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照寂雪

2018-12-08 14:04:46

古风

1.

剑眉略微蹙起,身上的伤口应是痛极了,他连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那把刀就落在不远处,只要踏出一步,稍微弯起腰身便可将它拾起。

可此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步步逼近,四肢僵硬如铁杵,已经连稍微活动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直到身后传来她轻微的呻吟,甫一回头,竟是她的背贴上了树干,本就受了剑伤,此刻被树皮一蹭,已有血丝渗透了衣裙。

敌人围出的包围圈越缩越小,他们已无路可退。

“纳耶从不参与各国纷争,只要把人交出来,我们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有人上前一步站了出来,指着他身后的女子道:“她是纳耶的罪人,你没必要为了一个罪人而放弃自己的生命。”

“如果我把她交给你们,那我千里迢迢护着她走到如今,还有什么意义呢?”艰难地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他道:“再说了,我顾臣雪的命,也不是你们说能取就能取的。”

可她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算了吧!”扯了扯他的衣袖,她说,“再这样打下去,你会死的。”

听到她这样说,那些侍卫握着剑的手有了些许松怔,眼中的杀气也较先前少了几分。更有侍卫趁热打铁,极力劝诫他:“盗走冰玉笛是重罪,若你再护着巫女,我们便不会手下留情。”

终归她还是纳耶的巫女,终归那些人还是有所顾及。而她却已将手伸进了衣袖里,眼看着就要拿出冰玉笛的时候,他率先撂下一句话:“如果你不回去,死的会是陛下,那是你最爱的夫君,你忍心让他死?”

继而用尽全身力气将地上的幻影刀拾起,护着她向包围圈外冲去。

他的刀法本就极好,此刻哪怕受了如此重创,将她护在身后,每刺出一刀,仍旧带着无与匹敌的杀气。

纳耶士兵倒下的越来越多,他握着刀的手也在连连打颤,终于,在那最后一名士兵一脚踢来的时候,他便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那人的剑就毫不留情地穿过他的肩胛骨,千钧之际,竟是她用双手生生握住了剑刃,缓解了刺进皮肉的力道。

“阿妍……”

血从指缝间渗出,灼红了他的双眸。

从没有那一刻如此刻这般发狂,用那支受伤的手臂,他生生掐断了那人的脖子。

而后握住她滴血的双手,问:“阿妍,疼吗?”

阿妍!这样的称呼,陌生中带着似曾听闻过的熟悉,她有了些微的恍惚。

只是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句,他已经瘫软倒地,黑暗一波波席卷而来,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她看着他带着迷茫而又怔怔的眼神,还有落在脚下,铺了一地的黄叶。

秋风乍起,满地黄叶便打着圈儿的凌空飞舞,落在她发间,像一只累了休憩的枯叶蝶,依稀中,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年的南宫妍。

那时,她还不像现在这般文静。

初次见面,隔着茂密的树冠,少女露出一双乌溜溜的杏核眼,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大片阴影,见着他,第一句称呼便是:“蛮子!”

2.

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像案板上的鲶鱼,好些事都由不得自己。

作为天下共主,秦国一家独大。为免其他国家反叛,秦王下令让各国皇帝送自己最喜爱的儿子到上京城,名义上是去学习大秦的先进文化,实则是进京为质。

身为幻影卫,他是晋王最满意的部下,不仅刀法出绝,临危不惧的那份淡然与敏锐的洞察力,更是其他长者都望尘不及的。是以,他便担起了送小世子洛子商去秦国的重任。

却在返回晋国的途中,遭到了齐国刺客的追杀。

那些刺客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卫,一天的厮杀下来,他身边的亲卫已经死伤殆尽。一路且站且,直到将敌人引进纳耶境地,借着那里有茂密的深林做掩护,几番折腾下,才将敌人悉数斩杀。

而他却已遍体鳞伤,等走出那片深林的时候,即便用剑支撑着身子,也是走路跌跌撞撞,甚至有好几次都险些直接栽倒在地。

可再抬头时,却让他撞见了恶霸欺凌弱小的一幕。

那是一名十几岁的青年,被几个剽悍大叔围在中间拳脚相加,打的鼻青脸肿,却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看到那样不堪的场景,那种被人欺凌,却无力还手的屈辱与无奈,就像这些天被那些刺客追着一路逃跑,自己却无力反击的时候。他顿时就怒了。

虽说他也受伤颇重,但要对付几个莽夫,还不在话下,是以片刻功夫,那些大汉便被打的落荒而逃后。

将那名青年扶起来,他的身子晃了几晃,才勉强站挺直了脊背。“快走吧!”他朝那青年摆了摆手。

等那青年跑开后,便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整个人就跪倒在地。却在这时,头上传来一阵树叶哗哗声。

甫一抬头,就看到了少女青涩娇美的脸庞。

阳光从她扒开的树缝里洒下来,他逆着光望去,只见少女一双乌溜溜的杏核眼,噙着一丝愠怒,瞪着他:“喂,蛮子,谁叫你坏我好事的?”

