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药可医:忍冬藤

2018-12-29 08:04:01

爱情

忍冬藤:味甘苦,性微寒。清热解毒,疏风通络。

1

冉竹站在医院顶楼,撑着身子向下探去,她只看到车辆飞驰划出一道道悬空的虚线,阳光耀得刺眼,给每个事物都蒙上一层薄纱。她上前一步,跨过栏杆,双手伸展,指缝间穿过微凉的风,绣着绢花的裙边也随之扬起,在空中打着卷。

她想,数到三就与这个世界告别吧。

1,2……随着她的心里默念,她身后有脚步声踩着点过来。

冉竹在这一刻竟有些生气,按照计划不应该有人打扰到她,她会一跃而下,成为一个笑着面对死亡的勇者。她已无惧于世,但不速之客的到来打乱了她的步伐,那些她抛到身后的指责仿佛都回来了,她低下头,像一个被揭开面具的小丑,束手无策。

“你以为跳下去就是解脱吗?别这么天真。”

冉竹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醇厚、戏谑,又透着冷意。

——

尹冬藤刚刚做完一个手术,满是疲惫,匆匆吃了口饭,在自动贩卖机随手买了瓶咖啡就上了顶楼。他喜欢躺在长椅上,沐浴阳光,听不到走廊里急促的脚步声、家属围着病床的哀嚎与喧闹。可今天他一走上来,就看到一个瘦弱的女人站在栏杆外,身穿精致的白色刺绣连衣裙,还穿着一件米色的开衫,盈盈一握的腰身,像是不用跳就能被吹掉下去。

尹冬藤的舌头顶了下腮帮,大脑飞速运转,他走上前去,开了口。

当他说完,他看到这个女人微微侧头,眉眼尽是悲伤。

冉竹,他在心里想,曾经傻傻地割了大动脉,还好家人及时发现。作为骨外科的医生,尹冬藤本来应该与她没什么交集,只是当他去急诊室查看车祸病人时,冉竹恰好被送到医院。

一直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她的父母围在旁边哀求着医生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血还在汩汩地流,血腥味顿时弥漫了整个诊室。尹冬藤在离开之前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病床前贴的患者资料,水性笔写出来的两个字与打印出来冰冷的字体有点违和。

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

“你想跳下去,结束这一切。可你心有不甘,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你眷恋的、没有得到的东西。”尹冬藤继续上前,见她原本张开的手指蜷缩起来,但身体还在空中摇摇欲坠,“你不止一次想过寻死,甚至在来医院之前已经尝试过几种方法,可最后你都放弃了。在你被救的那天,你想过继续生活下去,但你再次因为一些事而痛苦,所以你爬上了顶楼。”

他顿了顿,“你是个爱漂亮的女孩,所以我觉得选择这种方式的你很愚蠢。相信我,你最后的照片做不到现在这样优雅安详,你的血肉内脏只会迸溅到四处。潮水般的人群来了又去,而在医院工作久的人更是看淡生死,最后只会留下你的父母跪在地上恸哭。”

然后呢,然后过了几天所有的一切又归回原位,人们继续着自己的轨迹,步履不停。

他最后说:“不要把这个世界让给你讨厌的人。”

尹冬藤看到眼前的女人低下头,眼泪打湿了水泥地,他才长叹口气,快步上前把她拉了下来,并半揽着把她放到长椅上。

下一秒冉竹就双手捧着脸痛哭起来。

尹冬藤不再看她,拉开手中咖啡的易拉环,灌入口中,刚刚还温热的咖啡已经凉透,加上中午没扒拉几口饭,胃有点难受。当他看了眼表,计算着还有多长休息时间的时候,旁边的女人终于开口了:“谢谢。”

她的嗓子快要说不出话,但还是费力地撕扯着,“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没有人陪我步入婚礼殿堂,还没看到父母白发苍苍,可我一天一天地特别难捱,我好累,好痛苦。”

