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神偷

2022-04-28 21:06:53

科幻

1

当我被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吵醒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十字路口中央。时值傍晚,华灯初上,路口人来车往,而我只穿着一条内裤。

我坐起身,还没来得及搞清身处何处,就见自己正前方有两团圆形强光袭来,随着两团白光离我越来越近,我终于看清隐藏在其后的轻轨列车的轮廓,此时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橘黄色的轻轨列车从我身上驶过,而我却毫发无伤。

我站起身,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在意,因为在这个名为“云顶”的元宇宙里,我只不过是一段数字代码,而且是一段未经许可而黑入云顶的非法数字代码。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黑入这个尚未开放的元宇宙了。前两次任务的失败,让我被黑手党用菜刀剁掉了右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如果这次再无功而返,自己不仅要失去用来敲代码的中指和无名指,小蝶和两岁的宝宝也会没命……

一个小时前,黑手党突然闯入我家,威胁我再次黑入云顶,为他们非法抢注“云顶之心”——云顶的权力中心,一旦云顶之心的哈希值与他们的账户绑定,那么统治云顶的权力将永远归属于他们,无法更改和逆转。

一个小时后,光着身子的我站在人群中央,想到此时家中正被黑手党拿枪指着头的小蝶和宝宝,想到小蝶被人扯乱的头发和宝宝惊惧的哭声,心中一阵酸痛。

黑手党只给了我三天时间,三天后自己如果没能为他们抢注云顶之心,那么当我在现实世界的家中醒来时,将看到自己失去中指和无名指的右手,以及死去的小蝶和宝宝……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在正义和家人之间做出选择,我只能选择后者,不惜为此变成一个罪犯。

“妈的!如果没有那个猪头网警,我第一次就成功了!因为他,我不仅失去了两根手指,还搭上了家人的性命!”在想到那个保护着云顶之心的网警时,我心中的无奈和痛苦立刻转化为对他的恨意——尽管我深知自己的行为是理应受到制裁的,可是牵扯到家人的性命,我不得不去恨他。

时间紧迫,必须立马开始行动。我离开人潮涌动的十字路口,走进路旁一座高耸入云的圆锥形建筑,这里是云顶交易中心,你可以在这里购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水下豪宅、飞龙坐骑、完美的男/女伴侣……而我只需要一部口袋电脑、一套确保自己数字身份稳定和安全的防火墙工装,以及一架便携飞行器。

获取上述物品并不困难,由于我非法盗用管理员身份黑入云顶,所以在这个尚未公开的元宇宙里,我是创世主一般的存在。我只需要在交易中心以管理员权限发起交易测试,那么系统默认在测试环境下的交易是无需支付任何虚拟货币的。

我挑选了一部黑色的口袋电脑、一套黑色的反识别连体工装,以及一架黑色的脚踩式飞行器。我对黑色情有独钟——它是代表隐藏的颜色,隐藏就不会被发现,就意味着安全。我计划这次行动成功后,永远退出元宇宙技术领域,放弃自己技术大佬的身份,带着小碟和宝宝远走他乡,隐姓埋名。

正当我使用管理员身份进行交易时,突然觉得眼前一片猩红,所看到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血色。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伴随着耳旁响起的尖锐的警报声,我才意识到是交易中心的警报系统被激活了,整个交易中心被红色的警报灯光笼罩,我仿佛身处洗照片的暗室之中。

我立马意识到,交易警报系统被激活,是因为自己的非法管理员身份被识破了!显然,在被我前两次成功入侵之后,云顶也升级了自己的交易保护系统。能写出这套系统,识别出经过我复杂加密后的管理员身份的人,只有那个和我技术水名相当,与我有过两次元宇宙对抗经验的猪头网警了。

“妈的!那猪头居然下手这么早!”我看着交易中心入口处,一道道红外线以惊人的速度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除非让这张网粉碎自己在云顶的数字身份,不然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出师不利,我被困在交易中心了,这也意味着,我和那个猪头网警的第一轮对抗开始了。我迅速穿好自己的防火墙工装,将便携飞行器装进口袋,然后将口袋电脑拿在手中,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在元宇宙对抗中,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对抗的目标就是删除对方的数字身份,让对方在元宇宙消失。

