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忽视的鬼怪

2020-12-09 13:04:22

奇幻

无法忽视的鬼怪

1

步入十月后,原本温和的天气也渐入寒冷,空荡荡的人行道上铺满了枫叶潮湿的尸体,早晨的空气雾蒙蒙的,抬头也看不见太阳,未散出门时特意穿了件外套,可那久违的清冷仍旧透过衣服往她的身体里钻。

鬼怪的活动在早晨最为频繁,它们蛰伏在马路两侧蠢蠢欲动,未散只能缩着肩膀低头前行,尽量用头发掩住眼睛,期盼自己不会引起它们的注意。

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坐在马路边扬起胳膊重复着喝东西的动作,同时人也东倒西歪的,看上去就只是个宿醉的中年白领,但走近些就会发现他的右半张脸已经完全没有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扯了下去,只剩下裸露破碎的牙床,外翻的下颌肌肉和铃铛大充血的眼球。

未散看得头皮发麻,只能强忍着恶心快步从他身边走过,期间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死盯着她,甚至有脓液从他那毫无遮掩的眼眶中流淌出来,但好在他没有起更大的疑心。

前面的路口还有一个肥头大耳的矮个子秃头男人在猫着腰偷看路过女孩的裙底,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正恶心的发出嗤嗤的笑声。

未散正想着怎么绕过去,冰凉的触感突然从小腿攀了上来,她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人抓住了她的脚踝,细长的手指像是枯枝,最重要的是她裙子的下摆空荡荡的,除了大片的血迹什么都没有,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念叨着:死...死...

未散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大叫着将脚踝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然而得来的却是路人疑惑的目光。

没错,除了未散没人能注意到它们,她能看见这世间所有的鬼怪。

2

未散已经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最初的记忆是小时候陪妈妈住院,一天夜里只有六岁的她看见一个小男孩一动不动的躲在病房的椅子下面十分诡异,可除了未散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然后她告诉了妈妈,妈妈却蹲在椅子旁笑嘻嘻的指着下面说:“未散不要害怕,你看椅子下面什么不是都没有吗?”

当时未散很困惑,因为在她看来妈妈的手指几乎都要戳到那男孩的脸了。

后来这种事情频频发生,大人们告诉她说小孩子确实可以看见一些大人看不见的东西,于是未散天真的以为等她长大后它们就会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可她今年十六岁了,那些东西还是在她的眼中挥之不去。

未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体现象,但至今为止她确实没有遇到和自己一样能够看见鬼怪的人,可能有些人会觉得很酷,但对未散而言却是一个无法抹去的诅咒。

如果鬼怪只是魂魄之类的东西也就罢了,恐怖就恐怖在它们拥有半实体和一定的意识,并且当发现你能看见它们之后就会一直跟着你,除非走到太阳强烈的地方否则怎么甩也甩不掉。

这也是未散不敢与它们直视的原因,如果让它们察觉到她不是普通人那就完蛋了。

未散一直怀着这种心情小心翼翼的活到了现在,尽可能的无视了所有在她面前出现的鬼怪,好在它们的存在方式也有很大的束缚,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人类的世界,未散也得以过着还算正常的生活。

但万事都难免出现意外,她最近就碰到了天大的麻烦。

事情发生在学校的女厕所里,课间休息,她刚走进厕所就看见一个和她一般大的男生鬼鬼祟祟的躲在里面,他穿着运动服,利落的短发,身体有些瘦弱但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漆黑的瞳仁闪烁着微光,未散被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这里是女厕所,于是果断的叫出了声。

很快就有人赶了过来,隔壁班的万东老师在外面焦急的问:“未散同学,出了什么事?”

于是未散气冲冲的嚷道:“万老师,有个男生在女厕所里。”

“男生?”

他皱着眉推推眼镜,忍不住往里瞄了一眼,但碍于自己男人的身份还是把目光收了回来,他叫了两个女生让她们进去看一下。

未散带着她们走进厕所果然看见他还站在原地,可她们都一脸疑惑说那里什么也没有,而未散指着角落里的男生恍然大悟。

如果只有她能看见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不是人类。

但当未散意识到这点已为时已晚,男孩正扬起嘴角一脸幸灾乐祸的望着她。

未散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觉得自己肯定完蛋了。

3

未散十多年来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她害怕极了,鬼怪大都是一副阴森狰狞的样子,不是少块肉就是缺个胳膊,可那男孩除了皮肤白的病态外根本看不出任何奇怪的地方,反而更像是个在女厕所蹲伏的变态,未散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烦,只好缺根筋似的把他强行忽视掉,自欺欺人般的试图把一切都当做没发生过。

但那明显是不可能的,因为就在现在她也能明显的感觉到身后有一双冰冷的视线在死盯着自己。

现在正值晚间放学,天色渐显晦暗,那挥之不去的视线刺的未散脊背发凉,她只能紧张的攥着书包快步往家走。

未散不知道他跟着自己要干什么,但鬼怪具有一定的实体,无法做出穿墙之类的举动,也许回家就安全了,但当天夜里,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未散听见了敲窗户的声音,那声音很小,像是雨滴打在玻璃上,但它确确实实出现了,未散顿时紧张到了极点,她惊恐的抬起头,看见一个纤瘦的人影站在窗外的月色中,正用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着窗户,未散吓坏了,赶紧用被子蒙住脑袋睛默念恶灵退散,然后却听见了说话的声音。

“能开下窗户吗?你能看见我吧。”

那声音不慌不忙,明显和电影里那些鬼发出低沉恐怖的声音不同,甚至还带着一丝恳求。

但这并没有让未散放下了警惕,她冲着窗户喊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跟我没有关系,你快去找别人吧!”

