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八乡都知道刘家生了个傻子,傻子有名字,但人们只叫他傻子,久而久之也就忘了傻子还有个名字叫刘旗。
傻子短暂的一生里,给人们创造了很多谈资,极大丰富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要知道在那个物资匮乏的穷苦年代里,谈资是多么重要的东西,这么说吧,如果没有谈资,那么每个人都不过是只会劳作的牲畜,跟耕地的牛无甚区别。人会通过其他途径来瓦解劳动的压迫,从这一点,可以说,如果没有傻子,那个年代的人们不仅物质匮乏,精神生活也将变得贫瘠许多。
傻子三岁才会说话,当同龄的人都已经开始奔跑跌倒奔跑,并且能说出一句完整的粗口的时候,傻子还只是用审量的眼光打量这个世界,每天冷峻地看着周围走过的人群。那眼神里,不带丝毫感情,让每个欲上前逗他的人都感到自己像一个被拆穿把戏的小丑,讨了一阵慌乱,无趣。父亲刘老二一度认为生了个哑巴儿子,自己白忙活了一阵。
所有人都在期待傻子的第一句话,与身边的孩子相比,他是这么与众不同。这样的人在任何历史上都是厉害的人物。他们的出生从来都与众不同,或者说是真正赢在起跑线上。要么生下来就发须洁白,要么是出生时就带光环,芝兰之香盈室,再不然就是龙绕屋宇,大人之大,在其异象,反正人们已经习惯意淫,成就其传奇性。
三年的沉默,使得他的第一句话变得让人期待起来,所以人们都对刘老二说,你这孩子了不得啊,三年不说话,说话惊三年呢。
他们相信这个孩子说出的第一句话必然是惊天动地之语不然为何足足憋了三年呢。就在在人们期待的时候,傻子发出了出生后的第一个声音,这第一句话不叫爸爸也不叫妈妈,而是摸着自己的小鸡鸡说了两个字:鸡巴。这话一进耳朵,险些没把刘老二气死,其他人顿时笑得人仰马翻。
随后这件事马上在村里传开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傻子被定性成傻子,村里的人都说:原以为是个人物呢,不料是个傻子,这小子用了三年,就憋了一肚子坏啊。更有人编了顺口溜纪念这件事:傻子傻子,刚学说话,不认爹来不认妈,摸着鸡鸡叫鸡巴。
傻子被人定性成傻子以后,就开始了自暴自弃。那时候男孩子们聚在一块,没有玩具,于是整天发明新的玩法。
自从看了露天放映的武侠电影以后,对铁头功情有独钟。每天就排队对着墙练铁头功,一个到一个,头对着墙哐当就撞过去,撞得眼冒金星,呲牙咧嘴。最后所有人都因疼而放弃了这独门绝技,唯有傻子持之以恒,终于练成了这项绝技。只见他头距墙一米外,一个助跑,狠狠地把脑袋往墙上怼,恨不得把整个脑袋嵌入墙壁里。每撞一次,屋子就晃一下,傻子啥事没有,还回头咧着嘴对人笑。幸好那时候《笑傲江湖》还没播,不然若是傻子执意要练“葵花宝典”,挥刀自宫,恐怕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最后一个太监了。
傻子的成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欢呼,反而是让人不快,这不快绝大部分是为了掩饰自己,毕竟连一个傻子都比不过,说出去是一件丢脸的事。
这事多少让得别的孩子不服气,为了挣回面子,于是又发明了新玩法:比尿尿,看谁尿得远。没想到竟然还是没一个人比得过傻子,只见他肚子一吸气,又一鼓,尿像一道光射向远方,足足有两米多远,其他人憋红了脸,也就堪堪一米多。
其他的孩子眼见远比不过,那就比谁尿得高吧。这次大家都很认真地准备,一人舀了一大瓢水,咕噜咕噜下肚,只有傻子就这样站着提着鸡鸡,笑着等他们。准备好了站成一排,喊一二三,憋足了气,瞬间像十多响礼炮似的往天上飞,个个憋红了脸,然而最高的连脸部的高度都没到,只有傻子的高过了头顶,再往上窜了几窜,落下来时浇到自己的头上。傻子湿淋淋地看着他们得意洋洋地笑,其他人立马捂着鼻子退开,骂了一句:真是个傻子。
孩子们终于变得挫败,这种挫败很快转化成耻辱,而这耻辱的根源就是傻子,他太突出了,突出得显得别人才是傻子一样,这令人难以忍受,于是他们一致决定,以后不跟傻子一块玩了。
傻子就这么被抛弃了,恐怕没有什么是比在童年时代被同龄的孩子抛弃更可怕的事了。孩子没有形成世界观,所以他们的世界实质上只由同龄人构成的,被同龄人抛弃,就等同于被世界抛弃了。
但是傻子丝毫不知道自己被抛弃了,没有人再来找他玩,他一走进孩子群里,其他孩子马上就走开了。他没有感到悲伤,只是不解,没有人告诉他原因,因为他是个傻子,一个傻子就不该知道原因,不该了解逻辑联系,只配知道结果,接受安排就好了,不然为什么是傻子呢?