耳边的警报声突然中止,整个交易中心被寂静的猩红所笼罩,我一边密切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在脑中盘算如何破坏红外防线,逃出交易中心。

突然,我感觉自己的脚下一空,随之而来的便是极速的坠落感,我低头向下望去,发现自己竟然正从交易中心的顶楼向下坠落,在快要落地时,地面突然消失,我又重新开始从顶楼坠落……

“这……这是什么奇怪的系统……”我一时无法适应这周而复始的坠落,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脑袋里好像有两股麻绳,坠落一次两股麻绳便打一个死结,一个个死结压迫者我的神经,让我头痛欲裂。

“好你个猪头网警!居然这么恶毒……不行,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失去意识了!”我集中精神,不让自己在这永无止境的坠落中魂飞魄散,然后努力控制自己的右手去拿口袋里的便携飞行器。

“拿到了!”我的右手死死地抓着飞行器,生怕它从手中滑落。随后,我又拼尽全部的注意力和力气,将飞行器背在自己的背上,然后按下了启动键。

坠落终于停止,我借助飞行器悬浮在交易中心大楼的中央。向上望去,大楼的顶层天花板遥不可及,向下望去,同样是大楼的顶层天花板,同样的遥不可及。我仿佛被困在镜像的中央。

这套恶心的系统果然有猪头网警的风格——在残忍无情的无限循环中摧残对手的精神和心智……真够狠的,不过为了小蝶和宝宝,这点儿折磨又算得了什么呢?幻想着自己带小蝶和宝宝远走高飞后的平静生活,我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力量,方才涣散的心智又重新聚拢起来。

只要是系统,就一定会有漏洞,那些漏洞就是我的出口。是时候发挥自己的专长了,作为一个元宇宙开发全栈工程师,找系统漏洞只是十来分钟的事。

猪头网警,别得意的太早,这场对抗我还没出手呢,等我破了你的局,一定要好好打击你一波!我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胸有成竹的冷笑。

“诶!我的口袋电脑呢?”正当我想要着手分析这套无限镜像系统时,才发现一直握在左手的口袋电脑不见了……糟糕!一定是自己拼尽全力装备飞行器的时候失手掉落了!想到这里,心中才升腾起来的力量之火被毫不留情地浇了一盆冷水,冒出了一缕带着傻缺表情的烟雾……

无奈,自己只能背着飞行器在这个无限镜像中穿梭,希望能找到口袋电脑的踪迹。那个猪头网警,现在该不会是在监控视频前嘲笑我吧?我现在就像他的笼中鸟,徒劳地拍打着翅膀,企图飞出这个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牢笼……想到这里,自己心中生出一层耻辱感,盖在脸上,化作涨红。

就这样背着飞行器来来回回穿梭了无数次,找遍了大楼每层的每个角落,还是找不到那部口袋电脑。其间我也试图从货架上再拿一部电脑,可是此时的大楼只是系统生成的幻象,所有的物品都变成了用来装饰的平面图,根本没有实物。

由于长时间被困在这个密闭、重复的镜像中却毫无破局的思路,加之自己越来越担心时间流逝——“时间过去多久了?三天期限还剩下多少时间?”,我的理智开始崩溃,我像一只渴望自由的困兽,背着飞行器在这个镜像中野蛮地横冲直撞,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在我濒临崩溃之际,我突然观察到,随着我的叫声响起,交易中心镜像产生了涟漪般的微弱波动,如水中倒影般影影绰绰。

声音!准确来说应该是非正常噪音,能够扰乱这个系统的稳定性!想当初,这个无限系统也是在交易中心尖锐的警报声结束之后才敢出现——按理来说,警报一旦触发就启动这套系统,不给对手任何反应的时间,效果不是更好吗?

