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心烦。
作为一名泼妇专家,顶级PUA高手,专业指桑骂槐口吐芬芳骂人不吐脏字学院优秀毕业学员,屁大点事骂街打狗冠军。
王夫人这些年纵横贵妇圈所向披靡无敌手,上骂婆婆下打媳妇。几乎成了大丞王朝人人闻风丧胆个个肝胆俱裂的一个传说。
然而此刻,她老人家优雅的屁股却坐在青楼里面。
徐娘半老的脸上,写满了垂头丧气。
对面这朵小白花,已经哭了整整两个时辰。
而自己的儿子,抓着这小白花的手,冲自己喊道:“娘!您也是过来人,您去年和李大人私底下约会被我看见,您还跟我解释说您被棒打鸳鸯的苦,为什么现在却不能体谅我!今天,您不答应我和绿蚁的婚事,我就不活了!”
1
说起不活了,此刻最不想活了的,估计当属王夫人本王。
面前这位小白花,不知道先天性声带缺损,还是后天前列腺发炎导致心脏病衰竭。
说是来谈判,结果哭了两个时辰了,一句话也不说。
反而自己的宝贝儿子,两个时辰里嘴就没闲过,把自己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抖了个底朝天。
王夫人心烦,王夫人想抬屁股走人。
王夫人屁股刚抬到一半,她宝贝儿子就哭着喊了一句:“娘!爹娶的几个姨娘都被您逼死了,您前一个媳妇也被您逼跑了,难道现在绿蚁您也不放过吗!是不是要儿子死在你面前,您才甘心!”
“还是前年,您把病了的奶奶扔进阁楼里不管,差点饿死奶奶,那个时候,我都没觉得您的心这么狠呐!”
这位儿子一边哭,一边继续声声泣血的控诉。
在他周围,吃瓜群众的瓜子皮已经堆积成山。
显然,今天灵雨楼的瓜子,脱销了。
早知道我昨天就涨价了。
王夫人心烦,王夫人想哭。王夫人此刻不仅变得莫得牌面,还莫得秘密。
她刚想开口为自己说两句,这位儿子就和小白花在一块抱头痛哭。两人声泪俱下痛哭流涕,好似刚刚被揭底的是自己。
而且不听还不行,她一抬脚,这小白花就开始无声洒泪,一起身,自己儿子就差当场自尽了。
是以,谈了两个时辰,自己除了刚开始那句“你就是那个缠着我儿子不知羞耻的妓女?”之外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终于,在一片令人难堪到屁股发麻的尴尬里,和身边越来越高的瓜子皮山中,她无力地对着自己的儿子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然后,在儿子虎视眈眈地一步三回头中,对对面的小白花虚弱开口道:“行了行了,就照你之前说的,三千两银票。”
对面小白花温柔一笑,一边娇俏地拭着泪,一边娇俏地开口道:“本店概不分期赊账,夫人要一次性结清哦。”
2
我和顾长康在屏风后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绿蚁从对面一脸生无可恋王夫人手中接过银票。
然后再把这王夫人的倒霉儿子叫进来,耳语片刻,那大傻子就哭着跟着他妈出去了。
我啧啧称奇:“瞧瞧,瞧瞧,这才叫技术。怎么样啊,做你那任务,绰绰有余吧?”
顾长康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道:“你手下的人,倒看上去比你要靠谱得多。”
我笑道:“那当然……哎哎,你啥意思,我就不靠谱了?你别走!别走!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我话还没说完,顾长康已经迈出灵雨楼的大门,空气中只余他淡淡一句“等你好消息。”之后,就再无别物。
自从上次沉香出逃之后,我回到灵雨楼,本来以为有意欺瞒,肯定死定了。谁知回来之后,却啥事没有。
灵雨楼一切如常,而之前那个上门闹事的太监,不仅没有找麻烦,次日还屁滚尿流地前来道歉。三跪九叩。
领了我的道歉后,他就消失了。
从此再也没人见过他。
芷兰受了重伤,但幸好没有殒命,被顾长康送到云梦巅的薛神医处好生照顾着,等待痊愈。
自从芷兰沉香走了之后,灵雨楼显得比往常寂寞很多。除了顾长康时常上来,我的业余生活,就变成了看绿蚁演戏。
现在,戏也看不了了。
我招手叫来了对着日光验银票真伪的绿蚁,道:“有个任务交你。”
3
第二天上午,绿蚁准时出现在了城东的易难居。
此处是京城各大附庸风雅的公子哥聚集的地方,本来是故去的大学士王之允开设的,专供文人雅士品茶读书,品鉴诗画。
自从王之允死去之后,这儿就成了京城著名附庸风雅商业基地。
绿蚁此次的目标,则是这堆人模狗样的公子哥里最道貌岸然的那一个。
此人姓陈,是太子身边的幕僚,传说他胸无点墨,却偏好附庸风雅。尤其对那才女,那是毫无招架之力,最喜欢看上去满腹经纶的大家闺秀。
此刻,这位才残志坚的陈公子,正人模狗样的在柜子前翻书。
当然,我们的绿蚁也不甘示弱。
她今日也是沐猴而冠,一袭淡青纱裙,长长的乌发挽成了灵蛇髻,淡扫蛾眉,倚在竹窗前,拿着一卷书。
啧啧啧,那个如果不是平时见过她和沉香芷兰吵架撸袖子扯头发喝酒吨吨吨的样子啊,我也会觉得,这是位标准的优雅高贵的大家闺秀。
我在二楼一个角落里蹲着,一边观察一边嗑着瓜子。
果然,不出三秒,这位陈公子就被绿蚁吸引得死死的。
他大步走到绿蚁桌前,似乎迟疑了片刻。
此时的绿蚁变得更加做作,表情高雅似兰,姿态翩跹如仙。
我都仿佛能看见绿蚁的迷情香。正慢慢从她袖子里的绢袋中散出去。
此香有惑人心神的能力,闻此香者必会对绿蚁产生难以言说不由分说的爱慕之情,继而坠入情网,继而心甘情愿掏钱掏命掏心肝肾肺脾。
当然,除了我以外。
这位陈公子显然是除我以外的泛泛之辈。只见他不再犹豫,在绿蚁对面坐下,红着脸问道:“……姑娘,请问你对面有人吗?”
