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珩没想到自己还活着。
他清楚的记得那场车祸,刚改装完的“大白鲨”忽然刹车失灵,带他翻下山崖……按说,不是命丧当场,也该缺条腿吧,可他现在连根脚指头都没少。
只是这简陋的帐篷,古朴的弓箭,跳跃的小火把是怎么回事?白珩愣了会儿神,哑着嗓子喊,“有喘气的没?”
有古装士兵打扮的人从帘子外探出半个脑袋,问:“大人可有吩咐?”
白珩目光在帐子里飘了飘,确认是自己后,问:“谁给我捞上来的?对了,我那车得留着啊。”
小兵老半天终于憋出个“是”,白珩见他这个闷样子也不像能问出什么来,只好自己回忆最后赛车的片段。
飙车的人里有个拍某音小片的大皮,是常厮混的酒友,而他现在昏沉沉的状态又是妥妥的断片加宿醉,如此这般联系便明白了大概。
“告诉大皮,拍小片雇不起演员就跟哥说,灌醉了直接弄片场来算怎么回事,吓我一跳。”
小兵张张嘴还是出去了,白珩也从榻上起来,打帘子向外瞧。
大皮这次谱摆的够大,连绵的营帐,星子般繁灿的火把,成队巡逻的士兵,远处还有个俯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兵,听举刀的话音是犯了军法要斩杀,这两个演员都不错,挺逼真……
砍刀拦腰斩下,红颜料溅了三米远,却没人喊“咔”,小兵分开的上下半身也没有要合上,再爬起来的意思。
白珩顿悟,这不是“逼”真,这是真的真。
那个闷兵端盆水又折回来,“大人满身泥污,是否要清洗一下?”
借着火把和漫天星光,白珩往盆里瞧,波光粼粼的水中映出张牙舞爪的胡子和肉滚滚的饼脸,乍看像片半生的毛肚。
他“玉面小生”的颜值哪去了?
白珩不甘心的对着盆呲牙一笑,那面容便笑的干涩,他两眼一翻,那面容也跟着翻白眼,他昏了过去,那面容便不见了。
1
天庭,常寂光宫。
司命星君的观尘镜闪的欢快,镜面像魇住了似的在两张脸切换,一下是在山崖石棱血污中的俊颜,一下是军帐中醉酒昏睡的肉脸。
观尘镜可观不同时空的尘世,但凡有违背生辰簿,穿越时空的事发生,它都会闪一闪。近来穿越的人渐多,它便不分昼夜的闪,司命星君正在考虑把它送到南天门当交通指示灯。
可这次镜子不光闪,还自带“嗡嗡嗡”的BGM,这是穿越人即将改变历史的警报,司命星君一改随缘随意的随便态度,把他手下最勤勉靠谱的掌案使云音叫到案前。
“白珩,”他拨弄出穿越人的前世,“家境优渥,从小顽劣,被他爸打断的棍子可以排出一条街。17岁时因喜欢学霸校花而发奋学习,考上了医学院,可惜校花移情才子。”
司命轻叹一声,“毕业后当了医生,但纨绔气习不改,喜欢飙车,近日改装的车被人动了手脚,刚刚在地下赛道翻了山崖,年仅25岁。”
云音端着千年如一的严肃脸,点评:“凡人俗命,不知惜福……”她本想说“自食其果”,可随着翻开司命的生辰簿,这话却梗住了。
白珩原定的生平是,他虽表面有些混不吝,却是个重情义有侠骨的,此次赛车,路遇歹徒行凶,他行侠仗义却负了重伤,救治时再遇当年校花,遭遇三年情劫后修得圆满,也在校花的敦促下精进医术,成为一代名医,是难得的顺遂命,看来司命写他的时候,心情不错。
可白珩却跳出生辰簿,意外摔下山崖立时毙命,好巧不巧的,楚汉时空里醉酒的项伯也莫名其妙的摔了个跟头,魂魄就此失踪,这才被白珩穿越上身。
若是寻常日子便罢了,项伯的魂魄可以慢慢找,实在不行就将错就错,可偏偏是今天,三个时辰后便是历史关键节点,鸿门宴。
在这场饭局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时项伯应该起身以舞相和,保住刘邦成功溜走。
可纵观白珩一生,从来飞扬洒脱,自小对项羽极是仰慕,曾对项伯此举愤愤了千百遍,现在让他当项伯,岂不是分分钟逆转?
