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户,这个具有中国特色称谓,他在世俗的眼里应是这样一个群体:没有固定收入的小商小贩、无业游民、社会闲散人员。让人感到头痛的是,这个群体,常常和投机倒把,偷税漏税、违法乱纪联系在一起。
我们还不如个体户,个体户还有个根据地,我们没有。我们是蹲大马路边等雇佣的打工者,人们给我们起了个爱称:水猫儿或随摸儿,究竟是哪两个字我也搞不懂。后来经专家推敲认定,应该是:水猫儿——到处游荡,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个个油嘴滑舌,贪吃贪睡。我们睡的工棚,租的土房、蹲的墙角旮旯,就是我们的家,您明白了吗?一句话,居无定所。您说啥?我们的供职之所?哈哈!说来可笑,清晨我们从四面八方汇聚在金融大厦前广场,瞪着像猎鹰隼般的眼睛,警惕着过往的减速车辆。雇主的车一停下来,我们像苍蝇见了血一样扑上去。
“嘛活儿?一天多少钱?”
“电工活!你要多少钱?有电工操作证吗?”
“有!不就是呲嘞,呲嘞的往线管里穿线吗?”
“你当是你妈妈衲鞋底子了,还‘呲嘞,呲嘞’的!一天一百五?干吗?”
“老板少点,再加点,再加点,哪不再加十块,您老就当打发要饭的。一看您老就是大方人,不在乎这十块钱。”
“不行!”雇主急了,牛肉包子似的双眼往上一翻,左脚松开离合,右脚就要踩油门。就在汽车要动没动的时候,我们一起喊起来:“我们去,管几顿吃?用多少人?”“中午一顿,要两个人!”唉!才他娘的要两个。先答讪的那两个,冲满脸懊悔的我们得意一笑,像猎狗一样蹿上车飞驰而去。
我们这群躁动的人群,像一块大膏药烀在与现代文明城市极不相称的马路旁。
嘛玩意儿,您没见过我们?我们很好辨认,身穿沾满油渍、涂料脏兮兮的迷彩服,带着美国大兵的休闲帽;头发大都很长,像被脏水刚冲过的杂草,散落在后脑勺儿上;身背一个电工兜子,兜子里有瓦刀、泥板、泥子刀、钳子、改锥、创可贴……工种吗?那得分干嘛的。您要是看见脸上胸前爆皮发黑,不用问那是干电焊的;您要一看蹲在地上用一根木棍儿或草棍儿一个劲敲打地面的,甭问那是瓦工;您要拿眼一搭,罗圈腿,走路左右摇晃的那肯定是木工——长期骑在工件上推刨子,四肢一起用力,能不罗圈吗?电工好辨认,屁股上工具袋就是广告。您说嘛?没带工具袋?也好认。你在劳务市场您如看到某人,瘸子配驴——站不住脚,那就是电工。溜溜哒哒是电工吗?
听说你们活得好潇洒呦?您这是损我们吧?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养活孩子不知······ 前辈!我冒昧地问一句,您是在职的干部或是教师、公务员吧?假若,您所在单位放假一个月让您休息,您是啥心情?您肯定会高兴的把十八层楼跳塌了。我们尽管每天累得臭死,可我们期盼的是天天如是,“心忧炭贱愿天寒”。甭说让我们休息一个月,就是十天八天,那可要死人了。您可能听懂了,说白了,就是一天不干一天没饭吃。
更有安全意识的淡薄,用工老板的刻薄,常常让人心惊肉跳。前天,“猴三儿”用老板的老太爷辈儿的电锤打过枪眼儿,外壳漏电,他被击倒。人事不省,四肢僵硬,我们哭着喊着束手无策。好在这小子挺有良心,他没有弃弟兄们而去,奇迹般地活了过来。您猜活过来的这个土蛋说的第一句话是嘛?“龟儿子们真孝顺,还真他妈的掉泪了,我没白死一回。好啊!”他奶奶的,占我们的便宜。我们一拥而上,扒下他的裤,一人一口浓痰啐在他的裤裆里。
我们也知道,“要想人前显贵,必定背后受罪”。要奋斗,就会有牺牲。问题是这种牺牲是否值得?前年,老板让“臭胶皮”把一个风吹雨琳了好几年的汽油桶用气焊割开,只听“砰”地一声,他应声倒地,再也没有爬起来;还有一个叫“三只手”的屈死鬼,在断电的情况下调试电机,不知是谁合上了隔壁配电室的开关······
当然,我这是偷着跟您说,我们也太孬,书没念好,别看啥证都有,那都是“水货”,样样精通是样样稀松。没办法,实践出真知嘛。但愿在求生的实践中,别再出什么差错。您放心,我们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什么?您说我说话油嘴滑舌,太没自尊?您说哪里去了,只不过您的自尊和我们标准不同罢了。坐公共汽车让我们上车,我们就美得自尊得不得了。为啥?我们不在乎卖票的冷冷的话语和白眼儿。更不在乎其他乘客在“德行”的咒骂中,像躲皮避瘟疫一样的逃离。没人挤我们,宽松的很,落得一个悠哉悠哉。
到商场,“这羊皮手套多少钱一副?”“买吗?不买别问!”一摸口袋,他妈的就还有五元钱,够买一盒烟的。脸一红,走吧。身后传来一句:“长了戴手套得手了吗?德行!”人家说的对,我们这样的手还用戴羊皮手套,手上的茧子比羊皮还厚,多此一举。