“可你是唯一一个能够看见我的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谁信你的鬼话!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扑过来吃了我!”

可窗外的人却忍不住笑了一下:“我是没法做那种事的,我对人类世界的干预有很大限制,充其量也就只能做到敲敲玻璃而已。”

“求求你了,只有你能帮我。”男孩继续恳求道。

未散的心出现了一丝松动,男孩那可怜巴巴的语气让她想起了小时候被妈妈丢掉的小狗,它也是像这样跑回来用力扒着门不停哀叫着,可未散只能用被蒙住自己来隔绝声音。因为妈妈不让她养。

未散深呼了一口气平稳心情,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

并没有出现什么妖魔鬼怪,只有男孩那有些孩子气的小脸和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我就知道你会开窗的。”他开心的说。

未散从未跟鬼怪有过这么直接的接触,她往后躲了躲然后鼓起勇气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个忙。”男孩的表情认真了一点。

“什么忙?”

“人死后是要升天的,但我还在人间徘徊就说明我有执念没有完成,可我失去了生前的记忆忘记自己是怎么死的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记得在一棵树下可能埋着什么和我有关的东西。”

“你能帮我去找找看吗,就算是我也不想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人间游荡,我想快点升天,投个好人家。”

男孩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真诚的望着她,看上去人畜无害,好像真的是个积极向上努力升天的好孩子。

未散想了想问:“那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怎么样...”

男孩咧开嘴一脸天真的说:“那我就只好天天半夜来敲你家窗户,敲到你答应我为止。”

“你是魔鬼吗!”未散差点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她就说怎么有这么好说话的鬼怪,刚刚产生的一丝同情立马就被狗吃了。

“别担心,那棵树就在附近的公园里,我带你去找。”

未散是一万个不愿意在这深更半夜跟一个鬼去公园挖什么东西,但为了防止他骚扰自己,未散只能勉为其难掏出床底下的小铁锹跟他去一趟。

外面并不像未散想的那样漆黑一片,圆圆的月亮挂在夜空中洒下晶莹的光,像是给大地披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为了让未散安心,男孩一直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望她一眼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她也才发现男孩的个子其实并不算高,还没有真正开始发育。

但他怎么在这个年纪就死了呢?是因为疾病,还是事故?未散忍不住胡思乱想,同情心再次作祟起来。

就在这时,男孩停了下来,然后往前指了指。

“就是这里,他说。”

那是一棵上了年纪的枫树,由于是初秋,大片大片的枫叶凋零在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周围安静极了,公园里的景石与人工设施林立,在这夜晚反倒像空无一人的坟墓,一阵冷风吹来,未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瞪了男孩一眼然后拎着铁锹走到树下准备开挖,看样子他自己也不知道下面埋的是什么,日记本?信?最好不是他写给暗恋对象的情书。

未散一铲子一铲子的挖下去,土块翻飞,泥土松动,挖掘竟然比她想的要轻松得多,就像是不久前埋下的一样,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味。

十多分钟后,铁锹触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她定睛一看是个黑色塑料袋的一角。

“挖到了!”未散兴奋的对男孩说,但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未散继续挖了半天,最后用力的将塑料袋从泥土中拖出来,但她用力过猛,一不小心将袋子扯开了一个口,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从里面滑了出来。

未散在看见那东西时猛然怔住了,恶寒袭遍全身,恐惧在心中炸裂,她甚至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那竟然是一条胳膊!一条沾满泥土的素白的胳膊!

未散大脑一片空白,她瘫在地上甚至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未散回头望向男孩,发现他正瞳孔怔然的盯着塑料的里的东西,看上去无比的诡异。

4

警察来时已是早晨,天刚微微亮,公园已经被封锁了,警察们不断进进出出,不时有晨跑的路人投来疑惑的目光。

因为是第一发现者未散被暂时留了下来,但她已经完全吓傻了,此时正坐在公园的石头上瑟瑟发抖。

两个警察在她不远处处理现场,未散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受害人和之前通报的失踪人员完全一致,就是那个十五岁的孩子,名字叫方然。”

“真是可怜...死因应该是溺水,然后凶手把他完全...肢解了,和半年前隔壁H市的连环凶杀案一模一样...”

“是同一人作案吗?”