绿蚁闻言清浅一笑,柔声道:“本来无人,此刻公子在,便是有了。”
那位白衣傻子……啊不,公子,听了此话之后,居然脸红起来,从二楼望下去,简直红得好似猴屁股,半天,也没下文。
绿蚁终于忍不住提醒他:“公子来与妾攀谈,可是想就诗文一叙心得?”
啧啧啧,瞧瞧我们绿蚁,不愧是灵雨楼读书最多的女人,这递话的本事堪称一流。
那陈公子恍然大悟道:“哦,哦哦,对对对。这,姑娘你这看的是……?”
绿蚁也红着脸,绿蚁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妾身读的是元稹的《离思》,公子可知否?”
陈公子一脸傻气道:“啊,我知。这是元稹悼念他妻子所作。”
绿蚁一脸春愁地放下诗卷,怅然道:“元稹此人深情如斯,真是世间难得的良配,公子,你道是否?”
陈公子挠着头,道:“我道……我道姑娘还是不要喜欢元稹为好,他看似深情,其实放荡无比。在妻子病重之时,还出去饮酒狎妓,之前更是为了晋升抛弃了青梅竹马的表妹……实在不是良配。”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绿蚁赶紧咳嗽两声,又拿书卷掩住脸庞,娇俏道:“原来如此,公子好博学……是妾身才学不精了。其实,其实妾身也只是随手一翻,妾身平常最喜,还是女儿诗词之流,譬如……”
“譬如这两句,浮世忙忙蚁子群,莫嗔头上雪纷纷,这词正是讲浮世德道之理,亦正好,讲的亦是妾身的名字,蚁。”
陈公子道:“实际上,此物最是多情,传说中,一只雌蚁要和众多雄蚁做夫妻,一同生儿育女。”他顿了一会,又吞吞吐吐地道:“莫……莫非姑娘你偏好的,是……是多情之人?”
卧槽!这白衣傻子知道得还挺多啊!
我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仿佛看见绿蚁的尴尬直冲云霄。
从她滔天的尴尬里,我预感到等她下了班,死的人就是我。
难道情报有误,这位看似草包的太子亲信陈大人,实际上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我捂着脸有点想当场自尽,楼底下一个看上去油头粉面的黄绸公子,似乎在旁边听了很久。
此时上前摇着扇子,摇头对白衣傻子道:“这位兄台,你言之错矣,虽说事实确有瑕疵,但诗词直取其意境,何必拘泥于事实呢?”
“这位姑娘虽然不知这诗词背后故事,但直驱其文中意境,也不失文人风雅,名士风范啊。”
话音刚落,只见绿蚁回过头朝这位救火急先锋温柔一笑,道:“这位公子,此言差矣,学海无涯,小女子才学不佳,焉能用名士作称?”
又回过头对白衣傻子道:“公子好博学,如有可能,妾身愿明日与公子再约江水畔,一同再叙诗词佳句。”
黄绸看上去脸上,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啧啧啧,不愧是我的绿蚁,玩得好一手区别对待,以对待黄绸路人的冷漠,衬托对白衣傻子的仰慕,会玩,太会玩了。
我还在感慨之时,那黄绸路人将将要冲出门,门外进来了三两个高冠博带之人,见到他,都拱手而笑:“陈大人,你又来此处喝茶了,今日若不手谈一局?”
那黄绸哼了一声,答也不答,直冲门而去。
身后那几人困惑道:“这是怎么了??”“想必是太子处有要事要处理,”
“哈哈,近日太子召他的次数可比往常更多,平日应当早就来了,今日此刻还算是晚了。”
“是矣是矣,无须在意,无须在意。”“我这回可有事拜托他与太子说,可得等下次了。”
一瞬间,我感到我的背后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楼下的绿蚁也僵僵地抬头望向我。
我们两的眼里都写着两个字:完了。
4
谁能想到,出去钓鱼,结果看错了眼,钓错了鱼就算了,还把整个鱼塘得罪了。
我去信给顾长康,告诉他任务暂时失败,要情报估计得延后,顾长康很快回信来,只写了两个字:哈哈。
我安慰绿蚁:“再老练的猎人也有被鹰啄了眼的时候,没事没事,一棵树吊不死就换一棵。”
绿蚁看上去也是无精打采的,沮丧地点点头,收拾收拾准备第二天上班。
但是,我们万万没想到。
昨天种下的因果,还没有结束。
第二天,绿蚁照常上班,约了赵尚书之子前来叙旧。正你侬我侬,正难舍难分之际,头顶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抬头一看,熟人。
绿蚁呆在当场,愣愣开口道:“你……你来做什么?”
