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想改命的秀兰的一生(短篇小说)

2018-05-23 11:22:03 作者:苇筱荟

《【乡土】想改命的秀兰的一生(短篇小说)》by 苇筱荟

图|苇筱荟

塬上的空气清新,夏季的暑热在这里也好似减弱了几分。收割过的麦地翻出了土黄色,玉米地里挨挨挤挤的,灰色马路旁不时出现一两个村,不知谁把它们盈盈撒落。这里没有高楼林立和车水马龙,也没有霓虹灯闪烁,纯粹的田园风光。我喜欢在夏季回故乡去看一看,虽说是我的故乡,却早已没有家了。每回来只住在大姑家,她老了,我们也没有多的可聊,反而是隔壁的秀兰姨总对我露出异常的热心来。

午饭后,大姑被人叫走了,剩下我独自坐在大门口。我起来眺望远处,田野笼着一层轻纱,使人看不清究竟都有些什么,它们都对我隐匿着,唯有门前的核桃树好似记得我,始终清清楚楚的站在这里迎送着。

对面就是我的村,然而并没有我的半间屋,几间快要倒塌的老屋早就不见踪影。但还是喜欢站在这里与它对视,带着莫名的伤感。城市化进程一层层卷走了村里的年轻人,老人和儿童留守的村子看起来平静,可也毫无希望和活力。走在几十年毫无变化的街道,总疑心时光倒流。新农村建设,老屋几乎都被推倒重建。新盖的小二楼和紧闭的红漆大门固然气派,可门口却长满了一人高的野草。

故乡早已物是人非,可我还要一次次的回来,说是回来分明只是串亲戚罢了。说不清的,不仅是提到它觉得亲,还要辛苦的跑过来,脚踩在这片土地上,呼吸着熟悉的空气,耳畔响起亲切的乡音,于是觉得满足了。割舍不了的其实早就化为泡影,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这里并没有属于我的一砖一瓦。我决定明天一早就走,回我自己的生活里,不再过问这里的任何事。

一想到中午碰到秀兰姨的场面,也使我更加深了几分惆怅。赶晌午时到了,下车后沿着一条两边都是院落和麦地的土路,我悠悠的刚走近大姑家的门口,就遇见了她。放下手里的韭菜,用眼神热乎乎的迎我,我有点想避然而却也避不过了。她的变化之大超过我的想象,我记忆中她好像并没有这么老的,可头发怎么花白了。

我站定了望着她打趣:“你头发怎白了?”她曾是一个爱开玩笑的女人,待人热情,皮肤白白的,身材苗条。可如今看来浑然是个老太婆了,花白头发胡乱扎着,脸上皮包着骨,眼窝深陷。“我老了,给你说,千万不要结婚……”她的话使我大吃一惊,几年前碰到她时,可不是这样的。不仅劝我早点结婚,还热心给我张罗。好像还是昨天的事,这么快就变了?

“你是有文化的人,早想好了不结婚吧?”她的眼神犹如打开的大灯,使人无所回避。“想好了是想好了,可是并没有想好了不结婚,只是想好了遇不到合适的不结婚。”我嗫嚅着算是答她。“那你说……究竟结婚好还是不结婚好?”我突然觉得浑身冒汗,结婚有结婚的好,不结婚也有不结婚的好,可也怎么说好和不好呢?“结婚好啊,你看你有孩子,有一大家人……”我按着正常的逻辑来答她,这样总不会有错,毕竟她跟我是不一样的人,客观的说法会使她迷惑。

“还是不结婚的好……”她兀自得出了结论,究竟还是不理会我的说法。我假笑着,“啊?你怎会这样想……”然而对于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没有答案的。这可真让人疑惑,不想面对这样的问题。可就像吃饭睡觉一样,一般人都是要结婚的。

啊呀,她一定以为我是打定了主意不肯结婚的,心里早明白还是不结婚的好。这可叫我如何说得清,我每天都在结不结婚里挣扎着,在跟谁结婚里跟母亲怄着……我如何能够给她讲明白其实我是多么懦弱的人,远不如她勇敢,能够远嫁到这里来,将一口甘肃话完美切换为了陕西话。我是不如她的,枉费了她认为我有文化,必定有更高明的主意,我可是真的茫然呀,她不理解的茫然,就像我不理解她突然得出的结论一样。

