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出生于武侯世家,祖上三代皆是朝中武官。
因是独子,父亲有心叫他继承沿袭了几代的爵位,打小就教他练武。可他偏偏对武功一窍不通,反而在母亲的无心点拨下学会了琴艺,诗文。
“家中世代为武,怎就偏生了个书生气的小子?”父亲酒后颇为无奈地说道,母亲便轻捏父亲的肩膀打圆场:“随了我,随了我。”
母亲是上一任丞相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当时年轻气盛的皇上,竟不怕文武联合篡位,主动赐婚。因为避嫌,从未相见的两人却在洞房内见了面,十几年来,倒也琴瑟和鸣。
他生来沉稳,虽没有练武的天赋,可依然谨遵父亲教诲,日日苦练,七八年下来,也学了些防身的功夫。
二、
父亲不幸遭奸佞小人陷害,圣上龙颜一怒贬黜了父亲的官,再不重用父亲。
圣上的年岁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昏庸,天下民不聊生,各种江湖组织纷纷涌现。
父亲甚是苦闷,早出晚归,母亲也无可奈何。
家中气氛略显冷清,父亲又无心管他,他便出门到处走走,带着瑶琴到了一片人迹罕至的树林。
灌木,瀑布,惊鸟,飞蝶。
他寻了片草地,将琴摆在石台上。见四下无人,一个人便安安静静抚琴。
一只灰毛狐狸循着琴声走来,见是一位墨衣少年,她便躲到了树后。只见他面容清秀,神情沉静,可眉宇间总有化不去的浓雾。
琴声甚是好听。
她不过是修炼了数百年的小妖,最近才堪堪能化作人形,从不曾出过森林,见到人类,心中弥漫着不可名状的情愫。
她只敢远远地瞧他,琴声也因距离远而若隐若现,哪道听的入迷,挪动了身体。
草动,风不动。少年停下上下起伏的双手,问道:“何人?”
她只好化作人形,从树后走了出来。
第一眼只剩惊艳。她眉目如画,明眸善睐,肤如凝脂,气质出尘脱俗。他不曾想过这深山老林之中竟还会有他人,更不消说是一位深情款款的姑娘了。
“小生不才,扰了姑娘清净,还请姑娘莫怪。”他打量眼前女子,约摸二十上下,虚长自己几岁,“我名唤姜琛,不知姑娘芳名?”
“我……”她只是只狐狸啊。
他倒是略微窘迫起来,女子或许是未嫁的深闺之人,让自己见了容貌本就犯了大忌,自己还冒冒失失询问姑娘大名。
“见你长我几岁,不如我就唤你阿姊吧。”他又开口。
“阿姊是什么意思?是名字么?”她不解。
他暗暗吃惊,难道女子不曾读过一点诗书吗?那也不至于连称谓都不知吧。
“阿姊,是辈分上的称呼,你年长又是女子,我便唤你阿姊。”
她口里喃喃,露齿一笑:“阿姊……不是名字啊,但是挺好听的,那你就唤我阿姊吧,那我也要唤你阿琛。”
“不胜荣幸。”
这姑娘的心智倒不像二十的人,竟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他越发好奇姑娘的身世了。
“阿姊家在何处?是迷路了吗?”
“我家就在树林里。”她瘪了瘪嘴,“阿琛你不弹琴了吗?我想听。”
他不再追问,双手抚上琴弦。而她随着琴音舞动身体,姿态间尽是自然风韵。
舞姿甚是好看。
一时间,他停下弹奏,只是呆呆看着她。
琴声突然停下,她动作一滞,转身看见少年专注的目光,有些羞涩。
“那天上会发光的刺目的是何物?”她指着天上的太阳问他。
“太阳,又叫白驹。”
“那白白的呢?会飘的。”
“云。”
“那个会飞的叫什么?”
“椋鸟。”
“这个呢?”
“菟丝子。”
“哇!你什么都知道!”
