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江慧分手后，租进了一座三层洋楼里。
这座临街而建的洋楼，中间是紫红色的大铁门，大门两旁各有两间门面房。整座楼房稳居在街道旁，看上去气派非凡。
女主人叫小霞，五官相貌长得十分耐看，一双有神的杏眼，挺直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嘴，身材不胖不瘦的十分匀称，紧身的裤子勾勒出美妙的曲线。只是脸色有些黑，在女人中算是很黑的。
我不是个心宽的人，第一天晚上住到这里时，心里总有不踏实的感觉。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就想起了和江慧以前的过往。
我和江慧时常争吵的原因，就是因为没有自己的住房。贫穷带来生活上的窘迫我能忍，但江慧的叹息对我是一种极大的折磨，我怕听到她的叹息。如果你爱过就知道，女人的叹息像是割心的刀，能割的人心疼，听了那叹息还不如被骂上几句好受。
在这个陌生的都市里，我虽然也很努力，每天忙了十多个小时，每月只能挣到五千多块钱。钱到手后，房租便去掉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还要维持交通水电网络食物等各种生存的必须，留给我和江慧浪漫的钱也就所剩不多了。
过节本是该高兴的时候。你或许会难以想到，节日对我这样穷孩子来说却是难以避开的磨难。当土的洋的情人节到来时，江慧常会笑着问道：亲爱的，我何时能收到你的玫瑰，再不送，我就找个有钱人送了。我知道这是玩笑话，但这还是深深地刺痛了我。我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哄着她：亲，我有野花。
野花我也想要。江慧接着顺势依偎过来，展开双臂缠在我的脖子上：你这人真逗，开玩笑也是认真的样子，我就喜欢让你骗。
我回应：等将来有了钱，我真给你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记住，是真的。此刻，我只能用自己也不确定的诺言去哄她，还有身上的温热去温暖她。
这些许诺无异于是画饼充饥，但除了这些，我还能为她做什么呢？穷人也只剩这样的浪漫了。
前几年，一朵花几块钱，一束花几十块钱，我要是早知道江慧后来会不再相信我的承诺，说什么我也会买花给她。当你伤透女孩子的心，她决定离开你后，就难再挽回了。
急于改变窘迫的现状，我尝试过各种工作，一直想找个待遇更高的。然而，那些老板们像是事先商量好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多给你一毛钱。
在更换工作的间隙里，我也不敢闲下来，常去打零工，站在街头上等着老板来挑选的那种。因为我在这里的朋友少，站在街头上并不感到尴尬。
有一次，我们十多个人一块到公园里去种树。一上午就完成了任务，最后那个老板给了我们每人二百块钱。
“今天这钱来的真容易。”我望着老板远去的背影感叹道。“挣二百你就满足了，知道老板挣多少吗？”一位工友接道。
“他能挣多少？”我来了兴趣。
“比咱们十七个人加在一块还多，不算吃咱们的差额，他又多报了一半人。”工友回道。
“那得挣多少？”
“抵你一个月不止。不挣钱谁还抢着当工头？”
我正想着往事时，楼下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是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响声把我从回忆拉回到现实。
侧耳细听，我听到了这家男主人蛙鸣似的喝骂声。中间隔了许多道墙，听不清他具体骂的是什么。这家男主人也是个工头。那次我不但知道工头挣钱多，也知道了工头并不是谁都能干的。工头也是一个高风险的职业，有人有钱才能转得开。
1.老板娘
第二天，我到楼下去签租房合同时，房东小霞正向门外拖着塑料筐，快递员绑在车后装东西的那种大筐，筐里放满了衣服。
她把合同写在了一本日记上，很简单的几个字，她尽力想工整地写出来，最后还是歪歪扭扭的。“每个月六百，你签上名就行了。”老板娘示意道。
我犹豫起来，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她：“这么便宜？”便宜得让我不敢相信。
“本来院子里面的房子是不想租的。和我正做的小生意一样，也是顺带的。”她指着身旁大筐里的衣服解释道。
“张涛，你这名字很有力度。”老板娘看着我写好的名字笑道。
“崔元彪，你对象的名字？”我见她待人没有冷意，也愿意多和她说话了。
“嗯，我叫柴小霞。我对象是个工头，大家都叫他崔大头。”柴小霞说完自己也笑了，她也觉得崔大头这个外号很好笑。她笑起来的样子很迷人，如娇憨的邻家小妹。
收好了房钱，小霞又去搬运那些衣服，我想帮忙被她拒绝了。她的手抓在筐沿上，拖着筐子向外拉去。经过门坎时，筐子还是被卡住了，我忙抬起了筐子的另一头，这次她没有拒绝。