趁她恍惚着那一刻,我赶紧进了大姑的院子里,再也不肯出来。直到吃过午饭才在习惯的驱使下立在门口,偷瞄一眼隔壁院的大门,担心她突然站在那里问我,“你究竟还结不结婚?还是不结婚的好……”我根本经不住他人这样强烈的拷问,究竟我还是一个懦弱的人。

第二天早上,为了感受晨雾而走上了乡间小路,树木都精神抖擞,就连野花也神采奕奕。我不由得闭上眼贪婪地深呼吸,想要多带走一些这气味,来医治旷日持久的思乡之症。

“呜啦——呜——啦”忽然一阵刺耳的警笛划破了田野的宁静,一辆警车从我身旁呼啸而过。我还没回过神来,警车在村口停下了,有位警察先生下了车向我走来。“你好,请问李秀兰家住哪儿?”我疑惑的看着他,耳朵却接收到了这个问题。“呃,就在那里,什么事?”我用手指了一下方向,随口问了一句。“到时候就知道了。”他转身上了车,我看到车里不止他一人,似乎有五六个警察。

我加快脚步走回村里,刚到大姑家门口,就看到秀兰姨被拉了出来戴上了手铐。她一直大声哭泣,喊叫“警察冤枉人啊——,我不活了——,不能抓人啊——”我吃惊的看着这一幕,我害怕被她盯上,万一她跑过来向我求救,我一无所知……我低下头藏在了人群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呼呼啦啦从角落里涌了出来,警笛犹如炸雷激起了朵朵浪花。表情既兴奋又有几分佯装的淡定,圈很快围成了,后面的人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后跟,平衡性不好的甚至扑倒在前面的人身上了,孩子在大腿间蹿来蹿去,有的还哇哇大哭。窃窃私语的声音,秀兰的哭喊和警笛声全混合起来了,分明就是一出导演好的话剧。

“李秀兰,你两次传票传唤都不到庭,我们特来拘传你的!”带着手铐的秀兰只一味在那里呼喊,挣扎着,但还是被强行带上警车拉走了。在这过程中并没有一个人靠近她半分,人群自动围成了半径为三米左右的圈。人们平日里都是互相问候,甚至到彼此的锅里舀一碗米汤喝,可是真有谁摊上事,不明就里可能还有人出来问一句,知了内情的话就没有人吭声了。因而秀兰就这样在众人围观下被抓走了。

短短十几分钟后一切归于平静,人群也散开了。几只鸡正在墙角搜寻虫子的踪迹,一只爪子扒拉杂草,尖嘴立刻凑过去啄食……大黄狗安静地卧于麦草垛前,后肢伸长,前半身挺直,眼神里透露着洞穿一切的神秘……我实在对刚刚发生的一切震惊,又疑心什么也没发生过,秀兰不一会儿就要从大门里出来,带着她那鄙夷的神色。然而她的确被抓走了!

大姑幽幽的说:“因为她后找的那个男人。”我一惊,原来她后来又找了丈夫。那么昨天中午她对我说的那个问题原本就是有答案的了,她已经为着再婚付出了某种承受不了的代价了,今天的事情已然就是证明。

“天天吵架,后来打架,好几回还惊动了派出所……那个男人把她告了。”看到我疑惑的样子,大姑继续给我讲述起来。“唉!女人命苦,原本男人意外死了,孩子也都大了,自己也年纪一大把了,守着这几间房过下去也就行了,可她偏不,非要寻个比自己年轻的上门女婿。她一辈子都嫌前面死的那个男人长得丑,但那个对她真心啊。后找的这个起初也好着哩,从坡底下把家当全搬过来了,坡下不好找老婆,给耽误了。看上秀兰长得显年轻,还有咱塬上这地方了。看起来一心一意要跟秀兰过日子哩,长得也气派。还帮着把院墙都弄好了,又加盖了几间房,也出门去打工赚钱。谁知没多久就吵架了,秀兰爱骂人,那个男人脾气暴,吵烦了就上手打了。”大姑真是亲邻居哩,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怎么就告到法院了?过不下去离婚不就行了。”我实在纳闷着,看来我对于秀兰姨的了解还远远不够,根本不能对她的事发表任何评论。