很快,在没有人来找他玩的日子里,他学会了寻找新的玩伴,跟别的动物交朋友,有时候他把头钻进草丛里,跟一只鼠妇打招呼,或是听听远道而来刚收起翅膀的瓢虫说它的见闻,跟它们说说话,它们总是那么友好,傻子充满了快乐。
有一天傻子蹲在路边,撅着屁股看一群黑压压的蚂蚁,低着头嘴唇轻轻动着,走过的人们看到这幅景象,饶有兴趣地问道:傻子你干啥呢?
傻子把右手食指放在嘴前,做一个嘘声状,神秘地说道:我在跟我朋友说话呢。
你朋友说啥了?
它们说快要下大雨了,得赶在下雨之前搬家。
真是个傻子。那人看了看头顶的烈日,快烤焦的地上焰浪滚滚,说了最后一句话就摇摇头回去了。
回去给其他人一说,大家都觉得傻子的傻是病入膏肓,不可能好的了。
让人们改变对傻子的看法,是那场雨真的下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小,足足下了七天。
那是发生在对话后的第三天,从天亮伊始,天色暗了下来,天空静谧得诡异,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片树叶摇动,空气压抑,那种压抑积压在人们心中,变成隐隐的不安,这让人们的心中想起了傻子的话,甚是惊奇。
大风突然起来了,几乎没有过渡地,一下子就扑了过来,顿时飞沙走石,树叶被风扯落,在地上席裹着打旋儿,浓云一层一层地叠压下来,隐藏在云后的雨像冲锋的战士得令似的呼啸着直奔地面。
这场大雨一直持续到第七天黎明的时候才停了,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洒落每一个庭院,走出门口的人们脸上阴霾迟迟未散。一直到中午积水才开始消退。人们开始计算损失,在这场大风雨中,死了三个人,都是被房子旁边的倒了的树压死的。家畜都随着席卷的洪水而去了,田里的庄稼也被毁了,这场大雨,把一贫如洗的人们真正地洗贫了。
这时他们才想到雨前傻子的预言,一切都如其所说的发生了,这让人们对其产生了一丝惧意。
这小子真他妈邪乎,乌鸦嘴,扫把星。人们这样说着,心里对傻子升起了莫名的情绪。
洪灾已经过去半年,灾后总算风调雨顺,整个村子的复建工作基本完成,村民也都开始了正常的生产生活,今年最后一季的稻子赶在年关之前收完了,储下了一年的新粮,灾前的陈米要么被冲掉,还剩下的也已经发芽发霉了。那一场洪灾造成村民生活的举步维艰,直到新一季的口粮收获,才算真正得到解决。那场大雨给人们的伤痛逐渐被抚平了,但人们内心深处仍有余悸。
傻子开始让人们感到恐惧,是因为他不怕鬼,也不畏神,或许鬼神的概念从来就没有种在他的心里,但那时候封建迷信盛行,人们对于鬼怪难免地产生恐惧,大家都怕鬼神,而他不怕,那这个人就有点可怕了,这就是村里人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