白衣傻子傻乎乎地说:“你不说今天跟我谈论诗经吗?”
对面的赵公子仿佛觉出一丝不对劲,皱着眉问:“这是谁?”
绿蚁咬着后槽牙笑着对白衣傻子说:“无事,一个普通朋友,我今日有事,不然你先回去?”
白衣傻子傻笑着挠挠头,说:“没事,我等你。”
说完,他就在绿蚁和赵公子旁边的桌子下落座了,双手托腮,很是认认真真地等着。
赵公子尽量避免不让自己的眼光望向白衣傻子,握着绿蚁的手恳切开口道:“绿蚁,我已经回去跟母亲说明心意,她已经答应来见你一面,我们的事……”
赵公子话还没说完,旁边的白衣傻子突然开口道:“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赵公子咬着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衣傻子说:“啊?我?我在吟诗啊,打扰到你们了吗?”
赵公子又回过头去,捉住绿蚁的手,重新酝酿了一下,继续开口道:“绿蚁,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喜新厌旧之人,我……”
白衣傻子又正色道:“那个闻君有两意啊,故来相决绝,天可度,地可量,男人话算数,母猪能上树。”
赵公子猛地一把站起来,指着他鼻尖怒吼道:“我忍你很久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白衣傻子一脸无辜道:“没啥意思啊,兄……兄台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嫌在……在下吟诗声太大了?”
赵公子深呼吸一口气,冷冷对绿蚁道:“我看,还是日后再来聊你我之事吧。”随后起身,气冲冲拂袖而去。
看着赵公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绿蚁转过脸来,咬牙切齿地对白衣傻子笑道:“你想干嘛?”
白衣傻子傻乎乎地说:“现在我们可以讨论诗经了。”
5
绿蚁心烦,绿蚁想死,绿蚁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风水轮流转。
自从那位白衣傻子和她谈完诗经之后,又和她约了楚辞,绿蚁婉拒之后,这位爷不知道是没长脑子还是脑子上长了霉,第二天依然站在灵雨楼大堂里静等。
于是,他们谈完了楚辞,又谈孔子,谈完了孔子,又谈老子,谈得绿蚁天翻地覆不知死活。呕心沥血七荤八素。
谈得绿蚁生意黄了一桩又一桩,最后奄奄一息地爬到我房间,可怜兮兮地开口道:“掌柜的,救我。”
我说:“你把解药给他闻闻不就行了?”
绿蚁耷拉着脑袋说:“早就闻了!不知道是不是药过了期还是人一根筋,压根没用啊!”
没想到,没等绿蚁把这位老兄赶走。
自己就先惹上了大麻烦。
6
事情要从我们这位绿爷的谋生手段说起。
众所周知,我灵雨楼四大花魁。沉香和芷兰靠业绩取胜,红袖卖艺不卖身,而我们的绿蚁,在其中更是显得清新脱俗。
她既不卖身,也不卖艺,她主要靠脑子吃饭——骗。
绿蚁调得一手好香,除了可以迷惑敌人获取情报以外,平时也靠这个来迷惑迷惑富二代,有些纨绔子弟一闻,立马那个七荤八素啊,再被绿蚁一扇阴风点鬼火,就回去跟自己亲妈哭着喊着说非绿蚁不娶。
众位注重脸皮又爱子情深的富二代他妈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娶个妓女过门,于是,在各种各显神通都没用的情况下,就只剩下一个办法——谈判。
“给你三千两银票,你离开我儿子!”
那什么有钱不挣王八蛋啊,绿蚁答应了之后,再给各位傻儿子们闻闻解药,回去这些傻家伙闹上几天,慢慢也就消停了。
靠着这一项独门绝技,绿蚁的收入稳坐灵雨楼前三。
但俗话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虽然绿蚁这王八……啊呸呸呸!!!仙女,仙女魔高一丈,但是几位掏钱又丢面的贵妇人加在一起,那道可就得十几尺高了。
然后她今天就被堵路口了。
对面七八个打手服务业工作者看上去老老实实的,还跟她有商有量:“姑娘,我……我们都是服务业的,有人说要我们糟……糟蹋你然后,划花你的脸。”
“不……不然你让我们划一下脸,那……那个糟蹋就不干了。”
绿蚁掂了掂手里的迷魂香,今天出门带的分量还算足够,如果没有意外,这几个人放倒是不成问题的……
然后她刚准备动手……
意外就来了。
“我看谁敢动手!”
从巷子深处,传来一身暴喝,一道白影应声出现在绿蚁身后。
这位白衣傻子此刻看上去却有几分英俊,他把绿蚁护在身后,沉声道:“今天,谁都别想动她一下。”
绿蚁:“大哥,其实不……”用字还没说出口,白衣傻子一挥手制止了她,正色道:“绿蚁!你别怕!今天有我在,没人能动你一根毫毛!”