蛮子?

因满身疼痛而略微扭曲的面容,此刻怕是也掩盖不了他暗沉下来的神色,接住身侧飘下的一片竹叶,他在手中摩擦着,显得很不高兴。

“那二狗整天干偷鸡摸狗的勾当,我正在找人教训他呢,你就这样将人放走了,”女子将脑袋继续往外探了探,弯着头问他,“对我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就想走?可真是个蛮子!”

“蛮子嘛!”他笑得有些森然。

双指稍微用力向上一掷,那竹叶便长了眼似的,朝着女子门面直击去。那想到他会突然出招,躲避不及,只听砰的一声,女子便从枝桠间摔了下来。

以狗啃屎的姿态爬在他脚边,抬起一张占满了细土的脸,极委屈又好笑,狼狈地冲他大喊:“蛮子,你欺负我!”

那一刻,他被逗乐了。望着女子蹙起的眉头,和那双水汪汪,却充满了委屈的眼睛,这些天所有的不快,仿佛一瞬间消散了去。

继而耸耸肩,道:“自己武功差,底子薄,能怪我?”

3.

好不容易摆脱了难缠的女子,他又原路返回密林找出路,只是走着走着,竟发觉头晕了起来。

浑身绵软无力,像是被人拖住了两条腿,几乎要迈不开步子,意识渐渐也开始模糊起来,继而整个人就栽了下去。

彻底晕过去前,依稀听到有声音自头顶传来,他努力睁了睁眼,只见一个女子模糊的轮廓,似笑非笑得看着他:“蛮子啊蛮子,这下,栽我手里了吧!”

醒来后,他就发现自己在一间偌大的房子里,脚下是柔软的羊毛毡毯,四肢被困得严严实实,应是被人囚禁了。

他抬起头,打量四周,从他的角度看去,可以看见大片无风轻摆的纱幔,女子的身影隐隐绰绰,一头青丝瀑布般垂泄在肩头,她坐在桌子旁,似乎是在用锦帕擦拭一把短匕首。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听到动静,女子起身,挑开帘幔走了出来,正是先前叫他“蛮子”的姑娘。

将匕首在手中掂了掂,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却充满了狡黠,女子向他步步逼近,近得门面时,弯下腰身,将匕首贴在了他脸上。想了想,可能是觉得一个大老爷们儿,毁容了对人生也没多大影响,将匕首又向下挪了寸许,贴近他脖颈,女子厉声道:“蛮子,你是哪国人?到这里来,所谓何事?”

“强调一下,我叫顾臣雪,不叫蛮子。”

身体前倾,他故意将脖子向刀刃凑去。多年来,好的坏的,他杀了太多人,哪些人是真的要杀他,哪些是虚张声势,他再清楚不过了,就像眼前得姑娘,再怎么气势汹汹,终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他罢了!

果然,看到有一丝血渍自刀口处渗出,女子“呀”的一声惊呼,手中的刀便落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把门打开”的喝声,那声音越来越急促,女子似乎很怕被那人撞见自己和陌生男子共处一室的事,慌忙将捆绑他的绳索解开,指着打开的窗户,小声道:“本姑娘暂且放过你,打哪儿来的,快快回哪儿去。”随后便绕过屏风离去。

看女子的装束,在纳耶的地位应该不低,再想想女子对来人的那份敬畏,一想到女子被人训得灰头土脸的模样,他就觉得乐得紧。

于是灵机一动,顾臣雪跃上了房梁,他决定躲在这里偷看一番。

这一听,倒是让他得到了重大信息。

原来,那女子名叫南宫妍,竟是纳耶族的巫女,而进来的那位威严的妇人,正是南宫妍的母亲,纳耶族的祭祀大人。

“不是我故意欺负二狗的,真的是他太过分了,”被母亲训斥后,南宫妍普通一声跪在地上,“母亲大人明察,儿真没有欺负人。”

那一双眼里噙着泪花,当真委屈极了。

“罢了罢了,反正再过些阿妍就要……”适时地打住口,一身黑袍的老者上前一步将南宫妍扶起,转头对祭祀大人道:“只要不闯大祸,暂且就让她好好蹦跶蹦跶吧!”

