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国界
文/画桥
那加国爆发内战,身陷囹圄的无国界医生谢芜在废墟下被埋了三天,营救出来之后,患上应激性失聪和失语症。心理疗愈师姜桓为了治疗她,主动装成聋哑人陪伴谢芜。谢芜一直没有从战乱的恐慌中走出来,而且在她身上,似乎藏着重大的秘密。
1.孤岛
我注意到坐在窗边的几个女生在偷拍姜桓,正想提醒他一声,侍应生过来了,问:“两位需要点什么?”
姜桓抬头,一双懵懂的眼睛在侍应生和我身上逡巡,我暗叹了一口气,用手语把读到的侍应生的话传递给了姜桓。
姜桓露出招牌式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耀眼几分,那几个女生爆发出小小的惊叫。姜桓在菜单上指了几道菜,用手语对侍应生说:谢谢。
我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写字给姜桓看:窗边的人偷拍你五分钟了。
姜桓挑了挑眉,在下面打了一行字,递给我:你懂的,有时候,长得太耀眼也是一种罪过。
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姜桓已经起身,迈着长腿向窗边走去,那几个女生慌忙收起手机,激动得手足无措。姜桓走到那桌,微笑着比画了几下,那几个女生先是惊愕,然后红了脸,连连道歉,拿起手机滑动几下,然后给姜桓看,似乎是在表示照片已经删掉。
姜桓走回来时,我看到那几个女生惋惜地说:“多好看的小哥哥,我还以为是哪个艺人呢,居然是个聋哑人……”
我的鼻子微酸,眼眶里涌上一抹湿意,然而等姜桓坐下,我抬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
姜桓挥挥自己的手机,把手机备忘录给我看:你猜我拿到了什么?我看了她们拍的照片,有几张拍到了你,很好看,我让她们传给了我,你看看。
我点开相册,的确看到了几张自己的侧颜,和姜桓眼神交织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一对情侣。
只是……姜桓到底是想要照片呢,还是想要女生们的联系方式呢?
我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姜桓的手越过桌面,从我手里拿了手机,低头又打了一行字,然后亮出来给我看:我是用隔空投送传的,没加联系方式,你是不是吃醋了?
看完这行字,我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心中有些无奈,更多的是阴霾消散的轻松。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患得患失了?我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诫自己,这种小心眼的情绪要不得。
吃完饭,我和姜桓一起出了餐厅。绿灯亮起,我们过马路,姜桓本来走在我后面,走到路中间的时候,他倏地冲上来,拉住我的手腕往后一带,我撞上他的胸膛。面前有疾风掠过,一辆白色的商务车闯了红灯,扬长而去。
我这才迟缓地反应过来,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
我茫然地站在马路中间,交警和路人都围过来了。我看着他们的口型,辨认他们说的话。
“姑娘,你没事吧?还好你男朋友反应快,你没听见那车的声音吗?怎么不知道避开?”
“这司机太嚣张了,闹市区都敢闯红灯。”
我懂唇语,所以能看到他们说话,可我的世界是寂静的,是和他们不同的,是一座孤岛,上帝在我面前关上了一道门,却没有为我多开一扇窗。
哦,也许有。
姜桓从后面抱着我,头搁在我的肩膀上,我的下颌处传来姜桓喉咙震动的感觉,他在说话,可能是下意识地出声安慰我,可是我一点儿也听不见。
2.噩梦
出门吃顿饭,折腾了两个小时才回来,我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新闻。
“离那加国的内战爆发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在大使馆和援军的努力下,那加境内的我国公民已经全部撤离。即使有周边各国的调停,那加内战依旧越演越烈。据国分析,原因还是在于,葬身战乱的知名生物学家宋教授研发的‘拉美五号’靶向制剂实验数据不知所踪。‘拉美五号’是治愈肆虐百万人民的‘劳拉病毒’最有希望的靶向制剂……”
我聚精会神地看着主持人的口型,手中一松,遥控器被姜桓小心地抽走了。
他把电视音量下调了几格,我这才看到,原来之前的音量是满格的,肯定很吵。
我对姜桓打手语:你不用装聋哑人,不用装得和我一样,你会很不方便。
姜桓用他学了不到两个月却已经很娴熟的手语回答:我不想你一个人守在孤岛。
我眉间微黯,姜桓把手上的平板电脑递给我,上面有他查文献后的总结,他告诉我:应激性失聪患者,如果要康复,最好保持情绪平和。你之前就是因为太难过了,所以才会因为失聪罹患失语症。如果有我陪着你,和你一样生活,对你的康复很有益处。
我用手语告诉他:我真的很好,请你回去上班吧,我不能再耽误你了。
姜桓打手语:治疗你就是我的工作,在你彻底走出阴影之前,我会一刻不离地陪着你的。
我吃了两片安眠药,睡眠质量依旧没有改善,梦里还是在重复两个月前的场景——
巨大的轰鸣声从头顶传来,如黑云压城,如撒旦降临,楼里的人纷纷逃散,间或有同事催我一声:“谢医生,快跑!”
