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华灯初上,已经是秋天了,在这座城市里人流最多的一条街,我落寞地走近一个算命档。档主是个老女人,跟我一样,也穿上了长袖单衣,正在埋头打着算盘。
我怀疑她打算盘的所有动作都只是在做作,她其实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了眼角的余光上,因为在我离她的档口还有五米远的地方她就已经“咚”地一声向我跪了下来,她注意到了我注意到了她。
是的,我的心境是落寞的,我希望能有高人指点我何去何从。
“先生,你额有朝天骨,眼中有灵光,仙人托世,神仙下凡,终于畀我等到你了!”
我就是再笨,也知道她的话只是想揽生意。况且,这个阿婶那杀猪般的吼声简直是要把我震得更笨,而眼神简直是想要把我吞掉。
我抬脚就要走。
“咪喐,虽然我泄露天机,灾劫难免,但系我命中注定,就算我冒再大嘅危险,我都要同你睇个全相嘅!”
虽然我没有被看过全相,就算要看,也不能让这个阿婶看吧。
我转身来到了一个小面档,身后仍然传来“先生!!!先生!!!”
我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她希望把那用来招唤客人的手变得像猩猩的那么长。
面档的档主也是个女人,正在埋头煮面。锅里冒着热气,她正在给面条过冷河,我看到了她的手很黑很粗糙。
我说:“唔该畀碗嗱喳面呀。”
她“哗”一下就给我甩来了一碗,速度之快、位置之准确是我所认识的厨师里面无人能比的,只是力度用得不好,碗里的面汤溅到了我的身上。
当时,我还不知道她就是这条街里大名鼎鼎、腕力惊人的“双刀火鸡”,更不知道她曾是我的铁杆FANS。
我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地评论。
“碱水面冇过冷河,所以成碗汤有碱水味。鱼蛋亦都冇鱼味,但系你为咗掩饰,专登加啲咖喱汁将佢做成咖喱鱼蛋,但系噉做太天真嘞,因为你煮嘅时间唔够,咖喱味根本只系喺表面,而冇入到里便,掂到汤之后重要冲走埋。好好哋一粒咖喱鱼蛋,畀你整到冇鱼味亦都冇咖喱味,失败!”
。。。。。。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同枕眠,我与火鸡如此的相遇,我怀疑我的前世也曾与她修过半天缘。
我堂堂“食神”,如果我是因为抢劫在街边被人追斩我觉得还是可以理解的,可当时我被人打竟然是为了吃一碗“杂碎面”的白食!
我知道自己很不应该。
“高傲,但系宅心人厚;低调,但系受万人景仰;可以将神赐畀人类嘅火运用得出神入化,可以煮出堪称火之艺术嘅超级菜式!究竟系神仙嘅化身,定系地狱嚟嘅使者呢?冇人知,但系可以肯定,每一个人都畀佢一个称号——食神!”
别人曾经如此地评论过我。
我走向的是一个女人的档口,而不是一个男人的档口,女人会比男人容易欺负,当时我心里是这样认为的;评论火鸡的面不合格是一个借口,其实我的肚子已经很饿,我很想哗哗地把面吃下去,可又不想失了“食神”的身份;说面里有脏物而向火鸡索要医药费,其实只是想到另一个地方再吃一碗面;我知道火鸡档口周围的小贩会跟火鸡熟,但我不知道他们会那么熟,竟然会为了火鸡而打我。
二.
我想我当日不该那样对待如花。
在庆祝唐朝第五十间分店开张的典礼上,在那个罗鼓喧天、鞭炮齐鸣、高朋满座的早晨,我不该把向我献花的FANS——斯斯文文的如花一脚踢进了垃圾桶。
我也不该在“全港至尊名厨大赛”的那个上午让大龙凤酒楼的总厨戴龙师傅的“皇帝炒饭”、锦江饭店大厨刘三师傅的“锦绣多味鱼”、御善坊陈东师傅的素菜“金缕佛衣”、五羊酒家大厨杨震天的“乾坤烧鹅”全都得了零分。
在那个背山面海、可以鸟瞰香港全景的天台上,在Richard向我展示他那受过高等教育的身姿与笑容的时候,我不该说他的硕士学位是食屎学位,不该用鱼蛋打中他叔叔的脸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