沉默了一会儿,大祭祀抬头看着阿妍,用警告的语气说:“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随之一行人浩浩汤汤离去。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阿妍准备好好躺着睡一觉。转身之间,只觉一阵凉风拂面,顾臣雪足尖轻点,已稳稳落在她面前。

“纳耶巫女?”斜靠在屏风旁,他审视她,“你和传说中的不一样。”

“传说中的我是什么样的?”

这句话引起了阿妍的兴趣,她忙不迭地凑上前去,问。

传说中的纳耶巫女啊!又丑又恶毒,比传说中的老巫婆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他说的却比较含蓄:“在这世上,没有男人敢娶的女人。”

4.

顾臣雪的话,深深刺痛了阿妍的心。

在纳耶的这些年,她都是被人尊重着,宠着,赞誉着长大的巫女。从没有人说过她一句坏话。

而恰好此时,因着找人教训二狗的事,母亲又下令将她囚禁七天。一怒之下,她做出了一个自认为明智又解气的决定。

她决定囚禁顾臣雪,让他以“侍女”的身份,侍奉在她身侧。

等侍卫退出房门,落了锁后,阿妍便找了一件自己平时上街穿的丫鬟服饰,扔给了顾臣雪,走到屏风后面,吩咐道:“快快穿上。”

迫于威压,顾臣雪只好照办。然后她就拿起桌上的胭脂水粉,开始在他脸上涂涂画画。

别说,这个冷俊的男人,图上水粉后,虽说个子看上去不小巧玲珑,但那脸蛋却是不错,再加上那双因愤怒而略微泛红的桃花眼,望着望着,阿妍忍不住赞叹:“啧啧啧,这美貌,这身段,我都有点自愧不如啊!”

被一个姑娘家的这样折辱,顾臣雪可谓是杀人的心都有了,奈何他被阿妍下了巫术,一掌劈过去,不过缓缓一侧声,阿妍轻易就躲过了,倒是他,力道没掌控好,来不及刹住,与大地来了个亲密的接触。

一到晚间,便有侍女送了饭菜来,看着那只又大又肥的鸡腿,等侍女刚刚走出门去,阿妍就不顾形象地扑了上去。

缓了几个时辰,浑身稍微有了力气。那只鸡腿阿妍还没有拿稳,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鸡腿便被顾臣雪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和一个小女子抢食物呢,算什么男人?”看着画着柳眉,涂着腮红的顾臣雪,阿妍恶狠狠地喊。

而顾臣雪的理由很简单,啃了一口鸡腿,他说:“既然你不想放我离去,就要做好了与我共食一餐得准备。”

当然了,这个共食一餐,并没有什么公平原则可言,大家都算成年人了,各凭本事争夺东西,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只不过这第一回合较量,阿妍却是输了个彻底。

就这样,两人之间,每天都上演着激烈的“夺食之争”。而这件事的彻底结束,是在那个飘着蒙蒙细雨的晚上。

那天他们为了抢一块红烧肉,大打出手,听到动静后,有侍卫在门外喊到:“有刺客,保护小姐。”

一听这话,两人就懵了,要是那些大老爷们儿进来,顾臣雪的身份肯定被拆穿,到时候传到母亲那里……想想,阿妍就觉得恐怖,是以她赶紧松开拽着顾臣雪衣领的手,朝外面喊到:“没事,没事,我在自己跟自己打拳呢!”

而她这么一松手,失了支撑的力道,猝不及防,顾臣雪整个人就朝她压了过去,“砰”的一声,两人栽倒在地,鼻尖相对,那距离别说有多近了。

“蛮子,流氓,你……你……非礼我。”阿妍满脸通红,横声道。

“我哪有?明明是你先松手的。”这些年来,风里来雨里去,虽说他杀人如麻,却从未和女子这般亲近过,是以被她这么一吼,顾臣雪不仅有点耳根泛红,可是一想到这些天被阿妍用巫术惨整的模样,身子向前一倾,他便轻轻啄在了阿妍唇上。

他就是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

柔软的触感,抬起头来,他看着她,挑衅似的眨眨眼:“就非礼你了,如何?”

“蛮子,大爷的,我……我杀了你……”眼里噙着泪花,不管不顾,阿妍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只不过他却不在乎似的,伸手抓住了她的衣带:“那就试试,是你先杀了我,还是……我先办了你。”

“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说着,他轻轻一拉,衣带已经解开了一半,阿妍忙不迭握住他的手:“我,我认输,什么都听你的,你……你赶紧起开。”

“早这样乖,不就好了。”他笑得有些欠揍。

6.

经过那晚尴尬的一场对峙,出奇的,两人之间的关系竟有了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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