他知道冉竹内心的话并没有说出来,并且也没必要跟一个陌生人诉说。他站起身,摩挲了几下坐得发皱的白大褂,冉竹见他的动作,也费力地起身,看着他。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要记得,除了你父母,还有其他人信任你。”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还没等冉竹有所回应他就迈开大步离开了,在进入门之前他随手把易拉罐扔到垃圾桶,明暗交界处的阳光把他的侧脸照得很清楚,就连左眼底下的泪痣都明晰可见。

是他。冉竹记起来了。

2

那是冉竹上大二的时候,她所在的学校是个综合性大学,更何况像尹冬藤这种形象佳气质好学习还数一数二的人,别说医学院,在整个学校都是赫赫有名。追他的人数不胜数,但尹冬藤从来都是装作看不到,或者奚落一番,自负又毒舌。

讨厌他的人很是讨厌,但喜欢的人又觉得他很有魅力,冉竹的舍友就是这样一个代表,就算送礼物一直被拒收,还是心甘情愿地追随。尹冬藤就要毕业,听说已经收到了华盛顿大学的Offer,再不告白就再也没机会了,所以在一众朋友的鼓励下,终于在宿舍楼门口守到了他。

尹冬藤冷着脸听完这段告白,眼皮都没抬,转身就想走。冉竹的舍友脸上有些挂不住,而冉竹心里更加气愤,这个人完全没把别人放眼里。她上前堵住他的脚步,尹冬藤噙着不屑的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在说:反正丢脸的是你们。

冉竹深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地盯着他的双眼,“你以为这个世界上谁都要围着你转吗?像你这种自负的人,就活该孤独终老。你是不是觉得对你来说什么都无所谓、都不值一提啊,所有人的感情都是一文不值的啊?我反而觉得你很可怜!”说完拉起舍友就走,还气急败坏地撞了一下他,尹冬藤猝不及防地被她撞了个趔趄。

旁边围着的人群渐渐地散去,而尹冬藤没有动,他脑子里充斥着冉竹刚才说的话。的确,她的判断很准,他现在的人生肆意妄为,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留恋,只是在源源不断地寻求刺激,这些所谓的感情对他来说都是唬人的,他一步步地推开别人,推远自己。

生命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想选医生这个职业,或许是想在给别人开膛破肚时享受快感。

想到这里他又回到了之前的冷冽,哼笑一声,抬脚正想离开就被地上的黄色卡包吸引了视线。他捡起来,发现是刚才女生的学生证,马尾高高地吊着,没有刘海,露着光洁的脑门,但脸还是很小,对着镜头还露出一颗小虎牙。冉竹,尹冬藤心里默念,忽而发现在里边夹层还画着她的卡通画像,上面用很可爱的字体写着:酥果,知名漫画家。

——

一直到尹冬藤躺在宿舍床上,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把这个捡回来,照他平时,别说交给挂失处,就连捡都不会捡。他双手枕在脖子后,闭着眼,脑子里却一直在想酥果。

其实他对酥果这个名字不算陌生,但也绝对称不上熟悉。只是听舍友讲过几次,是微博上的一个漫画博主,因冷幽默作品而出名。无论之前是多么温暖最后总是出现神转折,按照舍友的话来说:发人深省引人深思。

他也随着看过几个图,画风的确不错。他印象里最深刻的一幅图是,在一片广袤无垠的大海上,一艘正常行驶的渔船因为海啸停在一个无人岛,岛上什么食物都没有,这时候资历最小的男生说,把我吃掉吧,你们一定要出去。从最开始的于心不忍到后来的心安理得,她用最可爱的方式画出这幅残忍。

可到最后,只有这个男生活着出了岛,因为他在搜索食物的时候发现只有让所有人自相残杀,始作俑者才能活下来,并且她还在最后上升到环境保护的问题。看似无厘头的漫画,却让人上瘾。