想必这个系统的稳定性是受尖锐声波影响的!想到这里,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开始扯着嗓子高声尖叫起来,随着我的尖叫声越来越大,镜像的波动也越来越剧烈,细微的涟漪变成片片鱼鳞状的波纹……

正当我再要提高一个音阶的时候,我突然失声了。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喊了很久,喊到嗓子变哑,现在无论自己怎样张大嘴巴用尽全力,从嗓子发出的声音气若游丝,小到连自己都听不到。

无力感再一次向我袭来,而我却还不想死心。像是被困在琥珀中的飞虫,我背着飞行器悬浮在空中,伸着脖子面朝天空,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呐喊,眼角流出眼泪来。

人的求生欲是基因里无法被磨灭的印记,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这个元宇宙中。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泪痕从出现到干涸的时间,我又振作起来——这次,我想到了背上背着的飞行器。

为了提高使用者的舒适程度,这类飞行器在制造时都是安装了消音器的,而消音器可装即可拆——就像重机摩托一样,拆掉发动机的消音器,就能感受振聋发聩的机车声。

没有比飞行器的声音更尖锐刺耳的了。想到这里,我反手卸掉了飞行器右侧的消音器,飞行器顿时发出尖锐的口哨一样的声音,四周的环境又随之波动起来,像是煮沸的水面。我闭上眼睛,双手尽力捂紧耳朵,然后开始全力极速向上飞行……

我感觉到自己周围的风声越来越大,背后的飞行器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耳朵,越来越尖锐的声音像是一把尖刀刺戳我的耳膜,我能感觉到自己耳道出血,并顺着手掌流到小臂上,我不禁担心自己会不会失聪。

在我的耳朵快要承受不住那刺耳的声响时,我撞到了地面……睁开眼,我看到无尽镜像已经消失,我感到久违的重力和引力,我躺在交易中心的地板上,身边散落着自己的飞行器和那部遗失的口袋电脑。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慢地呼出来,像是一个无法呼吸的落水者,终于挣扎着回到岸边。

逃脱了一个如此变态的系统,解决交易中心门口的红外防线相比之下简直就是轻而易举。这个小小的红外防线系统也是猪头网警的作品。在口袋电脑上看到这个系统的源码之后,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小系统的复杂、细致以及精妙。我这样的高手竟一时无法破解这个系统,由于时间紧迫,我只能暂时将自己的数字身份强制加入到这个系统的白名单中。

我终于离开了交易中心。走之前,我复刻了猪头网警的无限镜像系统,又在系统中加入了“防声音破坏”补丁,这样一来,陷入这个系统的人,再也无法用声音来破局了。带着这个升级的系统,我期待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那个猪头网警也尝尝绝望的滋味!

真的能吗……逃出升天的兴奋劲儿一过,我又不禁认真地发起愁来——在和那个猪头网警的对抗中,自己已经两次成为手下败将了。这次更是出师不利,一开始就在交易中心被狠狠地摆了一道,而且这次对方的系统设计更为复杂巧妙……真的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

可是除了硬着头皮走下去,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全力以赴或许还能为家里的小蝶和宝宝挣得活命的机会,但凡有一点退缩,我们的家就要灰飞烟灭了……想到这里,我对着暮色浸染的天空长叹一口气。看了一眼时间,一天已经过去了。

2

从交易中心逃出来后,我本想直接前往云顶之心开始非法抢注的,但是之前在那套系统中我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即刻前往戒备更森严、系统更变态的云顶之心无异于以卵击石、飞蛾扑火,还是暂时休息整顿,同时仔细思考一下将来的对抗策略比较好。

于是,我预定了云顶世界里最昂贵的孤岛别墅——反正是以非法管理员身份预定的,在没有预算约束的前提下,当然要选最好的了。人生已经很苦了,要找机会对自己好一点——这是我奉为圭臬的人生准则。