云音脸上也终于欠出惊诧的缝子,“也就是说,白珩会任由刘邦被杀?汉朝也就没了,2000年的历史都要重写。”
司命认命的点头,尽管这是最坏的预估,却不得不防备。
上次有人穿越成了大宁朝的皇帝,他重写了200年的历史都已累瘫,若这2000年的历史重写起来,恐怕要身归混沌了。
“项伯的魂魄我来找,你下界稳住白珩,确保他把剑舞起来,时间虽紧,但只有你能摆平了。”
云音眉间蹙了蹙,最近天宫严打,神仙下凡除非斩妖除魔,其余仙务都不可用仙术,连面貌都不能变,全靠自己变通,可她又不是个擅长变通的仙。
但完成任务是没问题的,云音年纪虽轻,但严谨专业的工作能力,放眼整个天庭,在同等级别的上仙里都是拔尖的。
她1000岁便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仙职考试,分入常寂光宫的司命星君门下,2000岁升至掌案使,成了司命星君的杀手锏,这升级速度,已成了天庭里所有职业女仙们的成长范本。
工作至今,她还没遇到搞不定的凡人。
半个时辰后,她按下云头,敛了仙术,捂着脸从某个有裸睡习惯的士兵处偷了套装,寻了项伯的帐子,见还在昏睡的白珩口水流了三尺长,便踢了地上的酒坛子,然后出来等消息。
三秒后,白珩不客气的喊:“有喘气的没?”
她探了半个脑袋应着,寻思一记干脆利落的暴击让他认清现实,可旁边刚巧抓来一名逃兵,马上腰斩,于是她便顺了白珩的话,出来端了盆清水。
腰斩的暴击力度刚刚好,白珩见了,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当然这盆水不能浪费,如数浇到白珩身上,他一掀眼皮,醒了。
2
云音自认是见过世面的神仙,凡人穿越后那些小情绪,她早已见怪不怪,但白珩却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人外有人。
为节省时间,白珩怕暴露身份而含蓄的咨询,她一律详尽解答,掰扯了小半个时辰,白珩终于明白,他穿越了。
震惊的白珩先是闷头在帐子里乱窜,嘴里念叨:“阿弥陀佛万能的主太上老君如意急急令,哪个管事的快把我带回去……”
云音虚浮的安慰几句,心想这几个大神才懒得管你这芝麻绿豆,真正该拜的本上仙在这呢,有眼不识泰山,哎,凡人啊……
紧接着白珩又进入迷茫后的空窗期,觉得自己是“死”来的,于是拔剑要自刎“死”回去。
可一联系自己头晕醉酒的状态,推断这个身体一定是喝酒喝死的,于是不喘气的灌下两坛,结果在喝死前,先吐得稀里哗啦,胃酸倒流。
云音从解说员,到心理疏导,现在又化身女仆伺候他漱口洗脸,醒脑安神,还得趁这迷糊劲儿,给他洗脑,强调他现在是项伯,任务是在待会的鸿门宴上舞剑,保护刘邦。
堂堂上仙身成了身兼数值的斜杠青年,忙得云音快怀疑仙生时,白珩,终于开悟了。
他目光瞬时透出精灿灿的清明,随着对云音上下打量,清明渐渐变得油腻,然后别过脸去,再回头时又回归清明。
如此几番后,他终于笑说:“刚才让你见笑了哈。”
云音回应:“我已跟随大人多年,对大人醉酒的格调一直守口如瓶。”
白珩点头,“这次确实醉得厉害了些,竟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现在醒过来,往日如一场大梦。”
他目光再次油腻,“这会儿看你这扮相,便知过去我有多糊涂,竟让妻妾扮了男装混入军营寻欢作乐……你还是回家去吧。”
他说完不等云音拒绝,便打帘子出帐,留下一抹潇洒的背影。
3
理论上,云音身着铠甲头顶钢盔,全身只露出两只眼睛,再粗着嗓子,跟尚在发育的小男孩毫无区别,可她忘了白珩前世是医生,辩个男女实在是轻飘飘的事。
她暗忖轻敌,更拿出吃碗饭都恨不得给饭粒排序号的严谨,慎重面对。
于是等白珩放水归来后,她不但坦然承认了女儿身,还给自己强化了身份及性格特征,反正这个时代的寻常女子,连生辰簿都懒得记,更别说后世史料了。
“谁是你妻妾?”她嘟嘴佯怒,“舅舅连外甥女云音都不记得了么?我在家思慕项羽表哥成疾,舅舅才允许我藏在营中,只是不能露了痕迹。”
白珩反应也够快,立刻打哈哈道:“我当然记得,只是兵事将起,怕你危险……你想留便留吧。”说着还特意抬手向云音头上和蔼的轻拍。
云音当然本能的躲,到一半时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忙补了表情作小女孩赌气状。
时间有限,她没工夫跟白珩叙这子虚乌有的旧,兜兜转转绕了几绕,话又回到任务上。
“我听说项庄想在宴上舞剑,刺杀沛公,大人是否要做准备?帮助刘邦安全离开?”