“还不能确定,具体要等法医鉴定后再下结论...”

说完其中一个警察回头望了未散一眼,似乎是想问她什么问题,但未散现在实在不像是能好好对话的样子。

等到警察走远一点,未散带着哭腔扭头对身边的男孩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树下面埋的是什么对不对?”

男孩没有反驳,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未散想象不到他看见自己的尸体时是怎样的感受。

但他沉默了几秒钟后还是耸了耸肩说:“不,我不知道,但也隐约猜到了,对一个鬼来说最重要的还能有什么呢,也只有自己的尸体和死因了。”

“你...是被人杀死的...”

未散说的很小声,仿佛那件事本不是现实,从她嘴里说出来后它才赤裸裸的呈现在他们眼前。

男孩的脸上流露出转瞬即逝的悲伤,但随后他又挤出那副贱贱的笑容来:“对不起骗了你,让你看到了那么不好的东西,赶紧回家睡一觉忘了它吧。”

“才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那可是...”未散欲言又止,她不知道眼前的男孩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他。

“他们说你叫方然,你能想起什么吗?”她又问。

方然摇了摇头。

因为晚上天黑再加上心里的恐惧未散昨晚没有仔细观察过他,等到天亮后她才发现他身上穿的竟然是校服,而且是她们学校的校服,并且方然这个名字她总是觉得在哪里听过。

方然却在一旁说:“谢谢你帮我这个忙,我会遵守约定不再骚扰你。”

“那你怎么办?”

怎么办?方然默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已经死了,并且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唯一能看见自己的人还是个柔弱的女孩,他根本不可能找到凶手,也就没法完成执念,也许他只能像其他弥留人间的鬼怪一样,永无止尽的飘荡在这个世界上。

想想还真是孤独啊。

但就在这时,眼前的女孩眼神却突然坚定起来,像一只睡醒的小狮子,分明几分钟前她还怕得要死。

“也许我可以帮你。”她对他说。

5

未散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现在她面临的问题已经不只是鬼怪了,还有一个不知藏在何处的连环杀人犯,可她那时站在方然身边,听他说,你可以回家了。

他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可那双好看的眼睛却明显黯淡了下去,他明明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么,所以才会露出那么绝望的表情,就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小狗,饥饿,疲惫,无家可归,可却还是对你摇着尾巴伸出舌头舔你的手心。

而未散最忍受不了的就是那种表情,可等她冷静下来后为时已晚,说出的话就要承担责任,至少把能做的事情做完。

未散去学校找了万东老师,方然就跟在她身后,尽管之前见到了那么让人动摇的东西,但方然此时却好像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他在万东老师面前做鬼脸,捏鼻子,活蹦乱跳,未散甚至怀疑他之前是特意给她演的一出苦肉计。

可万东老师根本看不见他,他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推了推眼镜,目光温柔的望着未散。

万东老师虽然是今年才入职的,但却因为过硬的教学能力和亲和力短短几个月就当上了隔壁三班的班主任,他今年二十六岁,身材高挑削瘦,卷发,虽然戴着眼镜但笑的时候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这也是未散来问他的原因,只有万东老师不像那些中年教师那么死板,可以回答她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有什么事吗?未散同学。”

万东其实正在批阅卷子,可他还是没有丝毫抱怨的回应了她。

“那个...”未散有点紧张,她习惯性的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老师你记得咱们学校有一个叫方然的学生吗?”

万东老师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他半张着嘴瞳孔扩张,脸上充满了诧异,未散在那一瞬间还以为他发现方然见了鬼了。

“我当然知道,因为...他是我的学生呀。”

“万东老师的学生?”这次轮到未散惊讶了。方然也停止了恶作剧呆滞的站在一旁。

“嗯...”万东一脸复杂的推了推眼镜。

“那是个很好的孩子啊,他是半年前从隔壁市转学过来的,虽然平时不太爱说话但却很善良,可他在半个月前失踪了。”

“失踪了?”

“对,有一天方然他突然就不来上学了,也没有请假,我给他家里人打电话也没人接,因为有些担心我还去家访了。”

“然后呢?”未散听得全神贯注。

“然后他爸爸告诉我说方然失踪好几天了,已经报警了。”

“说来他家的情况也有些特殊。”

“什么意思?”

“方然是单亲家庭,只有他爸爸一个人扶养他,而且他爸爸还有酗酒赌博的习惯,我经常看见方然带着伤来上学,也和他的爸爸沟通过几次,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我也...”

说到这,万东老师叹了口气。

“方然是你的朋友吗?”他抬起头问她。

“嗯...”未散应付了一句,她看见方然一脸失魂落魄的站在一旁,虽然他本来就是个鬼。

“那万东老师你知道方然家在哪里吗?”