“我再等等宋教授!”
地面震动起来,交战双方已经开始投放炮弹、火箭弹,爆炸声震耳欲聋,楼下传来密集的枪声,我冲进实验室去找宋教授,却发现实验室内空无一人。
慌乱的声音在轰炸声与枪声的间隙断断续续传来。
“宋教授被沙虎……人没了……”
“……沙虎……对,那个雇佣兵头目……听说反动武装雇佣了他,就是为了‘拉美五号’!”
楼体一阵晃动,灰尘掉落下来,之后楼坍塌了,我在废墟里被埋了三天,是交战区最后一个被营救出来的华国公民。
祖国不仅排除万难把我们救了出来,在返回的途中,还给我们配备了心理疗愈师,以免我们患上创伤后应激综合征。
我的心理疗愈师,就是姜桓。
我的症状来得比较迟缓,离开那加国后反而变成了聋哑人,我被诊断为受恐惧的情绪影响导致失聪、失语,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我还没有从战乱的后遗症里走出来,姜桓一直陪着我。
我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心跳剧烈,额头冒汗。我下床喝水,杯子还没碰到嘴唇,姜桓就进来了。
夜灯微弱的光亮中,他一边走近,一边打手语:你还好吗?
我后退一步,打开了大灯,莹白的光照在他脸上,他脸上泛出奶油肌的光泽,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
我用手语问他:你怎么进来了?
姜桓指了指我的床底:我在你的房间安装了红外探测仪,以免你出现意外——创伤后留下心理阴影的病人,可能会梦游,希望你别介意。
他的关怀真切而诚挚,我打手语:谢谢,我不介意。你回去睡觉吧,我只是起来喝水而已。
姜桓点头,走到门口又折返了回来。
他进卫生间拧了一条毛巾,来擦我额头的汗,然后抱着我躺到了床上,用手语对我说:你肯定又做噩梦了。我早就说了,你不能一个人睡。你不用觉得尴尬,我是疗愈师,你把我当大白,抱着就不害怕了。
他的手十分有力,我挣脱不开。姜桓关了灯,有他的陪伴,黑暗也褪去了恐怖的气氛,变得温柔起来。
我感觉到他嘴里的气息喷在我脖子上,便回头用眼神问他说了什么。
姜桓用手语表示:明天会有特侦局的人过来问你问题,你需要回忆暴乱当天发生的事情,不要害怕,我会全程陪伴你。
我转过头去,安稳地躺在他怀里。我明明感觉到,刚才他用声带说的话不长,不是这句。
3.询问
“谢芜小姐,你身为无国界医生驻守在那加国,加入了宋教授的研究小组。我们已经调查清楚,宋教授遇难前,你是最后一个接触他的人,‘拉美五号’的实验数据在哪里?”