说话气势底气十足,当时震得对面人脸色都变了,绿蚁于是又小声说:“你……你会武功吗?”
白衣傻子一脸冷酷地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支笔。对准了面前的这群彪形大汉。
然后,他冷冷开口道:“书生以笔杀人。”
“当如是。”
然后?然后那啥他就被对面为首的人一巴掌扇到了墙上。
紧接着被对面七八个身手不凡的打手打了个半死不活。
绿蚁捂着脸,根本不敢看。最后还是放了一把迷魂香,才从一群壮汉中把白衣傻子捡了出来。
黄昏时分,他俩一起回客栈时,好家伙,那一脸姹紫嫣红,几乎让我以为春天提前到了灵雨楼。
我说:“您……您这是唱哪出啊?”
白衣傻子,哦不,季怀清,摸了摸嘴上的血迹,冲绿蚁傻笑了一笑,开口道:“美……美救英雄。”
7
季怀清这个傻子是不是美还值得商榷,但是春天,确实的的确确扎扎实实地——
要被赶出灵雨楼了。
绿蚁把季怀清扶到椅子上,望着他,冷淡地开口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一个妓女。”
白衣傻子现在恢复了之前的傻气,说:“是啊。”
“我是一个妓女,我不会爱人,我只爱钱。”
季怀清傻乎乎地说:“我有钱,我每年的俸禄有……”
绿蚁打断他的话,问道:“你知道我能挣多少吗?”
“我一单生意就能做三千两,你能吗?”
“你养得起我吗?”
季怀清呆呆地望着她。
他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原本清秀的脸庞被打得好像一个猪头。绿蚁就对着这颗猪头说:“谢谢你今日救我,我欠你一个人情,往后你若是用得上我,我一定相助。”
“除此之外,你我就不必再见了。”
之后,绿蚁就再也没有理他了。
她很少接客人,也不再频繁地出去钓凯子,只是把灵雨楼所有的情报都搜集起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整理情报。
但是季怀清却没有就此罢休。他依然每天有空就来灵雨楼。来就算了,还要上班,带着笔墨纸砚一起来。绿蚁楼上上班,他楼下上班。我好好的一纸醉金迷娱乐场所搞得像办公楼一样。
灵雨楼的大家纷纷表示受不了这种浓重的社畜气氛,偶尔有小姐妹过去试图调戏这傻子,他每次都脸红,然后又脸红着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一心一意地等绿蚁。
我看见有时候绿蚁的眼神会忍不住往下看,看到楼下的季怀清。然后又会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地收回目光。
最近,绿蚁喝醉酒的时间越来越多,脸喝得像季怀清一样红扑扑的,她对我说:“掌柜的啊……”
“我……我怎么老觉……这傻子这么熟悉……好像……好像之前见过一样……你见过没有啊?”
她自己说了说,又摇了摇头,嘿嘿笑了笑,道:“他……他闻了我的香,不是真的喜欢我。你说我又怎么能动情呢?”
我在心里对她像当初对沉香一样,说了一句:“傻瓜。”
8
最近暗阁里放出消息,各路人马从太子处探到的情报都不尽相同,仿佛有人在背后放烟雾弹一般,真真假假,都分不清楚。
顾长康看上去倒是丝毫不着急,按道理来说,他和我都同属暗阁底下,他的怡红楼也正是交作业的时候。
但每次我急得跳脚的时候,这家伙总在旁边喝茶,还看我笑话。
我说:“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顾长康喝了一口茶,凤眸微微向上一挑,道:“何人?”
我认真地说:“小时候在学堂里上学,我背不完书,急得要死,我旁边有个可恨的同桌,学啥都快。”
“他每次先背完了书,就在旁边看我背书,一边看还要一边笑出声。”
我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看起来就很像那个可恨的同桌。”
顾长康:“……”
自从绿蚁和陈大人的初战失败之后,灵雨楼陆陆续续派出了其他姑娘前去探报,但都以失败告终。
我叹气,我找季怀清喝酒,我们两失意人对失意人,举杯痛饮三百杯。喝到最后,我磕巴着舌头道:“兄……兄弟,不是我说你,你说你怎……怎么对绿蚁这么上心呢?总共也……也没见过几次的。”
季怀清喝醉了,样子倒是和平时像是不太一样,清秀的脸看上去多了几分平常没有的高深莫测,他说:“见过……见过很多次。”
很多次?我酒醉得不行的脑袋里使劲回忆了下,绿蚁十岁左右就来我灵雨楼了,我怎么不记得这段时间里有过季姓怀清此人?
恍惚中,我似乎看见了绿蚁站在楼上,躲在角落里偷偷看我们。
季怀清远远地对着绿蚁说了一句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只是看见绿蚁突然转过身去,消失在了楼梯深处。
喝晕过去的前夕,我还在脑子磕巴地想着。
季怀清哪来的见过绿蚁很多次呢?
