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疯了”的消息随着春风在村子里传播，这让柳庄的很多人都坐立不安了，大家最关心的是修省道占用耕地的补贴款该怎么办？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余晖把西方的天际烧得通红。很多村民把饭碗一推就走出家门，往村里的几处“闲话中心”聚集。
“柳四这孩子真把大家坑苦了，要我说当时就不该让他当村长。”柳庄村里辈分最高的柳三爷一边捏他的几根白胡子一边颤颤地说。
三爷的话引来村民的一片附和声。“也不知道这王八羔子是怎么和乡里说的，乡政府居然同意让他把整个村里的补贴款全拿走。”
“事到如今，何必当初。如果当时咱们大家都不选他，他能当村长？”
这句话勾起了村民们的回忆。四年前的一个春天，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原来是保障大家切实行使自己的选举权，乡政府要在每个村都举行一次选举，选出村民自己认可的人来担任村长。
当大家都怀着好奇的态度出门看热闹的时候，柳四的两个儿子一东一西地在村子里疯跑着，在胡同口堵住刚从家门出来的村民，“要是谁敢不选我爹，谁家晚上睡觉的时候最好关严门！”
这句话像石头一样砸在了很多出门看热闹的村民心上。柳四家的这两个孩子谁都惹不起，据说他们都在县城黑帮里面混呢，老大脸上还有一个老大的疤，让人一看心里就一紧。
“天下乌鸦一般黑”，“谁当村长都妨碍不了咱过自己的小日子”，“我不关心谁当村长，我就关心我那几亩小麦啥时候能亩产千斤。”……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来到了村子里的小学院子里。排着队，毫不在意地在薄薄的纸片上画上一个人名，塞进大红色的选举箱子里。结果不言而喻，柳四以绝对的优势当选为村长。当村民们意兴阑珊地往家走时，柳四的二儿子拖着一长挂爆竹来到了街上，用嘴里叼着的烟头点着，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淹没了村民们的议论声。
春风习习，明月如盘。柳庄村民的心却慌慌的，“三爷，依您看，柳四是真疯了，还是在装疯？”家住村西头的柳阳粗着嗓子问三爷。要说柳庄村谁最不服柳四的，第一个就数柳阳了。
他们积怨已深，计划生育最紧的时候，柳阳偷偷地生了二胎，跑到乡政府告状的是柳四；当村长第一年带人到柳阳家收公粮，把他家粮食袋子全刺破的是柳四；扬言要治治柳阳而把柳阳家的电断了的人是柳四。
“那还有假？你说他装疯干啥？”三爷瞪着他那小而灰的眼睛反问道。
“他要是用这一招来私吞我们的补贴款呢？”柳阳大声反问道。周围的村民听到之后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柳四是个直肠子的人，他不会用计。”三爷抚着他那长着几撮白胡子的下巴沉稳地说。
“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我们到他家里看一看不就知道了。有谁愿意跟我一起到他家看看的？”柳阳看着周围的村民说。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应声的。
“柳阳，你在那里瞎嚷嚷什么！”村民们回头看时，发现柳四家的老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三爷，我爸在家说疯话呢，我和我哥都摁不住他。他一个劲地喊您，要不您去看看他？”柳四家的老二笑眯眯地对三爷说，前后像变了一个人。
村民里胆小的已经默默地退开了，生怕招惹事端。“唉，好吧。我跟你去看看。”三爷从人堆里钻出来跟柳四家的老二走了。
“我柳四是狗，我跟狼狗打架，狼狗把我的心给吃了。哎呀呀……哇哈哈……”还没走进柳四家的大门，就远远地听见柳四在家里疯嚎，三爷皱了皱眉，背着手走进了柳四家。
“三爷爷，您看这可咋办？”柳四媳妇看到三爷走进来，急忙迎上来说。
“马蜂蛰到我的肺了。哈哈哈……谁把我的项圈拿走了！三爷爷，三爷爷，项圈在三爷爷家。”柳四边嚎边从沙发上瘫下来。
“当家的，您看看，三爷爷来了。”柳四媳妇单腿跪在地上，用手拖住躺在地上打滚的柳四的头说。
“哈哈哈，他不是三爷爷。三爷爷手里有狗链，他没有。哈哈哈……”柳四瘫在地上疯喊道。
“四儿，你都不认识你三爷了么？”三爷爷蹲在地上盯着柳四的眼睛问。
柳四腾地站起来，踹了他媳妇一脚，猛地向站在门口的两个儿子扑过去。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滚！滚！滚！”吓得他媳妇忙扯着两个儿子走出堂屋。
柳四顺势把门栓上，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三爷爷，这次你可得帮我。”
“这么说你没疯？”三爷沉着脸问道。
“三爷爷不答应我，侄子我就不起来了。”柳四跪在地上用执拗的语气说。
“村长给俺这个老头子跪着，这多不像话。我答应你就是了，你先起来再说。”三爷弯下腰就要去扶柳四。
“也罢，三爷爷，这个请你收下。”柳四从地上爬起来，迅速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是十万块钱，密码六个一。”
“这是哪来的钱？用钱来收买我这个老头子干啥？有钱就赶紧把村民们的补贴款发下去。”三爷胡子一抖一抖地说道。
“您老是用不到多少钱了，可是您没替我二侄子想想吗？怎么着也得给他娶个媳妇，打一辈子光棍可是苦呦。”柳四一边观察三爷的表情一边说道，当他看到三爷的脸色缓和下来了，就知道这件事成了。
柳四刚才的那句话狠狠地捣在了三爷的心病上，他大儿子去世早，就下了一个有些痴呆的儿子，虽然在三爷的所有孙子里排行老大，可是大家都叫他“二孙”，后来连三爷也这么叫了。二孙是三爷一把拉扯大的。可眼下，三爷越来越老，二孙也三十大几，可还没讨到一个媳妇。
“三爷，在咱们柳庄，您的辈分最高，大家都相信您。您今天就帮我圆个谎，就给大家说我真的疯了。要是您不说，非得有人翻墙来看看我到底疯了没有，说不定还会有人到县里告我。您老出去一说我真的疯了，就算有人对我有意见，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了。您把这个钱拿着，我刚好认识一个人，从他手里买个越南媳妇才五六万。”柳四一边察言观色一边沉稳地说道。
“柳四，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唉，我作孽呀，这是！”三爷伸出颤抖的手接过那张银行卡。
三爷像喝了半斤白酒一样，双腿交绊着走出柳四的家门，走到村里的街上，路过“闲话中心”时十几个村民围拢过来问三爷村长是不是真的疯了？三爷点点头，“唉，可惜了四儿这个好孩子了。”
日子似流水，南风吹来了如油的春雨，吹落了朵朵鲜花。村民们听腻了柳四在街头的疯话，又一个惊爆的新闻随着南风传遍了整个村子，三爷爷给二孙买了个越南媳妇，看热闹的村民把三爷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日子经不住过，当金黄的麦浪把柳庄包围了之后，大家纷纷拿起镰刀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夏收。谁也没有注意到柳四的疯话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北风凛冽，村长住进了三院的消息在村子里传播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