“我记得就在长平街的小巷子里,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谢谢万东老师,那我先出去了。”

万东老师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临走时未散听见他在后面说:“有警察来通报这附近最近不怎么安全,晚上一定要早点回家啊。”

“那现在怎么办?”出来后方然问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未散觉得他脸色很不好,本就有些病态的小脸此时更是纸一样惨白。

未散突然发现他衣领后的脖颈有一条细细的红痕,像是愈合后的切口,联系到方然死后的惨状未散瞬间就明白了,他和其他鬼怪一样留着死亡时造成的伤疤,他的手臂和小腿应该都有这样的痕迹,可他为了不吓到未散把它们全都挡住了。

未散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

但她擦了擦鼻涕,重新振作精神说:“我们去你家看看。”

方然的家离学校并不远,放学后未散没走多久就找到了那条不起眼的小巷,可她并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好在这一带都是些待重建的平房,也不至于一栋楼一栋楼的找。

方然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来到这里后他就一直盯着街头拐角方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里应该是你从前生活的地方,想起什么来了吗?”未散问他。

方然却开口说:“其实你没必要来这里的。”

“什么?”

“这件事跟你又没什么关系,而且听万东老师的说法我爸爸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担心...”

“你觉得...有可能是你爸爸杀了你?”

方然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怎么可能...”未散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但随即又觉得苍白无力只好把笑脸收了回去。

空气短暂的凝固后未散的下定了决心。

“我们都到这里了,不去看看怎么知道?”

她自顾自的走进小巷,方然没办法只好跟在后面。

走过七扭八歪的甬道后方然给未散指了一栋有些破旧的房子,那是他对这个家仅剩的记忆。

未散绕着房子四下观察了一下,只是一栋普通的民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房门紧锁,后面的小院子里也破败不堪杂草丛生,很久没人打扫的样子。

未散和方然对视了一眼,然后鼓起勇气走上前敲了敲门,但是并没有人开,未散把耳朵贴在门上也没听到什么声音。

“也许是搬走了?”方然说。

“不,你看那里。”她指了指丢在门旁的垃圾袋,里面还有食物的残渣。

“这肯定是最近的,是有人住在这里的。”

未散不死心的走向窗户踮起脚努力望向屋内,入眼一片黑暗,地面是粗糙的木地板,客厅里有布满灰尘的桌子和旧沙发,有一张照片贴在旁边的墙上,未散依稀看出是一张合影,照片中的男人搂着孩子满脸笑容,然后她隐约还看见在房间混浊的阴影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房梁延伸下来缓慢的摇晃。

未散仔细看了半天然后猛然一怔,如针般的寒意刺入了颈骨,她突然明白那是什么了,那延伸到底部的东西是一双赤裸着的双脚,有人被吊在了房梁上!

6

死者是方然的父亲,时间是三天前,死因是窒息,客厅的地上有很多酒瓶,死者生前喝了很多酒,房间内没有任何反抗的痕迹,门锁也没坏,根据现场初步判断为自杀。

之前来的警察也在,此时他正表情复杂的站在未散面前,毕竟短短几天之内连续发现两起命案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好在未散只是个柔弱的女孩,要不肯定会被怀疑成凶手。

“你认识方然?”警察边做笔录边问她。

未散木然的点头,她脑袋里很乱,恐惧与莫名的伤感混杂在了一起,她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警察。

“你在调查他的死因?这样很危险,你知道的吧?不要再参与这件事了,这是为你好。”警察也没有为难她,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这时有人从案发现场急匆匆的跑出来,他喘着气对未散身边的警察说:“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些孩子的鞋和衣服,应该是其他受害者的遗物...”

未散心情沉重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瞄一旁的方然,从他家出来后他就一直沉默着,其实有一条线已经在未散的脑海里将所有事件都穿在了一起,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方然说。

但就在这时,方然率先开口了。

“你其实已经察觉到了吧。”

“什么?”

“凶手是我的父亲。”

“还记得安东老师说我是半年前转学过来的吗,之前警察也说隔壁市的连环杀人犯是在半年前销声匿迹的,虽然我失忆了,但我父亲应该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死者也大都是我这个年龄的孩子,他在犯案后带着我偷偷潜伏在这个城市,但却因为酗酒家暴失手杀了我,情急之下只好分尸掩埋,等酒醒后却经受不住内心的谴责自杀身亡。”

“这样所有的事情就都联系在了一起。”

方然对未散自嘲的笑笑,他笑的时候会露出两个好看的小虎牙,但他的表情却又那么的落寞,惹人怜惜。

可未散无法反驳,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她面色惆怅的望着他,不知是不是错觉,方然的身体似乎比初见时更加透明了一些。

夕阳坠落下来,昏黄的余晖将未散刻出虚幻的倒影却又硬生生穿透了方然的身体,不断提醒着他身为鬼怪的事实。

方然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回家吧。”他说。

“什么?”未散没听懂。

“我们的契约结束了。”他把手背在身后在夕阳下又露出那副贱贱的笑容,就好像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谢谢你帮我,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不...”未散急忙摇摇头。“也许还有什么办法...”