9
没等我想清楚,我灵雨楼就久旱逢甘霖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我每天醉生梦死,神佛都看不下去了。终于给了我一个机会。
这天晚上,我们朝思暮想的那群贪污腐败分子,终于上门了。
我赶紧招呼了灵雨楼所有的美人,绿蚁除外。让她们使出浑身解数,好好打听打听。
这群贪污腐败分子中,陈大人那锃亮的面孔若隐若现,我打手势让坐在楼底下等待约会的绿蚁火速上楼,千万别引火上身。
将将要上楼的时候,这位万花丛中的陈大人突然道了句:“且慢。”
他眯着眼睛拨开面前所有的姑娘,望着停在楼梯口的绿蚁背影,缓缓开口道:“那位姑娘,是谁?”
绿蚁还没回转身,身后已经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道貌岸然的长须男子惊道:“哎呀!陈大人,这……这不是上回在易难居嘲讽你的小娘子吗?”
“哎呀!真是她!想不到竟有人敢嘲讽陈大人?哈哈!真想见见这位玉人,看看是不是把陈大人你比下去咯!”
“原来还有这等事,哈哈!陈大人,你也有这种风流趣谈,我竟不知,诸君,细细讲来,细细讲来!”
一阵嬉笑声中,陈大人的脸色明显挂不住,阴晴不定地盯着绿蚁,笑道:“不过是个妓女,给脸不要脸,算个什么!”
“她不是妓女!”
半空中猛然响起一阵愤怒的暴喝。
我精神一振,难道此刻有英雄救美的桥段了?
还没等我感动完,这暴喝声顿了顿,又更加用力地嘶吼出声:“她是个贱人!!!”
10
门口,赫然站着气喘吁吁的王夫人。
天哪!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我流泪望向天花板,好不容易要开张,就来找茬的,找茬也就算了,一还找找一双。
这位王夫人的事情,我早已有所耳闻。
传说她那天被自己傻儿子当众揭了短之后,贵妇圈里将此事传得赫赫扬扬。
而她的夫君王大人,架不住同僚笑话,回去竟要休妻。
这下王夫人的底裤,啊不是,底线都被扒了个底朝天。
底线都没了,面子留着也没啥用了,王夫人当机立断,抄着一把凳子就要上来干绿蚁。那口臭的发言震得灵雨楼楼基都不稳:“你个贱人!自己贱还不够,还要捎上我儿子一起害我!说!你是谁派来的!”
旁边的小厮慌忙把椅子拦住,王夫人在一堆拉扯里声嘶力竭:“贱人!贱人!你以为我不敢动你!你以为你有靠山了?等你主子倒了台,我看你是死是活!贱人!贱人!”
王夫人一边骂,一边抄起旁边桌子上盛着滚烫茶水的茶杯,恶狠狠地朝绿蚁的脸上扔过去——“啪!”
一只手从半空中拿住了这个杯子。
茶水洒在这只手上,肉眼可见地变红,发出袅袅的热气。
季怀清握着这只滚烫的茶杯,轻轻放在旁边茶盏上,冲暴怒的王夫人一礼,道:“夫人,绿蚁之错,晚生代她给您致歉了。”
“但是,提到贱人,您肯定是认错人了。”
王夫人气得满脸通红,道:“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绝了,我都记得这个小妖精!”
“她不是小妖精。”
在周围人一片讶然的神色不明里,季怀清的声音轻缓却坚定,他说:“她是我心上人。”
绿蚁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转过身来,看着他对自己笑了笑。
烛光底下,季怀清白衣胜雪,竟有几分风姿如玉的味道,开口说:“绿蚁。”
“我带你走,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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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怀清说完,我的脑子突然醍醐灌顶般清醒地想起那天,我们喝醉之后,季怀清到底说的是什么。
那天,我们喝醉了,季怀清对着绿蚁喊的,和今天如出一辙。
“我带你走,好吗?”
当时的绿蚁,没有回答。
12
这天绿蚁又把酒喝多了。
她和我搬了把小桌,在庭院里就着月光喝酒,别人喝酒都是一杯一杯,她喝酒一碗一碗,喝到最后,脸红扑扑地倒在桌子上。
她说:“掌柜的啊……你说为什么……为什么……”
她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到底什么东西为什么。
那日,季怀清说完之后,一片吸气声中,绿蚁突然放声大笑,说:“公子,你可是在说笑?”
说完,她烟视媚行地从季怀清手中拿过杯子,从旁边桌上拿过一壶酒,缓缓续上酒水。
她把杯子慢慢举起,举到自己眉毛齐平的地方,朝他娇媚一笑,道:“多谢公子替我解围,小女子无以为报。”
言罢,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她转过身去,朝着那油腻陈大人灿然一笑,轻声开口道:“公子,上回是奴家唐突了,奴家在此赔罪。”
“公子乃人中龙凤,看得上小女子,是小女子的福气。公子如若有意,奴家今晚,情愿相伴。”
旁边连找茬都能被插队的陈大人,此刻突然被点名,还没十分清醒,糊里糊涂地搂着绿蚁,脸上全是不明就里的懵逼。
反倒是旁边看戏的人先清醒过来,面面相觑后,迟疑的恭贺声不绝如耳:“恭喜陈大人!”“陈大人今日喜得佳人了!”
“听说这绿蚁姑娘从未接过客,陈大人你可是博得头筹了!”
“恭喜恭喜!”
