爷因为玉珠姑娘的事被老爷押到祠堂去了,说是要执行家法呢。
木槿手下一抖,呼哧一声,不小心将刚盖好的油布扯了下来,但顾不得这些许,只匆匆往祠堂赶去。
待木槿赶到祠堂时,老爷君勉正挥舞着鞭子,对着君商,施行家法。一下一下,直抽的木槿心疼。顾不得青衫湿透,云鬓散乱,容貌不端,她冲上去,拦住了君勉:父亲,有话好好说,阿商他本就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受不得这鞭子啊。
君勉正在气头上,只说,我今天要打死这个逆子,他甩开木槿拽着袖子的手,仍然疯了一般,将鞭子往君商身上打去。君商面色苍白,身上已经透出隐隐血迹,却咬牙一声不吭,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阻拦无果,木槿无法,只好扑到君商身上,君勉没有料到木槿的举动,来不及收手,鞭子生生抽到了木槿脸上,鞭子扬起时,带起了一串串血珠。君勉大惊之下停了手,直呼,快叫大夫来。而被她护着的君商似乎也很意外,他呆愣着,看着木槿,一时竟忘了如何反应。
卧房中,君商只穿着一件洁白的里衣半躺在床上,伤口已经抹了药,此刻,他看着木槿脸上的伤,嘴角动了动,似有话要说,却在话要出口的时候又停住了。木槿正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镜子,将他的犹豫尽收眼底,无奈的笑了笑,终是转过身先开了口:阿商,你的伤如何了。
君商定定看着她,答非所问:你不该为我去挡那一鞭子,女儿家的脸面最是重要了,如果以后留了疤,叫我如何心安。
听了这话,木槿心下有些难过,他始终将她当作外人,不想有丝毫亏欠。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阿商大可不必担心,父亲请的这张大夫医术最是高明,他说了,只要我按时涂抹他为我配制的药膏,是绝对不会留疤的。
说完,她一边摆弄腕上的玉镯,一边又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父亲平日里疼我这个媳妇赛过你这个儿子,原本我想着,只要我往你前面一挡,因着对我的疼爱,他就会停手的,谁想到鞭子来势太猛,根本来不及收手,要早知道鞭子会抽到我身上,我决计不会去挡的。
君商听了,心下稍安,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转瞬间,那笑容就被紧皱的眉头代替了。
木槿看了,便知道,他定是想到方玉珠了。
方玉珠是翠云坊的一个舞姬,同时她也是君商喜欢的人。木槿与君商成亲那日,君商亲口这样说的。
犹记得那日红烛然然,纱帐蒙蒙,木槿戴着满头珠玉,穿着翡翠云罗,颔首低眉,满心期待,等着君商掀开头上的红纱。可是她等来的只是一句:我另有所爱,娶你乃是父母之命。
听到这话,木槿沉默了一瞬,而后抬手,缓缓拽掉头上绣着鸳鸯戏水的盖头,微微一笑:真巧,我也是。
君商很意外,也很欣喜,便将他与方玉珠的故事和盘托出,然后与木槿定下一个约定。他们在外佯装是恩爱夫妻,私下却泾渭分明,分居两处,待到时机合适,便提出和离,各自去寻求心中所爱。
木槿微笑着与他击掌为誓,将所有泪水都压在心中。她说她有喜欢的人,她说她喜欢的人去寻求功名,待到功成名就之时便会来接她。
这个谎言漏洞百出,但君商信了,未有丝毫怀疑。
晚上,她和衣而卧,却一夜未眠,她反复地想,嫁给君商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她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二、
其实早在木槿出嫁之前,她便知晓了方玉珠的存在,不过那时她还不知她叫方玉珠,只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是君商放在了心尖尖上的人。
君商的父亲君勉是陛下亲封的大将军,早些年征战塞北立了不少军功。而木槿的父亲则是君勉麾下一员小将,九年前,在与羌敌最后一战时,君勉身陷埋伏,是木槿的父亲木水生拼死将他救了出来,最后身中数箭气绝而亡。君勉感念木水生的恩情,便时常去看顾他的遗孀与幼女。那年木槿才八岁,已经懂得生死别离之痛,在父亲灵堂前,哭的凄凄惨惨。泪眼朦胧中,君勉向她走来,让她唤他君伯伯。此后,君勉对她多番照拂,犹如亲女,如此过了数年,木槿早已将君勉当作亲生父亲。
她十六岁那年,母亲因为心力交瘁,疾病缠身溘然长逝。君伯伯可怜木槿孤女一个,无亲无故,便在此时为她定下与君商的婚事。
只是,没想到,君商对她无意,他心中早有他人。
去年秋天,她正在家里安心刺绣,准备成亲所需的嫁衣绣品,无意间听到下人闲聊,说是君商为了一个教坊舞姬在跪在君勉门前,恳求取消婚事,已经三天了,言语间带着指责,然后直说自家小姐可怜,还未嫁过去就要受这般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