当然,这次我吸取了在交易中心的教训,将我的管理员身份进行了三次迭代指数随机加密,这是一种新的加密技术。短期内,即使技术过硬如猪头网警,也很难破解和识别了。

别墅坐落在四面环海的小岛上,站在别墅放眼望去,荧光海和漫天星辰交相辉映,真希望小蝶和自己的宝宝也能看到这样的美景……

想到这里,家中的小蝶和宝宝再次拨动了我最脆弱而又敏感的神经,好在任务结束之前,黑手党是不敢把他们怎么样的——这是一场博弈,他们想通过我获得一些东西,那么在得手之前,他们不得不保护好我在意的人。

第二天上午,我离开孤岛别墅,担心猪头网警在通往云顶之心的路上布设更多的陷阱系统,我选择从海上飞往云顶之心。这片海域位于云顶东侧,根据我的计算,这里的系统布设是最为稀疏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打不过就躲——这就是我此次行动的战略。经过前两次与猪头网警的交锋,我不得不承认那个人比自己技高一筹,如果再要硬碰硬的话,不仅时间不允许,而且自己还会处于下风。

时值正午,海面波光粼粼风平浪静,可是我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密切注视着海面上的情况,生怕海里突然冒出一条巨型触角把我抓入海底——对于有深海恐惧症的我来说,这可比无限重复的幻境更为恐怖。

然而,这段路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看着电脑上的地图,我距离云顶中心已经很近了。根据前两次的经验,我知道云顶中心周围设置了一层透明的黏着防盗网——对于我们这些BUG来说,稍有不慎便会像苍蝇粘在捕蝇板上一样无法脱身。不过,这次我也是有备而来,自己开发的“针剂”系统能够将黏着防盗网熔断。

也许是太过留意黏着防盗网的事情,我丝毫没有察觉脚下海面发生的变化——海面上的雾气升腾,而且越来越浓重……当我注意到这一现象时,纯白色的浓雾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我包围。短短的十几秒后,纯白雾霭已经让我失去了方向感,自己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

尚且无法搞清这次遇到的是什么玩意儿,但我首先向上飞行了一段距离,尽可能离开深不可测的海水,以免被对方从水下偷袭。等飞行到一定的高度,我又感受到头顶洒来的阳光,放眼望去,自己已经置身于一片白色的雾海之中,在阳光的照耀下如梦似幻。

这时,我注意到雾海之上悬浮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破碎镜面,仿佛时空被撕裂出许多小口子。我向镜面靠近,发现每一片镜面上映出的自己,都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上学时高举编程竞赛奖杯的我、初见小蝶时与她相视而笑的我、在医院小心翼翼地抱着宝宝的我、非法潜入云顶世界的我、还有将来在监狱沉默流泪的我……一幅幅画面回顾着我的过去,预示着我的未来。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上帝视角!”我不禁发出一声嘲讽。那猪头网警自以为了解我的过往,想利用这些来感化我改邪归正,可是他不知道我还有几个角色:被黑手党威胁着的我、被砍掉手指的我、背负家人性命而没有选择的我……

真的代表正义的话,就去制裁那些一手遮天的黑手党啊!一直针对我这个被逼无奈的工具人干什么?怕不是猪头网警也在害怕那些人吧,所以只能捡几个软柿子捏捏……我越想越觉得委屈,越委屈就越生气,一拳干碎了预示我进监狱的那片镜面。

不好!就在那片镜面粉碎的瞬间,我感觉到体内一阵波动——自己的数字身份稳定性发生了异常。这时我才意识到,眼前的一片片镜面不过是伪装,它们的本质其实是一段段编号,是我数字身份的编号。

“哎呀,我又中计了!”我不禁后悔刚才那么地情绪化,导致自己亲手删除了一段身份编号。如果我多干碎几个镜面,身份编号被删光后,我就要永久退出云顶世界了……一想到在家中睁开眼,就要看到小蝶和宝宝被害的场面,我感到一阵恶寒。

没时间再懊恼了,尽快逃出这个局才是要紧。我背着飞行器在雾霭中穿行,但除了一面面镜片外,我找不到任何可以破局之物。不同于在交易中心那个相对有限的空间,这次的茫茫雾海被设计成了无尽模式——无边无界、永无止境。

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雾海中来回飞行了几次,才发现这个系统中真正可怕的是迷失。铺天盖地的雾海寂静而又庞大,自己的方向感早已被雾霭吞噬,稍有不慎便会分不清自己从哪个方向来,要去往那个方向。

可以说在这次对抗中,猪头网警直接剥夺了我行动的权利——我只能守在那几片镜面附近,它们是我在雾海中仅有的标识。

我试着向天空大叫了一声,也没有发现周围产生任何波动。在交易中心的那一招不灵了,面对这个新的系统,我必须要像之前一样发现它的漏洞。

“喂!”

