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飞秧敲开雪月阁的大门时,拂裳正拎着紫貂的尾巴晃来晃去,想要逼它把含在喉咙的玉坠吐出来。
师傅说这玉坠是萤石所制,自他捡到她时便在她身上戴着。虽不知到底是何人所送,但手感温润,想来价值不菲,丢了也不妥当。
可惜紫貂虽然个头小,脾气却不小,任她怎么颠倒摇晃都不肯屈服,甚至伸出爪子在她手背上挠了一下,然后扭身跳下地,一溜烟似的跑走。
她气得不轻,抄起桌上酒坛就要朝它扔去,回身却看见不知已经站在门口多久的白飞秧,不禁稀奇道:“我们这雪月阁只会酿酒,可不会什么看病救人,楼夫人怕是走错地方了吧。”
拂裳虽然不怎么出门,但还是听说了这锦绣城中第一酿酒世家楼家家主病重的消息。而这白飞秧,便是楼家家主楼之敬的妻子。虽是正妻之位,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楼之敬对她远不比已过世的原配妻子。但对她该有的宠护还是有的,久而久之,城中众人便不再对她这个继室待遇有所偏颇。
除了拂裳。
拂裳不喜欢白飞秧,她觉得这个女人自私、懦弱,怎么看都配不上楼之敬那么个芝兰玉树的人儿。
她也毫不掩饰她的不喜欢,挑着眼尾再次赶人:“夫人请回。”
说完便不再理会白飞秧,低头拍开酒坛上的泥封,馥郁酒香顺势飘出,刚刚逃走的紫貂便又闻着酒气跑了来。
她弯身摆好姿势,正准备扑倒紫貂,不想紫貂身手矫捷,一扭身便转了个方向,可怜她抱着酒坛转身不及,跌了个实在,酒水洒了一身。
“紫貂,别让本姑奶奶逮到你,否则一定把你剥皮抽筋,再封进酒窖做成貂儿酒。”她气急败坏地吼,站起身却发现白飞秧抿着唇站在她面前。
“听说雪月阁的拂裳姑娘酿酒技术一流,不知可否请姑娘救救我夫君。”随后她像是料到了拂裳会拒绝,双手攥紧身侧裙摆便直直朝拂裳跪了下去,“只要姑娘肯帮我夫君酿出锦绣流光,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锦绣流光,六年前惊艳整座锦绣城的奇酒,一杯梦不醒,再杯忆前尘,三杯醉浮生。传闻是楼之敬采三十三天冬月霜花点料,六十六种花植成汁,又封坛酿制九十九天,于春日百花开遍的时节里开坛启封,酒气馥郁,间有花香拂来。
开坛当日,城主大喜,赐了楼家第一酿酒世家之名,一时间,楼家声名大噪。
然而世间之事,有得必有失。同年,楼之敬原配妻子过世,楼之敬大悲,次年盲了双眼,楼家盛景大不如前,后又一年,楼之敬生无可恋,周身了无鲜活生息,而后便在年迈母亲的以死相逼之下,娶了城西巨贾白家独女白飞秧为妻。
楼家境况慢慢好了起来,可那锦绣流光却再酿不出来了。然而锦绣城于三年前新升任的城主曲明臣对锦绣流光觊觎已久,命楼家于一年内再度酿出锦绣流光,否则便撤去第一酿酒世家之名,楼家上下逐出锦绣城。
楼之敬生平最重家族荣誉,城主这般举措,不啻于要他的命,于是自盲了双眼后便不怎么健朗的身子更加虚弱了。
眼看期限越来越近,白飞秧只好求到了拂裳这里。
“夫人凭什么以为我会酿出锦绣流光?”拂裳弯腰拧去衣裳里的酒水,漫不经心道。
白飞秧咬紧了唇:“就凭姑娘三年前以一斟拂雪,便醉了锦绣城半数人的过人本事。”
拂裳怔了怔,半晌,嗤笑一声:“夫人可能不知道,要我拂裳出手,代价可是不轻的。”
白飞秧眼中满是挣扎,半晌,深深朝拂裳弯下腰:“我知晓姑娘心仪夫君许久,只要姑娘愿意出手,我便立刻派人接你进楼府。”
(二)
若说这锦绣城楼家第一酿酒世家的称号众人皆知,那雪月阁的拂裳姑娘欢喜楼之敬的事情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常被人拿来在茶馆酒楼闲谈,说拂裳鬼迷了心窍,明明有一身酿酒本领,模样又精致,不知多少人愿用千金博她一笑,她却偏偏看上了那个盲了双眼,又有妻室的楼之敬。
蜚语这样多,拂裳却从未放在心上,敛了眉目、抱着紫貂便厚颜无耻地住进了楼府。
然而进了楼府,她又有些情怯了。就在她犹犹豫豫想不到要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楼之敬面前时,向来调皮的紫貂已替她做好了决定。
她匆匆忙忙赶到主屋,正看到一仆从倒提着紫貂的尾巴,嘴里骂骂咧咧着要拿去炖汤。
紫貂全然没了在她面前的嚣张模样,瞧着她的眼睛里蓄满了可怜的泪水,她暗叹一声,走上前道歉:“貂儿顽皮,踩了你家主子心爱的花草,实在对不住,拂裳愿双倍偿还。”
这时旁侧里屋门打开,楼之敬抄着衣袖靠站在门框上,眉目低敛,声音清朗如碎玉:“想必这位便是拂裳姑娘了,在下……楼之敬。”
拂裳有些愣怔,瞧见他那双敛了所有光华的双眼时,心间顿时漫过密密麻麻的疼。她三两步奔到他面前,扶上他手臂:“紫貂所毁花株,拂裳愿双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