我肩膀一缩,惶恐地摇头。
“谢医生,你不要害怕,我们华国并没有发现‘劳拉’病例,为‘拉美五号’争得头破血流的,是那加国内部的人。我们询问你,是为了保护你。要知道,令国际闻风丧胆的雇佣兵头目沙虎,也在寻找实验数据,他很可能找到你。”
我用手语回答:我不知道,你们不要再来问我了。
有一只温柔的手掌从我的后脑勺抚到我的肩膀,安抚了我的情绪。我回头盯着姜桓的唇,看见他说:“抱歉,她还没有从创伤中走出来。据我所知,她被从废墟里救出来后,有女性救援人员对她进行过搜身检查,她并没有携带任何能承载实验数据的物品。我想,她并没有说谎。”
姜桓言语客气,态度强硬地送走了调查员,关门回头时,与我四目相对。
我:他们是特别侦查局的调查员,品级很高,你这样做不怕得罪人吗?
姜桓:你担心我了?
我:我怕你被连累。特侦局很特别,他们的职权很大,即使你只是个疗愈师,也不应该得罪他们。
姜桓坐到了我旁边,把我抱着的抱枕抽走:你又感到害怕了,又在寻找安全感。是他们的询问给你带来了恐惧?其实在你害怕的时候,抱一抱我也许比抱抱枕更好。我希望你快点儿好起来,你已经回到了安全的祖国,按理说不应该再感到害怕了……
我问他:如果我好起来,失聪、失语症治愈了,你就会离开?
姜桓笑了,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如果你开口留我,我不会离开啊。
我愣了一下,迟缓地露出笑容。
姜桓偏了偏头,明亮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芒,我被这光芒夺走了心神。他抬手,想用手语,但是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打字更好,他低头打了一会儿字,然后把备忘录给我看:怎么办?你不留我,我可能要违背我的职业道德了。我既想你快点儿好起来,又不想你那么快好起来,你不好起来,我才有理由继续留在你身边。
我看了这段话很久,心里因为突然变成残疾而留下的阴郁一点点儿消散开。我抬头看他,姜桓皱眉,用手语问我:你在害怕?害怕什么?沙虎吗?
我点头:暴乱那天,我可能见过沙虎。
4.沙虎
那是在我听到宋教授已经遇难的时候。
其他的人都已经顺着逃生楼梯下去了,而我因为返回实验室,晚了一步,到达楼梯的时候,楼道已经被砸下来的石板堵住了,我只好返回去,瑟瑟发抖地躲在实验室。
外面的爆炸声好像永远不会停歇,我的手机早已经被摔碎,无法呼叫救援,只能近乎绝望地等待命运的降临。
不久之后,实验室的门被一脚踹开,一个全身武装,手持枪械的高大男人进来,用枪指着我,散发着寒气的声音从纯黑的头盔里面传来:“‘拉美五号’的实验数据在哪里?”
我看见了他手套上的图案,是令人心惊胆战的虎头,正是沙虎团队的标志。我极度惊慌,不知所措。千钧一发之际,外面有几个平民路过,似乎是从隔壁的楼顶借道避难的,他抬枪就射,那几个人纷纷逃窜。
我内心惊骇不已,这样不顾别人生命,心狠手辣的人,除了进入这栋大楼寻找“拉美五号”的沙虎,还有谁?
巨大的爆裂声传来,实验室一侧的天花板砸下来,把我和他困在小小的空间里。
他的头被砸中,晕过去了几分钟,醒来之后,又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我。然而之后又是一震猛烈的声响,一枚火箭弹投放到了附近,这座大楼终于承受不住攻击,全部坍塌,我和沙虎都被埋在了废墟之中。
这反而救了我的命,沙虎只能透过一个小小的缝隙伸手进来,确认我是否还活着。他的手摸到我的脖子,我悚然一惊,慌乱之下直接咬住了他的手腕。
这一口咬了很久,却没有忍心用十成的力气,松口后,我战战兢兢地出声:“你、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掐断我的脖子,在这之前,我就能咬断你的动脉。”
那边传来沙虎的一声笑,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我自不量力,然而我的威胁取得了很明显的效果——他马上把手缩了回去。
我们被埋在这里无人救援,沙虎那边一直传来细碎的声响,他在设法脱困。沙虎时不时地伸手进来试探我的脖颈,像是在玩弄猎物的野兽,一开始我还能咬他几口,到第二天的深夜,我已经没有了力气,平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沙虎又伸了手进来,这回没有等到我张嘴咬他,他似乎很意外,又很焦急,在我脸上捏了好几下。
“Stop(停下).”我隔着砾石堆有气无力地出声,“你能不能行行好,把我的尸首带出去,还给华国?毕竟华国十分强大,你和华国又没有仇怨,这个人情很划算。”
沙虎的声音透过层层阻隔传来,瓮声瓮气的:“你怎么不咬了?”