突然,从某个方向隐约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虽然虚浮飘渺,但在这个寂静的雾海里依旧引人注意。

是谁?我感觉自己汗毛倒竖,全身都进入了紧张的戒备模式。我不敢回应那个声音,噤若寒蝉地将自己隐藏在雾霭之中。在这个诡异的系统中,对方大概率是敌非友,或许是那个猪头警察现身了!

只要不出声,在浓重雾霭的掩护之下,自己还有机会脱身……现在只要安静地蛰伏,静观其变……

“咻……”一阵刺耳的尖鸣声从我背后传来,不合时宜并且粗暴地撕破了当前的寂静。我转身一看,原来是飞行器的消音器松动了,我赶忙重新固定好消音器。可是在之前的几秒内,这个不争气的飞行器已经发出了唯恐天下人不知的尖叫声……

糟糕,我要暴露了吗……我躲在一片镜面后,早已做好抽身逃离的准备。这时,远处同样也传来了“咻……”的声音,和我飞行器发出的声音别无二异,甚至连持续的时间都一样。我突然想起方才的那个男性声音,自己之前也以同样的语气朝天空大喊了一声“喂”。这……难道是回声?

谨慎起见,我在镜片后等待了一段时间,确定周围没有新的动静后,又朝天空喊了一声:“猪头网警!”片刻后,远方传来了微弱的声音:“猪头网警!”。虚惊一场,原来远处的声音是自己的回声。

对了!这个回声就是线索!空旷的空间里容易产生回声,那我会在什么空间里呢?我突然想到自己之前干碎镜片而删除了一段身份代码——在云顶世界里,只有身份代码的拥有者才能在个人数据库中将其删除。

原来这里是自己的个人数据库,只是因为被猪头网警的系统伪装成无尽的雾海,才不容易被识别出来。

伪装好陷阱,等待对手自己毁灭自己——那个猪头网警可真是会玩啊。我不禁有些好奇那个人的真实身份——具备如此思路和技术的高手,在元宇宙圈应该也是有名有姓的,不过在卧虎藏龙的网络安防部,隐姓埋名的大佬多了去了,猪头网警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既然这里是自己的数据库,那么想要离开应该很容易,关键是找到出口。我环顾四周,脚下的海面引起了我的注意——当时雾气就是从海面升起的,随后自己便进入了被雾海伪装的数据库,难道入口和出口一样,是自己脚下这片海域吗?

我下降到海面上,此时的海水已经变成了可怕的蓝黑色,海面波涛汹涌,白色浪花翻滚于其上。这应该就是数据库的出口了,它被伪装成令人望而生畏的深色怒海。那个恶毒的猪头网警!居然利用我的深海恐惧症来治我!

看着脚下一片蓝黑色墨水颜色的暴怒汪洋,我的心头不由得微微颤抖,海底深渊里仿佛有数不清的软体怪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等待我自投罗网……

但是我不能再踟蹰了,我一旦退缩,失去的将是小蝶和宝宝。

想到这里,我双眼一闭,俯身扎进了汪洋,我背上的飞行器还在运转,将我带向无尽的海底深处……海水冰冷刺骨的感觉逐渐具化为一种切肤之痛,由外向内渗透全身,同时,随着入海深度的增加,我感觉到自己的耳膜、眼球乃至全身都在突突作痛,我担心到达某个临界值之后,巨大的海水压力会把自己压成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自己不再下降,而是在上浮。随着周身压力逐渐变小、水温慢慢升高,我终于浮出了水面。我环顾四周,发现正前方是一片金色的沙滩,而在沙滩之后,隐约能从茂密的棕榈树林中看到一座通体为黑金色金属的正方体建筑——那就是云顶之心。