“你怎么没去上班？”
“我又失业了，简历刚投出去。”
“好点的工作不好找。”
“这些年我就没有顺过，早习惯了。”
“哈，你这人真乐观。你可以学着在网上做生意，我在网上也能卖掉不少衣服。”
“原先我也开过网店，兴趣不大就放弃了。”
“没事就帮帮我，卖掉了有提成。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她的语气里有相求，也有命令的成份，让我不好意思去拒绝。
回到住处，按照柴小霞说的我装上了卖货的小程序，注册好，一个网上服装分店就开成了。
2.凶狠的大头
晚上，楼下又是哐的一声巨响，大门被人踹开。崔大头的蛙叫声接着又响了起来：小霞，柴小霞……他妈的，人倒楣了喝凉水也塞牙，连这大门也跟老子作对。“你又瞎骂什么？”柴小霞的声音传来。大头没有回答，只听“咕咚”一声闷响，崔大头摔倒在地上。被响声打扰，无法再入睡，我爬起来想去看看。跑到楼梯口我就停住了，我想我这跑过去算什么？和他们非亲非友。人家夫妻俩的事，床头打架床尾好，我瞎掺合什么。
“你就不能少喝点？”柴小霞从屋里跑出来，想去扶起倒在院子里的崔大头。
“他妈的，上挤下压，这活没法干了？”崔大头大声地抱怨着。
“不行就停下来，咱们的房租也够吃饭的。”柴小霞温和地劝道。
“停下来？停下来老子的投入就打了水漂，真是娘们见识。”崔大头的声音抖然大了起来。
柴小霞却没有接下去和他争辩，她吃力地把崔大头扶到房子里，替他擦洗起来。
第二天，崔大头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的出门，而是又和柴小霞吵了起来。崔大头骂柴小霞藏了银行卡，伸手就打了她一巴掌。柴小霞不甘地和他扭在一块，但她哪打得过那尊煞神。相争了一番后，崔大头还是抢走了银行卡，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大头走时没有多看一眼哭着的柴小霞，更谈不上去安慰……
柴小霞哭了一会，冲洗掉脸上的泪迹，重又梳理好头发，然后像平常一样，若无其事地向门外搬运着东西，摆起她的小摊卖衣服……
中午我经过院子里时，柴小霞正在洗菜。我想悄悄地走过去就算了，这时候和她打招呼，会让她感到难堪。她还是听到了响动，转头向我笑了一下：“出去买饭？在我这里吃吧。”我忙摇头，我看到她脸上的红肿还没有完全消退。
“张涛，你都看到了？”她不好意思地问道。
“看到什么？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故意装起了糊涂。
“骗鬼呢，这么大的动静你会不知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想遮着瞒着了，俺家大头真不是个东西，连我留下的养家钱也抢走了……”
原来崔大头已在工地上垫了几百万，上游的资金迟迟没有到位。崔大头急了，他怕难以再撑下去，便把柴小霞挣的钱拿去了。这些钱是柴小霞和城管你来我往地打着游击挣来的。
“没事，他又不是拿去赌博，撑过了这一阵，就能收回来。”我安慰着小霞。
听了我的话，柴小霞开心地笑了：“还是你会说，听了你的话，我心里亮堂多了。大头这人的脾气虽不好，手里有钱时，还是舍得在我们娘俩身上花钱的。”
“缺钱吗？我这里还有点，你先拿去用。”
“谢谢，本来不想向你张口的。我摆了这个小摊子，吃饭的事是不愁。但我弟正在省城里上学，学费和生活费的开支不小。”
“这个我懂。”我知道在大学里没钱的窘迫，它甚至会让人失去自信。我凑了几千块钱的整数给了小霞，让她给弟弟转过去。
快到年底时，崔大头像变了个人似的，笑声在院子里飘荡着，时常乐哈哈地往家里搬运着好吃的东西。
或许这就是生活吧，它像飘忽不定的云，有阴暗也有晴朗时，有起也有落。
3.毫无征兆的惊变
相处久了，小霞也常会打发孩子给我送些好吃的，有时是喷香的鸡块，有时是冒着香味的鱼块等。小孩子端着菜慢慢地走到我屋里，看了让人担心她会摔掉。
我见到小霞时，常劝她不要这样。因为这样会让我感到很难为情。
“饭做多了，剩的扔了也是浪费。”她不在意地解释着。那双迷人的眼神弯向我时，我的心里就慌了，我害怕和她的眼神相对，她的那眼太迷人了，我怕自己会失态地久盯着不放。有时她的女儿在旁边时，我便弯身去逗她的女儿，借此掩饰着心里的窘迫。
经过大半年的努力，我的网店有了一定的信誉，开始有了稳定的收入，但不是很多。
大头在春节后换了辆新车，有了新车后，再难见到他的人影。
老周租着楼下的一间门面卖烧饼，我常到老周那里买饼，相互熟悉后自然就成了朋友。有一次老周神秘地问道：“老弟，住在这家里，你看出来什么没有？”
我摇头笑道：“天天忙着上班，能看到什么？”
“你呀，真是个读书人。大头在外面包养了小老婆，你能不知道？”
“嘘，饭好吃，话不能乱说。小霞听到了会撵你滚蛋的。”我警告着老周。
“老弟，你慌什么？这种事我见多了，不信你仔细瞧着吧，往后有热闹看。”见我对他的话题不感兴趣，更多的话老周便不愿多说了。