我看着面前这只朝我勾了勾指头的手,心里想笑,但没有力气再出声。
“你需要补充水分。”沙虎的手依旧放在我面前。
严重脱水让我的大脑运行迟缓,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沙虎的意思,是让我咬破他的手,用他的血液为我补充水分?
我当时被自己这个石破天惊的想法震惊了。见我久久没有动作,沙虎缩回了手,那边的动静大了些。他脱困了,似乎还在尝试着搬开压在我上面的石板,可我很困,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已经有祖国的救援人员在叫我的名字。
“等一下!”姜桓打断了我的回忆,这回他直接说话了,“按你的描述,沙虎对你还挺仁慈,他不会是喜欢上你了吧?”
我摇摇头:他应该是想从我身上获取“拉美五号”的情报。沙虎受雇于那加国反动组织,与那加政府对抗。宋教授一直不想交出“拉美五号”,就是因为一旦它落在任何一个政权组织的手中,其首领就会将它作为博弈的筹码,而不是救人的制剂。并且很有可能会为了己方的利益,不让“拉美五号”公布于世。这对百万感染“劳拉病毒”的人将是灭顶之灾。
姜桓:但是以宋教授的性格,他是不会让自己的研究成果毁灭的,他一定将数据藏在了某个地方。沙虎手底下有最顶尖的黑客,如果他查到了藏起来的数据与你有关,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笑了笑,坦然道:那就让他来。
5.录音
我的病情迟迟没有好转,姜桓变得有些着急,他上网搜索着市内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每天带我出去打卡,希望我能融入人群,开心起来。姜桓装聋哑人的水平又提升了一个层次,居然能凭借聋哑人的身份,得到形形色色女性的同情、怜悯,以至店铺优惠折上折,甚至免单待遇。
我就没那么好运了,走在路上还被小偷偷了包,等到姜桓拔足狂奔,追回来的时候,天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姜桓的头发和衣裳湿答答地滴着水,却好好地护着我的包,只让它湿了一点儿外表,像只哈巴狗一样在我面前邀功。
我一看,手机和钱包都没丢。姜桓兴奋地比画起来:他逃得挺远,但我有独特的追踪技巧,我把他找了出来,按住打了一顿,他也不敢报警。
他湿答答地跟在我后面回了家,问:你怎么了?好像不高兴?包里少东西了?
我:是多东西了。
我把东西都倒出来,左翻右找,最后在手机里找到了一个窃听器。
姜桓脸色微变,把窃听器毁掉。他的手机进来了一条信息,区号是那加国,我匆匆一扫,只看见了“内鬼”的字眼。他想回拨,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上去就摁掉他的电话,用手语对他说:给聋哑人装窃听器,这个天才的主意是你的哪个手下提出来的?你是不是怀疑“拉美五号”在我手上?你是不是怕我用什么手段避过你的监视和别人见面?沙虎。
姜桓愣住,随即眼里温和的神色消散不见,泛出冷冽的光。
我指了指他的手腕:要我撸起你的袖子,看一看我当初咬下的牙印吗?
姜桓转身,锁住了门窗,拉上了窗帘,穿着一身湿衣服坐在沙发上,敏锐的目光看向我,终于有了几分叱咤风云的头号雇佣兵的样子。
眉眼锐利,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