终于要迎来最后的对抗了……我筋疲力尽地瘫坐在沙滩上,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倒计时——第二天已经过去了。

3

“长川……长川……”

睡梦中,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是小蝶的声音。

我在家里的床上醒来,坐在我床边的,是抱着宝宝的小蝶。见到我醒来,小蝶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微笑。占据我家的那群黑手党已经离开了,我终于成功了……

我坐起身,抱着小蝶和宝宝喜极而泣。然而,我注意到一个人正逆光站在房间门口,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他那个巨大的猪头让我立马反应过来——是那个猪头网警!他怎么会在我家?

我警觉地站起身,将小蝶和宝宝保护在身后,朝那个猪头网警问道:“你在我家干什么?”猪头网警并没有回答,他缓缓地从阴影中向我们走来,随着阴影褪去,我看清了他手上闪着冷光的手铐,以及他那个和微信里的猪头表情一样的脑袋。

“快滚出我的家!”

我在沙滩上惊醒,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胸脯还因为刚才的梦境而剧烈地起伏。

原来是场梦……我长舒了一口气。

“你要谁滚出你的家啊?”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那是一种经过处理后的电子音,这个声音又着实把我一惊。

我转过身,只觉得方才梦境中的猪头网警的形象与眼前的人影交替重叠,逐渐合二为一……真正的猪头网警就站在我身后!他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小猪脸,声音却暗藏杀机:“可让我逮到你了……”不行!不能让他抓住我!小蝶和宝宝还等着我救他们呢……我转身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掏出口袋电脑,准备开始用各种程序和猪头网警对抗。

“不能让他抓住我!”我大叫了一声,然后又从梦中惊醒。此时的我正躺在海边的沙滩上,嘴巴里有些许细小沙粒,我吐了好几次口水都没能将其完全清除。

我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已经是第三天的上午了。也许是这两天太累的缘故,自己差点睡过头,幸亏方才那个连环梦将自己惊醒……想到梦境里的暗示以及今晚决定家人生死的时刻,巨大的压力让我的心不由得一沉。

我离开沙滩,用“针剂”系统在云顶之心周围的黏着防盗网上熔出一个缺口钻了进去。我藏在隐蔽处仔细观察着云顶之心的情况——云顶之心无窗无门,整个建筑像是被平滑切割而成的正方体金属块。此时,在云顶之心的西侧,一支二十人左右的网警部队正守在那里,他们的制服上都有一个猪头标志。

这些网警驻守的位置是云顶之心的关键——数据记录器。我的任务就是要将黑手党的账户信息注入数据记录器中,一旦注入成功,那么他们的账户将会与云顶之心永久绑定。

前两次都是敌攻我守,这次要让猪头网警看看我的厉害了!我打开口袋电脑,导出了我专门针对这次行动研发的“视觉层”系统。

系统启动,只见从云顶之心上空逐渐生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圆形气泡体,将整个建筑物及周围几十米的区域笼罩起来。身处其中的人,看到的一切人事物只不过是气泡体内壁呈现的虚假影像。然后,我在系统里生成了一个猪头网警的形象,让他朝网警部队走去……

“大家站岗一上午辛苦了,去午休吧,下午的部队已经可以换你们的岗了。”虚假的猪头网警命令道。

队伍听到后开始变得松散起来。

“慢着!”队伍最前排的队长喊道。他狐疑地盯着猪头网警,语气客气地说道:“警长,凡是发布命令者,都有义务出示自己的身份识别码和网警号,这也是您定下的规矩……所以,请您出示您的信息!”说罢,那个队长朝猪头网警敬了个礼,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他。

好有原则的部下,面对绝对的权威还有勇气提出质疑,坚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自己若是得逞,那这个队长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算了算了,现在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我若心软,自己的生活将万劫不复。