“算了。”方然语气突然认真起来。“我只是个失忆的鬼怪,你也只是个凑巧能看见鬼怪的人类而已。”

“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说的那么决绝又那么无力,就好像独自走在苍茫的旷野,抬头只有无边无际的路途。未散鼻子一酸,温热涌上眼眶,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别露出那样的表情啊...”方然捏着鼻子办了个鬼脸。

“那再见了,未散,别担心,我会好好升天的。”说完他潇洒的挥挥手,这就是告别了。

方然走了,未散终究什么也没做到,其实她也没那么讨厌他,谁会讨厌一个死人呢,而且还死的那么惨。

未散的生活又回归了正常,她每天还是像往常一样避开那些鬼怪上学,然后放学后早早回家,什么都没有改变,就好像之前发生的都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一切也就结束了。

直到在一天午休时茉莉和她谈到了方然。

茉莉是未散的同班同学也是她最好的朋友,但因为怕吓到她,未散并没有告诉她自己能够看见鬼怪的事实。

“听说你之前去了方然家?”茉莉贴在她耳边小声问。

未散一愣,她从未和别人说起过这件事。

茉莉无所谓的撇撇嘴:“看你这表情是真的了,好像是有人无意间看见你站在方然家门口,第二天就在学校传开了。”

“不过我记得你和方然好像没什么交集啊,你们很熟吗?”

未散赶紧摇头说:“不,我那时也只是路过,纯粹是意外而已...”

“是这样吗?我记得之前还看见他偷偷来看过你,是什么时候来着?一个月前?”

“等等,你说方然偷偷来看我?”未散一头雾水,她之前并不认识方然啊。

可茉莉歪着头想想后又肯定的点了点头:“对,不光是我,很多人都知道,我还觉得他是喜欢你来着,可他现在不知道跑哪去了,老师说他可能转学了...”

“怎么可能...”未散装作无所谓的摇摇头,可心里却五味陈杂,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她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因为方然已经不在了。

“未散你怎么了?”茉莉一脸疑惑的盯着她。

“你的表情和苦瓜一样,失恋了?”茉莉咯咯的笑出了声。

未散不能告诉她事实,她只能强挤出一个笑脸来,可看上去却更加滑稽了。

茉莉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今晚和我去体育馆看比赛吧,一起去散散心。”

“比赛?什么比赛?”

“咦?你不知道吗?是老师们的校园篮球赛,万东老师也会参加呦!”

7

未散其实是不想去的,晚上正是鬼怪活跃的时候,但碍不住茉莉软磨硬泡只好答应她一起去给万东老师加油。

放学后未散和茉莉一起走在去体育场的路上,大街上和她们同一方向的学生很多,毕竟是几所学校一起举办的友谊赛,应该都是去体育场看喜欢的老师的,茉莉是万东老师的头号粉丝,当然不可能放过一睹英姿的机会,此时正开开心心的拉着未散的手,蹦蹦跳跳的哼着歌。

但未散却愈发的紧张起来,天色渐晚,太阳西下,周围的诡异气息比她想的更加浓重。

太多了!鬼怪的数量太多了!未散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鬼怪聚集在大街上,它们像是来参加一场策划多日的饕餮盛宴,此时正藏在各自的角落里窃窃私语,她甚至看见几个浑身是血的孩子躲在晦暗的巷子里露出半张惨白的小脸死盯着她。

未散手脚冰凉,头皮发麻,她甚至不敢抬头,只能闭上眼睛任凭毫无知觉的茉莉拉着她走,这样那些细小的声音反而更加清晰了起来。

不要...不要...

死...死...

会死..

那声音在她耳边不断放大,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像是来自地狱深渊的低吟,未散害怕极了。这时一只冰冷粗糙的手突然趁乱抓住了她的脚踝,未散吓得魂飞魄散,一直强忍的眼泪瞬间就崩了出来。

是那个死于车祸的白衣女人,她用枯枝般的手死死抓着未散的小腿,分明人瘫在地上,脖颈却夸张的伸前扭成一个十分恐怖的角度对未散发出嘶哑的声音:“死...死...那女孩...会死...."

为什么?是在和我说话吗?谁会死?未散一片混乱。

女人树皮般枯萎的脖子上暴出了青筋:”女孩..会死!“

女孩?未散猛的怔住了,她朝着它面对的方向看去,是茉莉?