那年,我们正在一个外资企业的车间接电缆。穿紧身衣裤的女部长——洋妞,呼拉带来了一群人,把我们圈到一个空旷的车间里。说是丢了东西,检查!好在还算尊重,让我们自己脱光衣服。正是腊月天,天寒地冻。不干活身穿棉衣,冻得瑟瑟发抖,更何况我们由于刚才忙碌,一身臭汗,脱光衣服,那种寒和冷您能有幸体会到嘛?“臭五儿”说嘛不脱棉裤,被他们连推带搡的弄到一间小屋里。一通检查,我们被排除了,我们不是贼,我们是清白的,我们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高兴!真高兴。
我们问臭五儿你干嘛不脱棉裤?这小子说,“女部长让他下面有了反应”,我们都笑的躺在地上。原来,臭五儿起了邪念,裤裆的那个玩意儿昂扬了。在小屋内,他紧紧地按着内裤,死活不脱,更招致嫌疑。那些人哪里肯依。一个戴眼镜儿头头蹲下,一用力,臭五儿的内裤是拽下来了,他的那个玩意儿一下子把头头的眼镜挑出好远······哈哈——·哈哈——
最让我们的自尊心得到满足的是每天中午在路边“狗食馆”。我们找到了做上帝的感觉。一屁股坐在塑料圆凳上,一声:“来碗烩饼!加肉的!”工夫不大,小老板娘就给端上来了,伸手去接,碰了那女人的手,别的感觉没有,挺软。可能我们的手太粗了失去了更多遐想,就这,足让我们回味半天。
您说嘛?我们的素质太低了。是,我不和您抬杠,我要说的是和谁比。我说个段子,您听完后会得出结论。前年在工地,中午,老板掏出四十块钱,让“傻四儿”买大饼,咸菜。傻四儿他娘的,真傻!好大功夫,他回来了,他被两个小姐揪着袄领回来了。身上的四十块钱被抢走了,脸上七道子八道子伤痕。他小声嘟囔:“俺媳妇比她们俊多了,我……”小姐恨恨说:“五十元,少一分也不行。”我们的老板急了,把风衣一甩,吓得那两个小姐捂住脸蹲在地上。我们正要为老板的豪气欢呼雀跃,谁都没想到的是,他扬手给了傻四儿反正两个大嘴巴,外带两记旋风脚。“下流痞子!盲流儿!窑姐儿下的!臭狗屎儿!都别吃饭了!干活!今天谁都别想要钱。”我们几乎要瘫在地上,傻四儿啊!你把爷们、哥们都坑了!
老板有了笑容,不是对我们——“小宝贝们儿!一会我把他欠的给你们补上,我送你们回去。”说着色眼咪咪的亲手开了轿车门,小姐美得像游鱼一样钻进车内。老板临走扔下一句,“看什么看!快干活!干不完今天别想下班!”
“我连累了大伙”,傻四儿哭得是那样伤心,委屈。“没事!兄弟!甭哭!这顿不吃,下顿补上。”
再接着往下说,有点不好意思,我怕您笑话。我们这个群体光棍多。
猴三儿不知从哪挂来一个未婚妻,叫“金豆子”。午饭后,在墙角旮旯、铲车上,他俩毫不顾忌的当众亲热。臭五儿受了刺激,哈喇子流下来,掉在脚面上,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们,惹得猴三儿在金豆子的呻吟、浪笑声中大骂,“你个傻犊子,你没吃过你妈的奶呀?有本事你也讨还一个,省得你他妈的眼馋!”
前年春节过后,傻四儿从河南老家回来了,美得鼻涕泡一冒一冒地说:“俺媳妇有了身孕,六个月了”大家都高兴。“蔫六儿”把他拉到一旁,悄声问:“去年你和我可是一年都没回家,你老婆怀孕了?”啊?傻四儿如梦方醒,一气跑上顶楼……“别干傻事!老婆、孩子还是你的!”蔫六儿喊。“骗人!都是人家的,你以为我真傻呀!”“你死吧!看来你活着也没嘛价值了。”蔫六儿一跺脚,啐了一口痰,骂了一句:王八羔子,走了。
猴三儿跑来了,“别——别——四哥呀,有个道理你得弄清再跳啊。”“啥道理?”“孩子生下来姓谁的姓?管谁叫爸?”“我老婆生的,当然姓我的姓,管我叫爸。”“这不结了。你太自私了,你咋不替别人想想?换位思考,搁你这样的事,心里不憋屈吗?”“可也是啊。咋办?”“你快下来,马上回家,找到那个男人,请到你家炕头上,烫上一壶好酒,好好安慰安慰人家。这才是大度人格。”傻四儿向老板请假,老板说:“你老婆咋没让我遇上呢?”
说实在的,我们大都过了婚配的最佳年龄,几年来在婚姻问题上,几乎都做过百分之一百二的努力。尽管经历不同,但结果差别不大。这不,蔫六儿——您看看我们这些外号,您注意了没有?都他妈是超生游击队的成员,人长得斯文腼腆、体格健壮,有一手木工好手艺。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姑娘。第一次见面,姑娘好不喜欢。
“我喜欢你。真的!”姑娘的话语很轻,脸上泛着红晕。
“我,我,我······”蔫六儿搓着双手,没说出来。
“你兄弟几个?父母可安好?”
“我兄弟六个,我最小。父亲已过世,母亲由我赡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