我早已料到这点小把戏是不会骗过对方的,我的重点不在这里。

那个虚假的猪头网警自然拿不出证明身份的信息,此时他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黑衣人,并迅速从云顶之心侧方逃跑。

“这可能是调虎离山计,你们三个人去拦截他,其他人严守这里!我需要联系警长上报情况。”那个队长看着黑衣人逃跑的身影,没有一丝慌乱,冷静地部署着。好一个理智冷静的队长,看出了我的套路,看来猪头网警也很会用人啊。

可是,他们还是中了我的计。就在虚假的猪头网警化身黑衣人逃走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黑衣人的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每个人的脚下,都已经加载了我在交易中心遇到的无限镜像系统。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群可怜的队员要被困在镜像中好一阵子了,要怪就只能怪他们的猪头警长,设计出这么一套恶心的系统。

不出我所料,原本站在数据记录器前的警员,一个个凭空消失了,包括那个队长——他们都已经陷入了无限循环系统。数据记录器此时无人驻守,空门大开。

就是现在!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口袋电脑与数据记录器连接,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一个进度条,只要进度条拉满,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我想到刚才那个队长说的话——“我需要联系警长上报情况”。这么说来,与前两次不同,这次猪头警长可能出于某些原因不在云顶之心……这难道是老天要给我一个机会,给小蝶和宝宝一条生路吗……我不由得激动起来。

一切都在于时间了!我时而迫切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进度条,时而警惕地环视四周,提防着随时可能赶回来的猪头网警……自己现在真的是一个草木皆兵的小偷了,虽然我并不想这样。

最好在猪头网警赶回前完成抢注!只要完成抢注,小蝶和宝宝就可以活下来了……

75%……我仿佛能看到黑手党满意地从我家离开,我和小蝶还有宝宝紧紧相拥、喜极而泣的画面。

86%……我已经计划好要带着小蝶和宝宝搬去一个靠海傍山的房子,像在孤岛别墅那样,每天都能看到大海星空、日出日落。

94%……马上就要成功了!我看着即将拉满的进度条,兴奋地快要叫出声来。

突然,我听到一声脆响,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自己眼前出现了一条裂痕,随后又是一条裂痕……一条条裂痕变得越来越密集,终于,眼前的场景像是破碎的镜子一般分崩离析。电脑屏幕上的进度条,永远停止在97%的位置。

“怎么会这样!明明差一点就要成功了!”我惊叫出声,从沙滩上醒来。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还在沙滩上?我环顾四周,周围的一切一如我刚登上沙滩时那样,电脑和飞行器散落在我身旁。唯一不同的是,头顶的天空已经被晚霞浸染成了橘黄色……时间依然在流逝,可是自己却不知不觉陷入了连环梦境之中。

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入这场连环梦的?是在沙滩上睡着之后?还是在用“视觉层”系统蒙蔽那支网警部队的时候?又或许是进度条快要拉满的时候……每一个时间点都有可能,这意味着自己要花大量时间才能找出破局点。

感觉到头顶的天色越来越黯淡,我意识到自己快没有时间了……我一次次朝云顶之心奔去,可是又一次次重新在沙滩上惊醒,在这一过程中,那个猪头网警或是在身后追赶我,或是在我前进的途中利用系统制造出各种各样的陷阱困住我。我虽然应对地游刃有余,却也筋疲力尽。

暮色四合,夜幕降临,我没有时间了……再一次从沙滩上惊醒时,我拿出了一片红色的三角形芯片,芯片上印着一个黑色的感叹号。这枚芯片是我这次进入云顶以来,一直藏在身上的“死锁”系统,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使用它的——

一旦“死锁”系统启动,云顶世界将会临时进入二十分钟的瘫痪状态,任何系统都会失灵。然而,启动这一系统的代价是,连接现实与虚拟世界的脑部神经传感器会开始异常,这意味着真实世界的自己,脑部神经将会受到不可逆转的摧毁,进入脑死亡状态……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我将芯片插入了地面,“死锁”系统像毒液一样流入云顶世界的底层系统,麻痹这个世界的神经。我一点也不害怕,自己此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救下小蝶和宝宝吗?如果早知是这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我应该早点使用“死锁”了,这样家中的小蝶和宝宝就能少一些担惊受怕。