“你怎么了?”茉莉终于察觉到了未散的异样,她正一脸疑惑的望着惊慌失措的未散。

未散强忍着恐惧对她用力摇头,她总不能告诉她说有十几只鬼怪正跟在她们后面,还有一只抓着她的脚说你今晚死定了。

可那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未散除了方然以外第一次听见鬼怪和自己说话,茉莉有危险?是谁?未散觉得今晚实在糟透了,她真想现在就调头回家蒙上被子睡觉,第二天一早一切烟消云散,但她实在担心茉莉的安危,只能硬着头皮一路走到黑。

到了体育场后情况反倒好转了很多,室内灯火通明,人们也都聚集在看台上为场上的老师呐喊助威,鬼怪反倒各自散去了,但未散并未因此掉以轻心,她一直警惕的环顾四周只希望比赛早早结束。

万东老师发挥良好,场上喝彩声一片,三班的同学气势轩昂的吹着口哨,比赛结束时万东老师还识趣的回头对她们这排挥了挥手,又惹来一阵尖叫。但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体育场外漆黑一片,未散不禁担心起来。

而茉莉完全不知道未散的心情,她还沉浸在刚刚的比赛中,正一脸满足的和未散讨论,未散心事重重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在体育馆内一路上都没看见什么鬼怪,可还没等未散放下心来,刚一到室外,那些藏在暗夜中的一双双眼睛就让未散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有的藏在灌木丛里,有的藏在电线杆后面,四下分散,三三两两,但却都瞪着眼睛极其同步的死盯她,像一场古怪的诅咒仪式。

真是太奇怪了!未散从未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事,那些鬼怪居然有组织性的跟着她们,是因为茉莉还是因为自己?未散不知道。

这时,一只鬼怪突兀的闯进她的眼中,男性,中年,双手耸拉着,充血的眼睛瞪得溜圆,半只鲜红的舌头翻在外面,是个吊死鬼,鬼怪中这恐怖的样子比比皆是,但引起未散注意的是他的脸,莫名的熟悉感,她曾经见过他,竟然是方然的父亲!

那个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的杀人犯,未散顿时毛骨悚然,双脚发软,但现在不是坐以待毙的时候,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言不发拉起茉莉就走,大有鱼死网破的气势,不管怎样她一定要保证茉莉的安全。

茉莉手被未散攥的生疼,正要询问却见未散脸色惨白,并且神色匆匆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茉莉和未散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其实这一路上她都怪怪的,但都被情绪高涨的茉莉忽视掉了,现在她不得不正视起未散超乎常理的行为。

“等一下,未散,发生了什么。”

“小声点,在跟着我们。”

“什么?”茉莉一头雾水。

“在跟着我们,不干净的东西。”

茉莉正要再问,一辆汽车突然从体育场的地下停车库开了出来,它停在她们面前然后摇下车窗,露出一张和蔼可亲的脸,是万东老师。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打完球的缘故他没戴眼镜,但这并不妨碍未散把他当成救星。

万东老师也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未散同学怎么了,跟见了鬼一样,时间有点晚了,怕路上不安全,我送你们回家吧。”

可不是见了鬼吗!一直以来的紧张在此刻消了一大半,未散鼻子一抽,眼眶瞬间就湿了,这下万东老师更不知所措了,他手忙脚乱的给她们打开车门,然后用眼神询问茉莉发生了什么,可茉莉摇摇头,看样子比他还懵。

不管怎样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两人上了万东老师的车,茉莉坐在后排,未散坐在前排,万东老师还贴心的给她系上了安全带。

未散心有余悸的贴着车窗往后看,那些乱七八糟的鬼怪们还锲而不舍的跟在后面,但毕竟速度有限,都被车甩掉了。

“发生什么了?”

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万东老师忍不住问她。

“不,我...我有点怕黑...”未散强编出一个理由。

茉莉在后排哈哈大笑嘲笑她,可未散却并不生气,紧张的气氛突然缓和了下来,未散也松了口气。

一路畅通无阻,未散亲眼看见茉莉安全进了家门,然后她回头抽了抽鼻子,突然有点感动,自己也算是在暗处保护了茉莉一次,但转眼又看见后视镜中的自己真是丑的要命,又赶紧拍了拍脸让面部肌肉放松了下来。

送完茉莉后万东老师也重新坐回车里,他问她:“你家在哪?”

未散报了个地址,万东发动车子,没说话。

两人一路上话都很少,未散本就是个内向的女孩,没有了茉莉在中间当催化剂车内的氛围很快就就冷了下来,万东把车开的飞快,马路两旁的行道树剪影般的从窗外掠过,万东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毛衣,没戴眼镜的侧脸看上去格外坚硬,他用食指轻敲着方向盘,不时抬起眼从后视镜瞄着未散,汽车越行越远。

未散突然感觉很怪,万东一直沉默不语,这一点也不像他的风格,正常来说现在应该主动和未散开玩笑来缓解尴尬了,但他没有,并且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车内还异常的闷热,未散想打开窗户却发现按钮根本不管用。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未散很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愈来愈诡异的寂静,但却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涌了上来,摘下眼镜的万东给人的感觉完全变了,而且在这么暗的道上,不戴眼镜他是怎么看清路的,未散的心渐渐凉了下去,有什么不对,她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未散的家在市区,可车子明显始向了郊外,她紧张的整个人都僵硬了,像张绷紧的弓,未散忍不住了,喉咙艰难的蠕动起来:“万东老师...你能...看清路吗...”