那王夫人被急急赶来的家仆架走,走时还骂不绝口,后来像是被堵住嘴了,只听见几句暧昧不明的唔唔声。
灵雨楼大堂瞬间走了个一干二净。
季怀清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的掌心,还朝绿蚁的方向空空地展开。
13
月色如常,月光顺着树杈斜影打在绿蚁的素脸上。
绿蚁就着月光,又喝了一口酒,笑着对我说:“你知道那一杯酒叫什么吗?掌柜的。”
“那叫举案齐眉。”
14
我不知道什么是举案齐眉,但是什么叫心如死灰,我立马就知道了。
那晚之后,季怀清已经很久没有来了。
绿蚁陪陈公子那一夜,没人知道做了什么,她出门之后沉声告诉我,太子此次确在暗中算计谋反,已经通过迷香催眠知道。
我进门看了一下,房间干干净净,床榻也是一片雪白。
绿蚁终归还是保住了自己。
但,名声却已经糟蹋了。
她每天坐在屋子里不出去,我上去敲门,也没人理我。
得到的情报说,太子明面上已经乖觉,但暗地里仍然贼心不死,联络一些朝廷重臣和边疆,预备谋逆之事。
而他们商议见面的地点,就是易难居。
时间便是七天之后。
如果能前去抓住现场,那么太子谋逆的罪名就可坐实。
我有些疑惑,对顾长康道:“这皇帝老儿何必对自己亲儿子赶尽杀绝?上次打压已经足够,悄悄把他关起来也就是了,去抓个现行,那不是得判死罪?”
顾长康凤眸微微眯起,道:“此次下令的不是皇帝。”
“是皇后。”
我“哦”了一声,了然于心。
当朝太子并不是皇后亲生,而是由先皇后所出。
皇后是继后,对太子的心自然不及自己亲儿子。如今皇后所生三皇子只是皇子,而皇帝的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
电光火石间,我又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顾长康道:“哎?不对啊?皇后有权利给暗阁下令吗?”
顾长康瞥了我一眼,精致的琉璃眼在月光底下似笑非笑,道:“倒是进益不少,如今都能发现破绽了。”
他把手中扇子“啪”地一声合上,淡漠着继续道:“皇后自然无权下令,她是偷用了皇帝的玉玺。”
皇皇皇后偷偷偷偷用玉玺!
我目瞪口呆地傻在原地,说:“你你怎么会知知道……”
顾长康喝了口茶,道:“我瞎编的。”
我:“……”
大哥,你手边的密函信封上盖的就是皇后的凤印吧?
我假装没看见这封信,毕竟知道太多没什么好下场。
情报上说的时间就是七天之后。时间已经比较紧迫。顾长康在我这里喝了一盏茶,就回去预备着布网监视易难居。
他走了之后,我就每天烧香拜佛,还磕头,一边磕头一边祈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死道友不死贫道,有什么麻烦出去右拐醉春楼,再不济对面怡红楼,千万别找到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灵雨楼顿时笼罩在烟云香灰之中。红袖路过嘲笑我迷信,我一脸严肃道:“你懂什么,这叫防患于未然,可能菩萨看到我虔诚,遇到难事就会伸手拉兄弟一把。”
红袖:“……话是没错,可你拜的是送子观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拜错了佛,意外和麻烦没有找上醉春楼,更没有找上怡红楼,而是精精准准地真是死贫道,不死道友。找到了灵雨楼。
计划实施的当天晚上,绿蚁不见了。
15
算命的曾经说过,我今年犯太岁,桃花运平平,健康运中上,事业运那好比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黄泉挂九天。
没想到短短两个月内,沉香被抓,灵雨楼被砸,好不容易绿蚁出了个工,连表彰大会都没开,就给失踪了。
我脑子里想起了无数种可能,情报有误被抓走,或者想不开自尽。吓得我立马找顾长康。
但是不知道顾长康是出差还是成亲,现在居然不在怡红楼。
我愁,我难受,我发狂。
我走在路上,正准备回去,派更多耳目出来打听打听,突然听见路上行人耳语:“听说刚刚河边有一阵骚动。”
“什么骚动?难道是有人想跳河?”
“说不准,这年头什么事都有,啧啧啧,我刚刚还看到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往那里去了,搞不好就是……啧啧啧。”
我差点眼前一黑。
绿蚁!你可别做傻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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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赶到河边,远远地,就看到一袭淡青纱裙,不是绿蚁是谁,也不知道是正要跳还是跳完了。总之终于找到了,人还好好的,刹那间我眼泪横飞,心中无比感谢当初我拜了送子观音。
我冲过去一把抓住绿蚁的手,感激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小姑奶奶,你差点急死我!我还以为你一个想不开去跳河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下次我会给你那大傻子解释清楚的,有事好商量,千万别寻死啊!”
喊完之后,我才觉察出。
现在的气氛,好像有点不对。
绿蚁旁边,赫然就是那大傻子。
但这大傻子季怀清背后,赫然还插着一支箭。
然后我们对面,赫然是乌泱泱一群黑着脸的侍卫和太监……
手上个个拿着刀。
我:“……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不然你们先聊?”
