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芸芸报了考计算机二级证的培训班，培训班保证每个学生都会过，如果不过会退回大部分学费，但是上课的请假次数不得多余三次。
培训费高的咂舌，唐芸芸不是冤大头，她纵然想直接就得到二级证，却也想好了如果实在考不过退学费她也不亏。所以从开班到结束，她只请了两次假。
一次她爷爷去世，一次去医院打胎。
老人安静的去世，一如他对她的爱，平静的不起波澜的却一直给她鼓励和帮助，那些必不可少的甚是珍贵的温柔。
那些曾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孩子两个半月，医生说这个时候打胎最好。她甚至还不知晓孩子的性别，就已经被冰冷的手术钳从身体里拿掉了。
孩子的父亲曾是她抬起头的勇气。
1
唐芸芸从五号女生宿舍楼过的时候，看见了杨挺，他站在楼前的树下，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意外之外又意料之中的好看。
灵宝买了盖浇饭，香菇油菜的，用饭盒装着，右手提着。
她用左胳膊戳了戳旁边的唐芸芸，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听说林韵又和杨挺闹别扭了，这不，杨挺在她宿舍楼等几天了，还是不出来。”说完，又叹息一声：“唉唉唉，我就不懂了，校花和校草天天又什么好吵的，我有杨挺那样的男朋友天天供着就行了……”
唐芸芸低着头，灵宝每停顿一下就抬头对她笑笑表示自己在听。
最后，她加快了脚步，因为感觉四月的太阳有点毒辣，晒得她有些发晕。
五号宿舍楼与六号隔了一百米的距离。
明明那么近，可又那么远。
他和林韵在海洋的一端，而自己在他们的对面，偷渡的人，都得死。
唐芸芸快步走回了寝室，她直接脱了鞋缩进到被子里，很闷，但是有安全感。
灵宝在后面喊：“芸芸你怎么了，你的面条一会不吃就会坨了，累的话先吃完再睡吧……”
唐芸芸停了一会声音才从被子里传来，略带点沙哑：“灵宝你先吃吧，我现在不饿，就是想睡一会。”
寝室四个人，一个搬到外面住了，一个身兼数职比较忙，灵宝在午睡。
唐芸芸想去洗脸，她轻手轻脚的起了床，用冷水敷了眼，上洗手间的时候瞟了一眼门前的穿衣镜，果然已经肿了。
矫情。她在心底自嘲。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想照着镜子给自己一个笑脸，可是因为氧气稀少而通红的脸颊和下眼睑肿胀的眼袋使她的表情像个小丑。
或许不是像，是一直都是。
2
灵宝要去学校的后街买连衣裙，唐芸芸陪同。
最后灵宝看中了一条碎花的，进了试衣间，唐芸芸在看包。
透明的玻璃门被突然打开，两个手拿甜筒身影走了进来。
同款的情侣装，同样好看的脸。
他们走进来，女孩挽着他的胳膊抬头看着他笑，他一边小心的放好门才去揽她的腰，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鼻头。
然后他不期然抬起头，望了一眼唐芸芸。
店里有一个胖胖的女店主，人很少，少到一眼就能看见坐在店里正中央的唐芸芸。
她全身都疼，感觉他的目光像抹了蜜的刀。
唐芸芸攥紧手里的包，蓝白色的条纹，帆布。
灵宝曾不止一次的说过难看，她舍不得丢，因为这像极了她见他第一面时他的校服。
她低下头，手心腻滑的感觉越来越严重。
可笑的是，她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可是脑海里已经有无数次从这里落荒而逃的自己狼狈样子。
还好他很快移开眼，转身温和的询问女店主有没有粉色的男款衣服，旁边的女孩舔了一口冰激凌笑嘻嘻的补充道：“一定要萌萌哒的那种。”
她看见他无奈的盯着她笑。
凌迟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她就听见试衣间的灵宝在喊：“芸芸，你进来帮我弄一下衣服。”
她站起身，一步一步尽量用最正常的姿势走近试衣间，等灵宝关上门，奇怪的问她怎么了。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抑制不住的全身颤抖。
疼的。
3
张媛媛给唐芸芸打电话说她想去A大看看。
A大是A省里最好的大学，比唐芸芸的学校还好一点。
张媛媛现在在上高四，她因为没有去年没有发挥好选择了复读这条路。可即使再上一年，以她现在的成绩，仍是挨不到A大最低录取分数线的边。
“没想过来这个学校。”张媛媛拿着一个烤串边吃边说，她穿了一件大红色外套，却丝毫不显艳俗，就连她不顾形象的在路上大吃大喝，也只是让人感觉这个女孩子大大咧咧，不拘小节。
“我只是来缅怀一下我的青春。”她长叹一声，“哎，我的全部年少啊！都在这个学校了。”
唐芸芸看着面前的女孩，浮现在她面前的是高中时期的无数日日夜夜她工工整整的坐在床上，上面一个小桌子，一盏台灯。高中时期的学生的床铺大多是这个样子，用来刷题和学习，而唐芸芸的舍友张媛媛却是用来抄情诗，给一个叫王家宝的男孩子。