没有回话,不知过了多久,在未散都觉得他不会再回答自己的时候,万东才开口说:“当然。”

然后他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缓缓放在她肩膀上,把脸凑到她耳边咧开嘴轻声说:“因为...我根本不近视。”

8

未散大脑嗡的一声炸开了,刺骨的寒意瞬间涌上了全身,她本能的想要去解安全带,可安全带被做了手脚根本打不开,汽车还在往不知名的地方前行,铺天盖地的绝望将她淹没了,未散想起之前白衣女人说的话,她突然明白了,原来会死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茉莉,而是她。

一切都错了,方然、鬼怪、案件,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搞错了。但一个鬼怪是怎么察觉到她会有危险的呢?未散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万东没有在意她的惊慌,仍旧不慌不忙的开着车,只是嘴角扬起了一个本不属于他的狡诈的笑容,充满了嘲弄。

“你要带我去哪...”未散的声音颤抖,但她仍旧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可万东没有回答她,他从后视镜瞄了她一眼说:“很烦吧,那些恶心肮脏的东西。”

“什么?”未散没懂。

“分明已经死了,却还是吐着舌头乱叫着藏在角落里,不管生前还是死后都是垃圾。”

“你...也能看见鬼怪?”

未散震惊极了,她从未遇到过和她一样能够看见的人!这样那些鬼怪知道她有危险也就说的通了。

汽车在立交桥上也驶到了尽头完全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未散远远的看见前面是一片湖,那是市内的标志性景观,她不知道万东要干什么。

“方然...和那些遇害的孩子,都是你杀的吗?”未散鼓起勇气问他。

“是不是呢...”万东露出玩味的笑容,脸上竟然还带着骄傲,就好像他坐在车里这么长时间就是在等未散问他这个问题好让他来炫耀自己的功绩。

“我本来是没打算杀方然的,他太普通了,也没什么家人,杀了他也没有什么成就感,我一直以来最有兴趣的是你啊!”

“我?”

“没错!”像是说到了要点,万东兴奋的拍了下方向盘,未散被吓得一哆嗦。

“你是特别的!虽然你在刻意隐瞒,但演技太拙劣了,我早就发现你能看见那些东西了,真是惊人,竟然还有除了我以外能看见的人,我们是同类!”

鬼才和你是同类!你连鬼都不如!未散在心里想,但她没敢说出口,她还期盼自己能说服他放了自己改邪归正。

万东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一直在跟踪你找出手的时机,但被那小子发现了,虽然我还没做什么,但他很敏感也很聪明,自那以后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你,这让我很烦,所以就先找个机会杀了他,后来家访时又发现他爸爸是个一无是处的酒鬼,就顺便把罪责都推给了他爸爸,警察完全没找到马脚,怎样?做的很漂亮吧!”

未散怔住了,一脸的不可置信,眼泪悄声无息的顺着她的眼角往下流,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她害了方然...她想起方然那张嬉皮笑脸却又藏着落寞的脸,都是她的错。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未散的声音低沉,但却有力,万东有些惊讶的回头看见未散的眼睛蓄着泪水但却狠狠的瞪着他,像头终于重拾力气的小狮子。

“真是不错的眼神,这样才对!”

万东兴奋的叫了出来:“这样才有被杀的价值!”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你个杀人犯!”未散喊了出来,她在愤怒。

万东收起笑容:“是实验。”他并不介意在猎物临死前和她聊一聊。

“什么实验?”

“我家里是开医院的,从小就能看见那些东西,它们有的还拥有理智可以思考,有的却像鱼一样漫无目的的游荡,于是我很好奇,想知道究竟怎样的死法才会变成鬼怪,以及会变成什么样的鬼怪,于是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后来我发现变成鬼怪的条件和死法无关,而是意识。

因为我曾经利用医院的便利杀了一个住院的孩子,可他没有变成鬼怪,后来他的妈妈追查孩子的死因追着我到了这个城市,我觉得很烦,就在一天夜里开车撞死了她,拦腰碾了过去,可你猜怎么着,她的孩子升天了她反倒留了下来,现在还拖着一半身体在马路上日复一日的寻找自己的孩子,真是太有趣了!”

是那个女人!未散追悔莫及,怪不得她会那么拼命的告诉自己有危险,原来是这样,那些鬼怪也并不是想害她,是来提醒她快跑的,可她却亲手把自己送到了刽子手手里,真是蠢透了。

车子停了下来,夜色浓重,未散听见湖水的声音,静谧却恐怖,万东把车停在了湖边,周围连建筑都没有只有高高的芦苇和湿润的土地,对岸的霓虹灯光连成了一条线像是彼岸的鬼魅暗影。

未散坐在车里忍不住哭出了声,她才只有十六岁,可她就要死了,死在这个连尸体都找不到的地方,悄声无息的,像是荒原,这就是方然临死前的心情吗?真是孤独啊。

“你要淹死我吗?”未散抬起脸问他。

万东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温柔体贴的万东老师。

“对不起,对不起啊未散。”他露出悲伤的表情,用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好像真的为她的死感到惋惜,分明始作俑者就是他自己。