我刚抬起脚想走,一支箭擦着我的衣角飞过来,气势极其凌厉,稳稳地射在我面前的地上。
我愁,我委屈,我想哭。
顾长康!你在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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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蚁道:“今天,灵雨楼来了一群人,说是情报出了问题,上头想要亲自过问,我瞧着似乎不好,原本想跑,中途……就遇见了他。”
我了然道:“喔……”
绿蚁道:“……他带着我跑了没多会,又出现了一批新的追兵,为了救我,他谎称自己身上带着真的情报,让太监们搜身,本来想挪出时间让我趁乱逃跑。”
“结果,我刚想跑,你就来了。”
我:“……”
这时,这群太监已经看完了所谓季怀清给的真实情报,显然,他们更加生气了,当即吹了个呼哨,来了一大群条子,把我们团团围住。
我捂脸说:“都怪我,我不该拜送子观音……”
现在倒好,别说送子了,搞不好还得把自己送进去
但是季怀清是怎么知道我们在收集情报的呢?
事态紧急来不及细问,我只后悔今天出门为什么没穿一双跑得快点的鞋,后面一排排追兵跑上来,把我们层层围住。
“抓住我,放了他们。”
季怀清似乎有些虚弱,他扶着绿蚁,面对着这群追兵,缓缓开口道:“知道情报的是我,给你们情报的也是我,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灭口,也是灭我的口。”
为首太监尖声道:“我们抓的本来就是你呀!”
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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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现场气氛有些尴尬。
太监清声道:“季怀清!你所给情报上写,太子实则是明日与同僚在行真寺相聚,我们已经知晓,但你却瞒情不报,致使计划失当,打草惊蛇,我们是特来带你去见阁主的!”
我说:“那……那我们……我们?”
太监哼了一声,道:“你们两属于闲杂人等,可以撤了。”
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感情他们和捉绿蚁的不是同一批人!我心下暗喜,正要脚底开溜,半空中猛然响彻一声清喝:“我不走!”
绿蚁沉声说:“我和掌柜的,打死也不会走的!哪怕天打五雷轰,我们也会不离不弃,走了便是畜生,猪狗不如!永世不得超生!”
大姐啊,你发誓发自己的就好了,带上我干嘛……
然后,她转过脸去,望着季怀清的脸,认真道:“次次,都是你救我。”
“这次,该到我了。”
我在原地欲哭无泪,心中无比孤凄,大哥,该谈恋爱的时候你不谈,不该谈的时候你使劲谈……
顾长康,你再不来,我小命都要没了……
太监继续尖声道:“季怀清,暗阁派你出来,是为了让你完成任务,你偏袒太子,瞒情不报,是何用意!”
季怀清望着绿蚁,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半天才沉声回太监道:“情报,我刚刚才拿到手,孰真孰假尚在考量,正要去送,路上就遇见了你们伤她……如果不是因为这种事耽误了,怎么会被你们捉住,又哪来的瞒情不报?”
我说:“那个,额,我,那个……”我可以走了吗?
听到我出声,季怀清一把揽过我,一脸虚弱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就算我答应了,我的这位兄弟也不会答应!”
“今天你为难我不要紧,我兄弟日后一定不会放过你,你打我一下,我兄弟给你一刀,你折我翅膀,我兄弟废你整个天堂!”
太监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一起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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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了,我有罪,我一开始就不该来。
这季怀清平时看上去憨憨傻傻,一到关键时刻那嘴巴子是真敢说啊!
事到如今,不管我和绿蚁有没有错,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大闸蟹,眼看着季怀清要被抓,我迅速地抽过一旁的剑,想劫持太监逃出去,结果一个不小心手滑,剑身掉到自己脚上,疼得我嗷嗷叫。
为首的太监却慌忙说:“勿要伤他!勿要伤他!你们可知他是谁!你等都不想活了?伤了他,上头怪罪起来,我们怎么受得了!”
天!居然如此人道,还关心劫持自己的人,这组织太善心了!我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边眼泪哗哗,一边毫不迟疑地把剑横在太监脖子上,喝道:“让我们走!”
毕竟,人还是要实际点,感动不能当饭吃。
但没想到,我话音未落,周围的人好似狼见了羊,纷纷从圈外扑了上来,全然不管太监死活。
于是我又把剑放自己脖子上,周围人慌忙后退。
我又把剑放太监脖子上,周围人跃跃欲试。
如此反复三次之后,我终于心明眼亮。原来他杀的威胁还不如自杀好使,我一咬牙一跺脚,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身后护着绿蚁和季怀清,一点一点挪出河岸。
果然,周围人的表情立刻变得诚惶诚恐,一副比剑架在自己脖子上还要紧张的样子,谨慎地离我三米开外,生怕我一个不小心受到惊吓手滑就地撒手人寰。
我一路护着绿蚁和季怀清,慢慢挪出河岸,幸好小厮离铭一直远远跟着我,早早地赶了车在河边候着。
而那些太监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远远地看着我把剑架在脖子上,一个都不敢上来阻拦,见此良机,我护着绿蚁和季怀清迅速上车。
堪堪一上车,季怀清就倒下了。
我说:“哎,哎,大哥,已经上车了,就不要演了吧?”
季怀清倒在车上没有说话,绿蚁慌忙扑上去,问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季怀清闭着眼,没有说话。
一缕血,缓缓从他背后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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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紧一把把他扶起来,好家伙,什么时候中的箭,差点就给射了个对穿,幸好不是重要部位,止止血应该没啥问题。
绿蚁哽咽说:“是……是你刚刚推我那一下中的,是不是?本来该是我中箭的,是不是?”