白珩将头犹豫的点了两下,又坚定地摇了摇。
云音又找了几个角度,变着法的说这个剑他非舞不可,刘邦非保不行,可白珩都是这个弹簧娃娃似的,点头摇头的反应。
直到云音说,其实项羽也不想杀刘邦,他才终于回过神,好奇的打量云音,问:“你个女孩子,怎么这么关心起这事?”
云音忙把小女儿的娇羞浮了满脸,“我只是不忍心让项羽表哥失望,他那么光明磊落……”
白珩的目光果然软下来,他笑着又摇头,正当云音以为他要再拒绝时,却听他缓缓道:“说的有些道理,你先回帐吧,我准备一下。”
诶?竟这么容易么?云音一时竟愣了。
是还醉着?还是没那么想帮项羽?又或者本上仙的游说起作用了?
不论如何,大功总算告成了,一半。
4
虽说白珩同意配合保护刘邦躲过刺杀,但方法上还需淬炼。
毕竟白珩来自21世纪,舞剑技能为零,她得教他躲过项庄的剑锋,才能救下刘邦。
天边已渗出鱼肚白,她直入话题,“要不就与项庄以舞剑相和吧,将计就计,又不失和气……”
她取下挂在帐上的剑,撒娇道:“好久没见过舅舅舞剑的风姿了,再让我看看吧。”
白珩费了好大劲才把剑拔出鞘,看看剑,又看看云音,把剑在手中颠了又颠。
最后一拍脑门,“瞧我,现在才想起来,刚刚出去放水,想到把沛公拉来赴宴涉险实在糊涂,便让卫兵去通知沛公,今天宴会取消了。”
末了,将目光送出帐子,望向遥远的天边,幽幽道,“这会儿应该到半路了吧。”
就知道凭这货的“作”,不会这么顺利。
云音连槽都顾不上吐便拔腿就跑,虽不知道白珩告诉了谁,但往汉军营地跑,找穿楚军衣服的人肯定没错。
带着肉胎凡身跑了半天,别说人,连只兔子都不见,她隐约觉得不对。
又跑良久,终于遇到汉军士卒,上前一打听,刘邦那边已经做好来楚营赴宴的准备,哪有取消的消息?
云音坐在路边的树桩上,掐着岔气的腰飞快的想,是被涮了?还是消息还没传到?
如果是被涮了,那白珩便是故意支开她,可即使是他不想舞剑保刘邦,也大可以直接说出来,毕竟她还是“外甥女”呢,是白珩穿越以来唯一的亲信。
又或者是消息没传到?白珩确实取消了宴会,传话的人还没到汉营?
云音向左看看汉营,在向右看看楚营,卯日星君已开始当值,阳光从山角已探头探脑。
她这懵怔焦急的神情,正好落在用观尘镜看进度的司命星君眼里,老星君关键时刻终于良心发现,隔空传音。
“云音,白珩确实是诳你,此时他正劝项羽,让刘邦有来无回呢。”
果然被涮了!
云音向天空送了个感激的眼神,追问:“他为何把我支开?”
“这……观尘镜只能看世事,不能看人心,更何况这种狡诈多端的,我想可能是嫌你碍事吧,这个人过河拆桥的事常干。”
司命嘿嘿笑了两声,接着说:“跟他打交道,要以其之道还施彼身,别着急,还有一个时辰呢,不要让天上众仙失望哦。”
“天上众仙?”云音跳起,“他们怎么知道的?星君,你是不是又跟月老喝酒了?他那个大嘴巴……”
“呃……是喝了点。”司命星君连忙解释,“我这不是心烦嘛,就跟月老……结果就传到凌霄殿去了,玉帝高度重视,说这事关系到四海生灵,组织开会研究。”
司命说到这便停了想措辞,直到云音催“有话直说”才接了后面。
“于是你给凡人当女仆那段,便正好落在众仙眼里……大家都在等你逆袭,保住四海生灵,云音,我们看好你,加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