“可我必须得这样做才行呀。”然后他给未散判了死刑。

说完万东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把车开到一个倾斜的低坡放开手刹,汽车开始顺着惯性缓缓滑向湖中,而他自己并不急着出车,反而带着悲痛一脸沉醉的观察未散的表情。

湖水潮湿的水藻气息扑面而来,哗的一声半个车头陷入水中,虽然借着水的浮力速度有所减缓但仍在慢慢下沉,一切都在万东的计划之内,他是个变态,看着人慢慢死去的过程是他的爱好之一,未散再也抑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在面对死亡的恐惧时仍会试图挣扎,她开始尝试挣脱安全带,可立马就被万东用蛮力制止了,他捏着她的脸用食指在她嘴边比了噤声的动作,然后从扶手箱里掏出一个针剂想扎在未散的胳膊上。

不管那里装的是什么被它注射的话就彻底完了,可万东的力量太大了,未散根本无法挣脱,正在她绝望的看着针头凑向自己时,万东的手却突然停了下来,未散惊恐的睁开眼睛,看见有一只半透明手从车窗外伸进来死死的拽着万东的胳膊。

然后她看见方然那张苍白却因用力而紧绷的脸。

“方然...”未散忍不住叫出了声。

不光是方然,从车窗外又伸进来第二只手,第三只手,甚至有一个纤细的身体从后车窗爬进来从后面抱住了万东的脖子,未散看着他们一个个惨白又稚嫩的面孔,他们都是鬼怪,也都是和她一般大的孩子。

是万东暴行的受害者。

万东额头青筋暴起,用力起身想从他们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但鬼怪的数量太多了,他们像八爪鱼一样将他死死按在座位上。

方然也并不轻松,对人类世界的干涉只会让他们变得愈来愈透明,他望着未散,从喉咙里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未散...快走...”

未散大梦初醒,整个车头已经陷入了湖水之中,马上就要淹没驾驶室了,安全带没法解开,她就缩着身体仗着身材瘦小从中滑了出来,然后在最后一刻打开车门踉踉跄跄的逃了出去。

万东已经从鬼怪的束缚中挣脱,他拼命的撞着已经被淹没的车门,表情扭曲含糊不清的咒骂着,可因为水压的缘故车门根本打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入幽深的湖水之中。

未散瘫在草地上茫然无措的望着这一切,然后她看见了方然,他为了阻止万东逃出来一直挂在车门那里此时大半个身子都没在湖水中了,可他还是一咧嘴对她露出那个标志性的耍贱笑容,用口型对她说:“再见啦。”

最后和其他鬼怪随着车子一起沉入深邃的湖水之中。

未散惊慌失措的扑在湖边寻找方然的身影,鬼怪是不会死的,她希望他会重新浮上来像往常一样取笑她,但他没有,不光是方然,所有的鬼怪都不见了,整个世界都寂静了下来,湖水里空荡荡的,仿佛深渊。

9

电视里播放着早间新闻。

“据现场报道,昨天夜里,有一辆黑色轿车在郊外坠入湖中,司机是市内一高中的老师,年仅二十八岁,现以确认不幸去世。但据警方证实,发现在死者家中藏有大量麻醉剂等医学药品和一些高中生的私人物品,疑与之前的高中生连环杀人案有关,警方已展开调查...”

未散吃完了早饭,背起背包出了家门。

在这清冷的秋季,太阳少见的一大早就暖洋洋的挂在头上,周围的行人们三三两两,边走边讨论着昨晚的电视剧,没写完的作业和隔壁班新来的男孩或女孩,似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早间的新闻报道,朦胧的朝阳薄纱一般落在未散脸上,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只有马路上的鬼怪们依旧活跃,未散漫步到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只有半张脸的醉酒男人依旧醉醺醺的坐在马路边,但这次未散没有逃避,她抬起头第一次和他对视,男人的脸皮开肉绽格外恐怖,可他只是盯着未散看了一会,然后抬起胳膊,攥着不存在的酒杯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

接着是猥琐的秃头男人,她在经过时他正弯着腰偷看女孩的裙底,于是未散装腔作势的瞪了他一眼,他立马一脸惊恐的退到路边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被罚站的小学生。

最后那个半个身体的白衣女人也出现了,她拖着身体在马路上艰难的爬行,嘴里含糊不清,未散凑上前去听见她嘶哑的念叨着:“光...小光...”

“小光?那是你孩子的名字吗?”未散一脸不忍的望着她。

“我想他并没有遗憾,已经好好的升天了。”

女人停顿了一会,然后喉咙里发出嗫嚅的声音,好似哭泣。

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未散终于不再害怕鬼怪了,相比于万东那样的人,它们反而更像是有血有肉的人类。

只是...方然。那个曾救过他两次的男孩。

未散抬头望向天空,不知他在那里有没有和自己的父亲团聚,有没有如愿投胎一个好人家,未散长叹了口气。

“再见了呀。”她喃喃自语。

像一个未完成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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