我拿起电脑飞速地冲向云顶之心的数据记录器,“死锁”系统起作用了,这一次我没有再跌入连环梦镜,也没有再遇到猪头网警,我感觉自己的数字身体开始变得不稳定,意识也开始偶尔断片……现在唯一与我进行对抗的,是时间。

我重新将电脑与数据记录器连接,屏幕上又出现了那个进度条……

72%……周围好像有什么系统烧毁了,在夜里火花四溅,像烟火一样照亮了我的脸庞,我看到电脑屏幕上映出的自己,汗水和泪水交汇融合,划过脸颊。

87%……我在心里向无法再次相见的小蝶和宝宝道别,希望自己的牺牲能给他们换来一个平静安稳的生活。

97%……我的数字躯体已经濒临消失,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我听到大脑中有一个声音延绵不绝——那声音像是医院里病人死亡时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冰冷的低鸣声。

我感觉自己处在一片白色中,慢慢融化消失,与那片白色融为一体……

“长川……长川……”

睡梦中,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是小蝶的声音。

我在家里的床上醒来,坐在我床边的,是抱着宝宝的小蝶。见到我醒来,小蝶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微笑。

妈的,这难道又是什么系统什么梦镜吗……我真的累了!猪头网警,让我死的痛快一些吧!

“长川!你终于醒了!”小蝶扑倒在我的身上,激动地哭出了声。她的泪水滴在我的脖子上,感觉炙热而又真实……这不像是梦境。

“你和宝宝没事吧?”我艰难的重组自己的意识,说出了我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嗯嗯!我们都没事了,你也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小蝶抬起头,一脸欣慰地看着我,我们相视一笑。

“你是没事了,你惹下的乱摊子还要我们给你收拾呢。”小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艰难地抬起眼睛望向他——是那个驻守云顶之心的队长。

“你怎么会在我家?”我有气无力地问道。环顾四周,那群黑手党一个个抱头蹲在地上,每个人身边都站着一个持枪的警察。

“为什么会在你家?”那个队长冷笑一声,“我要是再不来救你,你这被逼无奈的亡命之徒还不要把整个云顶给端了?”

“你就是那个猪头网警吧……”我感叹一声,经过三次对抗,我终于见到本尊了。

“你是什么时候把我困在那个连环梦镜中的?”我好奇地问道。

“在你第一次抢注云顶之心的时候,当时我已经从无限镜像系统中脱身了。”猪头网警得意地笑了笑。

“你为什么要假装成队长?还对那个假的猪头网警毕恭毕敬?”

“首先,我没有假装,队长的样子才是我真实的样子。至于第二个问题嘛,就是陪你演戏罢了,让你真以为我不在云顶之心,降低你的警惕性,哈哈!”猪头网警笑得更大声了。

“所以……云顶之心还好吗?没有被抢注成功吧?”

“那当然,我们又不是吃白饭的。不过为了终止你的死锁系统,还是费了一番功夫,当时的情况用千钧一发形容也不过分。”猪头网警收起脸上的笑容,板着脸看着我。

“好了,先别他妈赛后复盘了”,当我还想张口发问时,猪头网警直接打断了我,“林长川,你虽然是受黑手党要挟被迫违法犯罪,但是你的死锁系统对云顶世界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等你恢复好之后,我还会来收拾你的。”

我无奈地笑了笑,表示默认。

“我会尽可能向上级说明你的情况,看看能不能让你参与云顶世界的修复工作,以劳代罚。”猪头网警离开的时候转头对我说道,“你的技术不错,那套改进过的无限镜像系统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漏洞,我很佩服。”

说罢,猪头网警转身消失在门口涌入的光芒之中。

我拉着小蝶和宝宝的手,在斜射进房间的温暖阳光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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