“……”
她仿佛一个小孩子对周围一切事物都很好奇,而他一直很耐心的回答着她的问题。
……
天色渐晚,他该回去了,母亲会担心的。
“我要走了。”
“阿琛要去哪?可以带着我嘛……”
“我要去树林外面,阿姊还是早些回家吧,令尊令堂该担心了。”
她听老一辈的狐狸说过,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原来他是从外面来的。
“你能不能不走啊……”她依依不舍拉着他的衣角。
“我明天再来找阿姊吧,约在……”他望了一眼远处的瀑布,“就在瀑布边上如何?”
“好吧。”她松开手。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都约在瀑布边,他弹她舞。累了,他就给她讲讲这山林之外的事,讲讲四书五经,而她总是眨巴着眼睛听得津津有味。
“阿姊究竟住在森林何处?”
“……”
她不敢回答,她怕被他发现自己只是个狐妖。
他不再询问,也不愿让姑娘为难,只是隐隐有些担忧。
“你知道吗?我这琴,叫瑶琴。”
“嗯。”
可有一天,只有一个人瀑布边等了一整天,从日出等到日落。
是他没有来。
她心里空落落的,只道是路上耽搁,却终不见熟悉的身影。头顶的天空,繁星点点,他曾告诉她,那个在晚上发亮的东西叫做月亮。
她一等等了一个月,却再也等不到他。
阿琛,你为什么走了?
……
三、
天下政变,一个名为淮来的江湖流派发动起义,将老皇帝推上了断头台,天下一片叫好。
听闻带领淮来的人是一个善用谋略的人,名为姜琛,十分受拥护。
“阿琛,朝代已经灭亡,这皇位,兄弟们还是让你当。”说话的人腰间佩剑。
另一名男子只是默默坐着,不语。
当年他回到家中,门是虚掩着的。他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家中一片凌乱,母亲身中数刀,倒在血泊中,早已气绝。
他颤抖着拿起母亲身旁的血书:吾儿快逃。
此时传来开门的吱呀声。他迅速回身,全身紧绷等待来人。
是父亲。父亲显然发现了屋内凌乱不堪,他推开儿子,一把抱起冰冷的妻子,低沉粗犷的男声低吼着,显示其撕心裂肺的悲恸。
“为什么?我们明明没有造反,何故杀我妻?倩儿,我要为你报仇!”
“父亲……”他的声音也颤抖着。
“琛儿,琛儿你没事吧?”
“无事。”
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丧亲之痛,痛彻心扉。
“琛儿,你知道母亲是被谁所杀吗?”
他怎么会不知道,地上的长刀他再熟悉不过,这是皇室军队的长刀,是皇上下令诛杀他们一家,不过自己与父亲侥幸,不在家中,才得以幸免,可日后仍会被追杀,直到被取下首级。
“皇上。”
“琛儿……”父亲略为惊讶的抬眸,儿子已然比他想象的成熟,“我们今后要过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了。”
“我知道。”少年略显青涩的嗓音此刻却尤为坚毅。
他们草草安葬好母亲,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去往另一个州市。
辗转流离间,他们加入了一个江湖组织,淮来。在淮来,他们早早地就在谋划着推翻皇帝的计谋了。他凭着自己的才学,一步步布下天下棋局。
皇上一直在镇压着各方暴起的组织,包括淮来。父亲凭着强大的武功,一次次带领淮来反击御林军的攻击,反逼着御林军节节败退。
可父亲还是牺牲了。那次淮来被御林军包围,情况危机,父亲带领寥寥几人,毫不犹豫冲向敌军,引走了大批敌军,大部分淮来的江湖义士突出重围。
他知道父亲是去送死的,父亲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琛儿,替父亲母亲报仇。”说完就第一个冲向军队。
他连父亲的尸骨都找不到。
从此,他愈发沉默了。但他凭着自己清晰的头脑,一步步扳倒皇帝,最终看着皇上在断头台上身首异处。
这期间,他已然从一个少年成为了一个成熟的翩翩公子。
距母亲的死,已有十年。
“阿琛。”腰间佩剑的男子见他不再说话,又喊了他一声。
“我不是为了皇位,我只是为了替我父母报仇罢。”他拉回思绪,回答道。
“这……”
“容我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