他有时候就想,这样一个漫画家生活中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总之肯定不会和他一样,应该是一个热爱生命,想用画笔讽刺生活中的不公的人。可他没料想到是个女生,还是个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能够一针见血地指出他想隐藏的东西。

——

等到尹冬藤出了国,环境的变化反而让他增添了一些烟火气,他开始觉得人世间有最真实的情感,开始觉得发生在每个家庭的生死轮回让他有些动容。在国外的时间他尝试了很多大学里没做过的事,一直在坚持的就是看酥果的漫画。

直到去年回国,他马上就到现在的医院报了到,由于工作太忙上网的时间也就少了,但他发觉酥果已经很久没更新过了。尹冬藤打开她的微博,所有的画作都已经删除,只留下一封道歉信。

他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捋清楚了整件事。原来是她为自闭症儿童宣传,却遭到质疑,说她讽刺患者,并且后来事件发酵,演变成她之前很多的画作都涉及到讽刺大众,有的甚至与政治相关。一时间,百口莫辩,拉踩的、挖苦的、迅速站队的……她只能退出微博,没想到还有人人肉到她家里,给她寄死老鼠、血手指。

尹冬藤沉默着看完所有帖子,他自诩不是什么好人,可他没来由地相信酥果,也许正是因为她的漫画给了他人情味。

冷暖自知,不必别求甘露。

尹冬藤觉得他的这种想法不足以去证明什么,也就是对一个喜爱的漫画家的悲悯与怜惜。可当他在医院看到求死的她,像残破的布娃娃一样的她,心中的某些感情仿佛压抑不住。

3

冉竹最近发现尹冬藤出现在她身边的次数越来越多,只是她没有闲心关注他。

这段时间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自杀的欲望不再那么强烈,在接受抑郁测试之后医生判断她是中度抑郁,配合医生接受治疗就会好。只是她不知道等她离开后,医生把真实的结果告诉了尹冬藤,还很诧异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冉竹,重度患者治疗方式可是不一样的。

尹冬藤平静地看完诊断书,他早就知道冉竹的症状和重度抑郁如出一辙,可他相信这个女孩,只好拜托同事撒了谎,不想让诊断书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许她会因为自己经历这么痛苦的事还存在活下去的勇气而痊愈。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

他不想自己经历过的那些残破不堪的曾经,让这个女孩再经受一遍,他会帮助她,让她痊愈。

——

冉竹的家人发现她的病情有所好转,也就不再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白天她总是会透过窗户看着草坪上玩耍的小孩子,陪伴着怀孕的老婆散步的丈夫,还有推着轮椅带老伴出来晒太阳的,她觉得自己曾要停止跳动的心脏又动了过来,随手扯过一张纸,在上边描绘着她看到的,她想象的。

而这一切都被门外的尹冬藤尽收眼底,他脸上第一次露出带有温度的笑容,虽然一闪而逝。

第二天醒来,冉竹惊奇地发现枕头边多了全套的画笔和漫画专用画纸,就连陪床的妈妈也不知道是谁放的。她脑子里迅速浮现出一个人,马上又觉得自己好笑,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冉竹开始了她的手绘生涯,其实她最拿手的也是这个,比起板绘来说更多了生命力。她画了很多,笔耕不辍。其他病房的人看到她画工竟如此娴熟,纷纷邀请她帮忙画像,冉竹爽快地答应了,脸上久违地浮现出笑容。

冉竹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网络的世界太过纷杂,就算她没出那档子事之前也因为评论区很多杠精的言论而生气。

这天她像往日一样在病房画画,没有注意到有人偷偷进了她的病房。

他拍了拍冉竹的肩膀,她毫无防备地回头看,却看到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带血的娃娃扔到冉竹的身上。

病房里传出她的尖叫声,这个男人马上堵住她的嘴,满脸狰狞,“吸小孩血的贱人,为了火哗众取宠,你怎么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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