“人的气性呗,秀兰被打怕了也起了歹心,找人把那个男人收拾了一顿。离婚没有那么简单,那个男人什么都没有了能甘心么,当然要一笔钱补偿才肯离婚的。秀兰可死也不肯给一分钱的,她一个农村妇女又没有经济来源,哪里有钱给。又为了钱的数目争斗了大半年了,房子前后都被那个男人贴了诅咒符,后墙也砸了个豁口。”大姑带着冷漠的口气说着自己知道的情况,想必她一开始就极不赞成秀兰改嫁。传统的女人们对于改嫁始终抱有成见,虽然城市里的女人早已摆脱了封建传统思想的束缚,但是农村的女人们尤其是老一辈的,骨子里还是深受其束缚。

“所以就告了?然而秀兰竟然不理会吗?”我追问,很想尽快知道事情的原委,倒也不完全是因为好奇,我想弄明白秀兰怎么有胆量抗拒传票。我一向知道她有勇气,但我不知道她的勇气究竟大到了何种程度,这似乎是一个探究的契机。

“第一次传票来的时候,我碰巧也在。秀兰瞪着眼撇了撇嘴,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她是不信那张纸的,她信自己是占理的,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女人结婚就是要男人养的,男人就该付出些金钱和力气,没有要回去的道理。’这是秀兰给我说的。”大姑这时不仅收回了冷漠,眼里还露出了几分欣赏之情。“你佩服秀兰?”我忍不住问,“有一点吧,她还真是女人里的强人哩!”大姑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明白大姑的心思了,她是想到了自己。她结婚这么多年了,姑父也是有工作的人,但她在家里的地位一直很低,简直比个保姆强不了多少。里里外外操持着,有一回去磨面不小心从拖拉机上跌下来摔断了腿。这才触动了姑父木头人的心,也开始从各方面照顾她的情绪了。她是贤惠的,但也是懦弱的,对自己的命运只懂得一味的接受,好的坏的都无力抗争。

尽管如此,我也只能了解个大概罢了。对于秀兰的事情,我也没有时间再继续追踪了,毕竟我早就算一个故乡的过客了。我该离开了,继续回到我的生活里去沉浮。

大约过了三个月,大姑叫我去逛庙会。她知道我喜欢这些,而这回是一个极尽各方之力举办的大庙会,特地打电话来。我兴冲冲地去了,满怀期待和向往,期待着见到熟悉的场景,向往着遇到神奇的画面。

远远的看到核桃树仿佛正在招手,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手里提着的礼当也随着跳跃起来。“啊呀,你回来了。这回的庙会好得很,请的省城的剧团,还有上刀山哩!”秀兰比核桃树更热情,至少她会说话,核桃树只会倾听和微笑。“嗯嗯,所以我来了!”我笑得很真诚,生怕让她感觉到有什么异样。虽然她被抓那件事的始末我已经知道,但不想让她觉得我也在看笑话,我是与从前一模一样的。

可她出现了别扭样,嘴里尽管热情似火,眼里却躲闪着我的对视,可能她很怕我会问什么,反而自己先打开了话匣子。“你知道么,我是被冤枉的,我哪有钱给他,可是警察非要抓我去拘留,好迫使我的儿子凑足了钱给他。你说说看,离婚哪有戴手铐的?你听过吗?我要去告他们,听说他有个亲戚在法院哩,唉,我倒霉了,老了还受了一回法!”她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口水溅到了我脸上了。我保持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平和,面带微笑像个假人。

秀兰强悍但缺乏内涵,大姑懦弱但固守着强大的传统,而我早已摒弃了传统,却还不够强悍,我始终在迷茫中探索着。

苇筱荟
苇筱荟  作家 专注于现实题材求证自我遇见都是故事写下就是人生极简主义者文章都是原创,转载需本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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