季怀清冲她安慰一笑,轻声道:“别哭,别哭……我无妨的。”
我这厢在这拔箭,绿蚁那厢在那谈恋爱,她一边流泪一边说:“你可知你为何能为我做到如斯?”
“那是因为你中了我的迷情香。你根本不是因为爱我,是被香所惑!”
季怀清:“我自幼便有不嗅之症,任何气味,我都闻不见。”
空气中默了片刻,季怀清又缓缓开口道:“我第一次见你,也不是在易难居……”
他扶着马车墙慢慢坐起来,血从他嘴角滴下来,身前白衣一点点被红色浸透,他望着绿蚁,慢慢笑开说:“在易难居见到你,我是故意的。”
21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啊呸呸呸!有个书生,有个书生,这个书生,叫季怀清。
这位季兄呢,不仅会读书,而且不是读死书。不仅会读书,易容术还是学得最佳的一个,几乎毫无破绽。
于是,这位季得到了皇家的重点培养。培养出来,明面上在朝廷当史官,方便及时告密。暗地里就易容到处考察官员是否有谋逆举动。
由于易容技术高超,记忆力牛逼,他一直受到重用。
然后,他就接到了一个任务——监视灵雨楼。
这位大哥按常化了个妆,变成了一个黑瘦公子,随便挑了个话最多的妓女。
然后他发现,这妓女似乎有点不对。
好家伙,聊天聊着,总是拿个袋子打开对着他,然后一脸失望。过一会又把袋子打开,又一脸失望。
难道是暗器?
于是他回去做了个体检,结果显示他屁事没有。
第二次,他又到了灵雨楼,化妆成了个胖员外,又叫了这个姑娘。
这姑娘一如既往,聊天聊到一半,悄咪咪又打开她那个袋子,然后一脸失望,过一会又打开,然后失望透顶。
他心想:“难道是痴呆症?”
这次走的时候他特地慢慢儿走,留神听着身后的动静,果不其然,听到姑娘悄声对门口那晒太阳的掌柜抱怨道:“你上次给我进的香料是不是过期了?怎么一点用没有,连着两个了,都没有对我迷情啊!”
季怀清:“……”
第三次他再来的时候,妆成了一个翩翩公子,还是叫的这个姑娘。
聊天聊到一半,这姑娘偷偷把袋子打开的时候,他立马装作恍惚,一派深情地望着这姑娘。
然后这姑娘就把脚翘到桌子上去了。
一边翘一边说:“他奶奶的,这次总算成功了!”
然后又掏出一把瓜子来嗑,一边嗑一边吐瓜子片,对着季怀清说:“你!回去把你妈妈叫来!跟她说我要三千两银子!”
季怀清:“……”
原来不是杀手,也不是傻子。
是个骗子。
但是这姑娘松懈下来,对他就开始知无不言,甚至主动跟他说起客栈里的隐秘与八卦。
都不用他费劲套话,整个客栈上至掌柜的最近有啥坑货任务,下至谁今天没刷牙还要吃韭菜的小道消息,这姑娘一个时辰内能给你吐槽得不带重复。
于是季怀清每次过来都找她。
慢慢的,一天不见到她翘着脚吐槽,他都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第四十五次,他乔装成一个刀疤男,到姑娘桌前。刚刚入座,姑娘就嘀咕着说:“我还没下药呢,怎么就一副爱我爱得要死的表情?”
季怀清恍然大悟。
他老人家铁树开花,终于明白了自己之前的反常,是为哪般。
他踌躇了很久很久,犹豫了很久很久。也曾刻意接了其他的任务,离开京城。
那一次,他遭遇意外,差点命陨于外。
九死一生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一生,到底还想要什么。
终于,到了第九十五次的时候,他鼓起勇气,洗掉了所有易容,用真面目走到这小姑娘面前,听她对他笑了一笑。
然后,轻声开口道:“本来无人。”
“此刻公子在,便是有了。”
22
季怀清轰然倒地。
讲完这么多,他已经是筋疲力尽,在箭头上的迷药的催发作用中昏迷过去。
原本以为是憨憨史官,没想到居然是腹黑同行。
绿蚁抱着他,在一路颠簸的马车里冲我又哭又笑,她说:“掌柜的,你听见没有,他爱我,他说他知道我本来的样子,他说我勾引了他九十五次!他闻不见我的香,他不是因为我的香,不是因为我的脸。他爱我!”
马车外月光明亮,我却分明看见泪水从她白玉般的脸庞滑落下来,滴在季怀清的脸上,又掉在地上,她哭得痛痛快快,长长的悲鸣,在暗夜里听起来,格外让人心酸。
在这片痛哭声中,我仿佛看到一幅画面。
好多个不同样子的季怀清和十八岁的绿蚁,在月色中,坐在灵雨楼下聊天。
十八岁的绿蚁把酒举起来,高高的,举过眉毛,望着无数个季怀清笑了又笑。笑声在月亮下清澈响亮,纤尘不染,月光把酒水打得明晃晃的。
她把酒杯高高举起,对着唯一那个没有易容的季怀清,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句话。
她说:“这叫,举案齐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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