名字俗气却自带神童光环的男孩子不算好看，因为高考失利却拒绝无数老师让他复读的想法自己报了本省的A大。
张媛媛喜欢了五年的人。
给他写过的情诗大约能卖十几块破烂的人。
唐芸芸想张嘴，却见张媛媛已经弯着眼，笑着对她说：“唐芸芸，我不是你。所以，我跟王家宝已经没有可能了。”
她们知晓彼此青春里最痛苦的最隐私的最甜蜜的甚至是最恶毒的想法。
唐芸芸不知道一向冷淡的自己为何会愿意和张媛媛做朋友，甚至在这段友情里是她主动居多。
后来她终于想明白了，大约是她羡慕吧，羡慕这个女孩子有勇气能在对方一直拒绝的情况下一直不改初衷。
她当时迫切的需要一盏明灯照亮她方向的路，当时的张媛媛追求王家宝闹得人尽皆知，她在一群埋头苦读的高中生里像个异类，但却是唐芸芸的发光体，她的太阳，她知晓在如此喜欢一个距离太过遥远的人的路上她不是一个人。
她们惺惺相惜，因为同样求而不得。
现在她对她说她想要放弃了。
回去的路上唐芸芸很迷茫，她有点想不清楚，怎么可以不再喜欢一个人。如果喜欢一个人喜欢在表面，那么把坏死的皮肤揭掉就好了；如果更深一点，那么把污染掉的血液放出来就好了；那，喜欢一个人到骨子里怎么办？
她想把骨髓抽出来扔掉，如果这样他能少讨厌她一点。
她那样软弱的人，也想过死的。
4
他们在操场后面的角落里见面。
那个墙角有很多灰尘和蜘蛛网，淡黄色的墙皮已经脱落，露出斑驳的沙质水泥。
他靠在那里抽烟，白衬衫已经脏了一角。
唐芸芸走过去，站在那里不说话。
“怀孕了？”他冷笑，头也没抬，仿佛多看一下她都会脏了他的眼。
“嗯。”唐芸芸嗫嚅。
“钱给你，把孩子打掉，密码是123456。”他吐出一口烟气的同时从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我不要。”她本能把双手背到身后，声音很小：“我不是来要钱的。”
“那你要什么？”她听见他讽刺的笑，像极了冬天的碎冰砸在她刚长好的心脏上。
“这件事情忘了吧，传出去对我们都不好。”他语气淡漠，看她仍然不接卡，随手往她旁边一扔，站直身体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才敢大口大口的喘气，她蹲下身，努力抑制自己从骨子里的那种疼痛。
伸手去捡他的卡，上面已经没有他的温度了，冰冷至极。
5
上小学的路上有很大的雾。
爷爷把她送到路口，她知道他身体不好，推攘着他回家休息。
爷爷笑，摸她的头，看着她往前走。
她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然后走一步一回头，用豁着的牙对着爷爷笑。
可是雾太大了，一会就看不见爷爷了，从旁边出来一大群胖胖的小男孩，拿着柳枝围着她喊：“唐芸芸，没人要，哦，唐芸芸，没人要……”
她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自己嘟囔：“我有人要的，爷爷要我的，爷爷要我的……”
那群孩子依旧在嬉笑吵闹：“没人要，唐芸芸，没人要……”
她终于忍不住了，推开那群孩子要往前走，却不小心把一个孩子推倒在地上，倒在地上的孩子瞬间哇哇大哭起来。
于是她被围在中间吐口水：“唐芸芸，没人要；唐芸芸，大坏蛋；唐芸芸，扫把星……”
她捂着头缀泣起来。
“你们干什么?”一个高一点的男孩子跑过来，对着那群孩子训斥：“男孩子欺负女孩子，太不像话了。”
那群孩子顿时一哄而散。
他扶她起来，给她擦衣服，对她笑：“以后别人欺负你就去告诉我，我叫杨挺。”
唐芸芸起床，头还是有点晕，她去洗了把脸，坐在椅子上发愣。
我看见你对我笑了，就知道我又做梦了。
以前，高中的时候，张媛媛曾经欲言又止，可她最后还是开了口：“唐芸，你说过，那个时候的杨挺对谁都很好，你有没有想过呢，他或许并不是善良，而是享受那种被人崇拜的虚荣感。”
她沉默了，没有说话，那又怎样呢？那又怎样呢？他还是帮了她啊，她还是把他印到心里了啊。
张媛媛也默不作声了，过了一会她问：“然后呢？”
然后呢，然后一直是发光体的少年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的父亲酒驾撞上了一辆汽车，汽车里有两个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那个女人当场死亡，孩子受了重伤，父亲被收押，然后是法院审判，赔偿，以及那些如影随形永远抹不掉的污点。
她曾见他郁郁寡欢的跑到桥边一个人偷偷喝酒，她跑回家，很快的吃了饭，对爷爷说想睡觉。
蒙着被子假装熟睡，然后在爷爷不知道的时候翻窗户出去，摔破了膝盖。
她一瘸一拐的跑到他喝酒的地方，看他颓然的样子难受的要窒息。
深秋的夜已经冷了，她紧紧抱住自己，看那个男孩喝完最后一瓶酒，他爬上桥边的栏杆，张开双臂，像即将失重的鸟。
她冲过去，以一种连自己都没有见过的速度把他拽下来，他没有防备，被她一把扯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