虽然我嘴上不信，但看老周那认真的样子，这不像是空穴来风。我便不由地替小霞担心起来，也不知道该怎样去提醒小霞，这种事让人不好张口。
有天晚上，小霞又做了许多好吃的，我经过院子时，发现大头还没有回来，小霞正无精打彩地坐在饭桌旁。
“张涛，过来，过来吃饭。”小霞看到我之后喊道。
“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大头还没回来？”站在门口我就闻到了满屋子的香味。
“不等他了，人家忙，也不知道瞎忙的什么？”小霞气鼓鼓地说着。
“生气了？小心气大伤身。我屋里有现成的饭，我还是回去吃吧。”说完，我转身就想走开。
大头不在，我不想单独跟小霞多呆在一起，怕有瓜田李下之嫌。
“怕什么？我会吃了你，不就是一起。吃顿饭吗？我就看不上你这样子，做什么都是前怕狼后怕虎的。你看大头，到哪儿不是风风火火的。”小霞笑道。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好在坚持了。就像小霞说的那样，不就是吃顿饭吗，我却瞎想了那么多。
小霞打开了一瓶白酒，替我满酒时，她向我这边靠了一下，我闻到了她身上飘来的一股馨香，那香味隐隐约约的，害得我心里躁动起来。她给自己倒了杯啤酒：“来，张涛，这么长时间也没有跟你一起喝过酒。”
小霞的话语亲切自然，我却听出了一些异样的味道。看她黑瘦的小手握在杯子上，笑意盈盈地望着我，在等着我去和她碰杯，不像是有别的心思，我暗恨自己别想歪了。当的一声，两只杯子响亮地碰在一起后，我一饮而尽。
“嘿，爽快，这才像个男人。吃菜。”她边夸赞着，边让我去吃菜。
那天晚上，几杯酒下肚后我俩的心里也拉近了许多，话题转到了各自的身上。
我告诉小霞，我老家是农村的，老家的学校差，底子没打好，后来只考了个普通大学。在城里混了这么多年，连个家也置不起，平时能不让父母担心就不错了，根本谈不上回报他们。小霞劝我慢慢地来，一口吃不成肚子。
最后，她谈到了大头，说大头早就像是变了个人，时常会冲着她发火，起初她以为生意不顺才这样的，后来却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她不敢去证实真相，宁愿相信听来的传言是假的。但过了春节后，大头回家的次数明显越来越少了……
原来她早听到了风声，只是平静地把一切压在了心底，从没有向外人露出什么，看上去家里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唉，这个可怜的女人，看上去衣食无忧，却活得那么压抑。
“你打算怎么办？”看着她不停地擦着泪水，我的心里也不好受。
“还能怎么办？我再等等，看大头还能回头吧。”她擦干泪向我笑着，想把委屈用笑掩饰过去，我却从她那勉强的笑容里看出了凄然和无奈。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好多人因为想不开，有的自暴自弃，有的人还选择了自杀，自杀是最笨的。人来世上走一遭不容易，我不希望你这样。”
“嗯，我听你的。”她点头应着，我看到她的眼神里有说不清的复杂，有孤苦无依，也有渴望得到安慰的情愫。
4.原来她是这样的心思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时常帮着小霞去出摊，小霞现在也不拒绝了。天气热起来后，作为回报，她常会给我送来雪糕或是饮料。有时也会把我换下的脏衣服洗了，晾干后，又整齐地叠好送给我。
我的日子依然平淡如水，让我欣慰的是，我的网店越来越火。我算了一下，这样干下去，用不了两年就能赚够新房的首付。
小霞却羡慕起我来，在帮我拿货时，常会玩笑说，她现在是反过来替我打工了。
有一天，我发现大头回来了，这次大头没有扯开他的大嗓门嚎叫，和小霞俩人关在屋里谈了很久。大头走后，我发现小霞在偷偷地抹着泪。“怎么样了，大头又走了？”我忍不住问道。
“往后我自由了。”小霞狠狠地擦掉泪水，向我露出了满不在乎的笑容。
“对的，这么长时间没有大头，你不也是挺过来了。”我劝道。
我看见小霞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那种失望的神色却一闪而过。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我说错了这句话……
市郊有个小区要开盘了，小霞得到消息后问我要不要，我自然想买一套。大头这样的洋楼我买不起，一套普通的住房迟早是要买的。但我的首付钱还不够。
“给，这卡里有三十万。就知道你的钱不够，你先用着这些钱，别错过了机会又涨价。”小霞认真地说道。
“小霞，这是你的血汗钱，我不能用。再说你弟弟上学还要用。”我楞住了，心里充满了感激。但我不想用小霞的钱，这是她流汗流泪换来的，用着让人心里不忍，像是挥霍着她的血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