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钱小姐与袁公子又在珍宝阁吵起来了！
热闹看多了，城里的人也就腻了，钱家与袁家皆是一等一的富户，生意上你来我往倒也颇有交情，可谁能料到，钱小姐与袁公子，继承了爹娘的“财情”，却未曾继承父辈的交情，钱小姐看不惯袁公子与她抢宝贝，袁公子瞧不爽钱小姐比他会摆阔。
“你无耻！竟同女子抢东西！”
“你是姑娘家么？”袁宝不甚在意地掏掏耳朵，嗤了一声，“爱财便算了，嗓门比爷们还大！”
钱黛气得说不出话，袁宝得意一笑，晃晃手中的青玉牡丹佩，“钱袋子，承让了！”
“你，你，你……”
“我怎的？”他面上尽是嚣张，“你若不服，有能耐便抢回去！”
钱黛红了眼，狠狠道：“你同我等着！”
2
“小姐，咱真要抢啊？叫夫人知晓，奴婢便完了！”
金银哭丧着一张脸，钱黛已然听不进去，“他那般挑衅你家小姐，你能咽下这口气？”说着摆摆手，“放心，本小姐会罩着你。”
怎么咽不下？金银将嘴边的话吞回去，认命地跟着钱黛，一主一仆鬼鬼祟祟紧随前方大摇大摆的袁宝，钱黛眼珠子一转，看着金银，“你，去，把那厮身边的小仆引开，别犹豫了！快去！”
金银无奈领命，钱黛等了一会，见袁宝落了单，才不紧不慢地追上去，他似有所觉，一回头便瞧见不怀好意的钱黛。
“怎么？钱袋子，你真要当街抢劫了？”他有些不屑，“你这小胳膊细腿怕是没那么大能耐。”
钱黛露出一个狞笑，竟从怀中掏出一把菜刀，袁宝惊得眼珠子险先掉出来，他面色一变，“算你狠！”拔腿便跑，此时不逃，来时挨宰。
“别跑！死袁宝，臭袁宝，站住！”
“傻子才站住！”
两人七转八转拐进巷子中，毕竟是女儿家，她提着裙子只是堪堪追在后头，袁宝有些得意，手中晃晃那块青玉牡丹，还不忘回头挑衅她：“你不是想要么？来呀，追上我就舍了你！你来——”
“小——”‘心’字还未出口，“嘭——”的一声，他直直撞在了墙上，头肿起一块，身子踉跄两步倒在地上。
钱黛蓦地有些可怜他，又觉得解气，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人还是一动不动，不会死了吧！她心中一紧，伸出一指，还好，尚有鼻息，她松了一口气，轻轻踹他两脚，“让你笑本姑娘，招报应了罢！”
地上的人忽的睁开双眼，她骇了一跳，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懵懂，“娘——”
钱黛险先一绣花鞋踩在他脸上，不敢置信望着他，他咧开嘴，“宝儿要喝奶——”她一绣花鞋踩了上去，袁宝眼翻了翻，又晕了过去。
“这人，不会真傻了吧！”她有些心虚，这同她可无甚干系，是他自个撞得，她拾起地上的青玉牡丹，塞了几张银票到他怀里，赶忙溜之大吉。
3
“娘，宝儿要喝奶，喝奶，奶——”
啊啊啊啊——钱黛从梦中惊醒，身上出了一身汗，委实太吓人了，她夜间总有留一盏灯的习惯，一抬头只见桌旁隐约坐了个人，一声尖叫闷在喉里，钱黛大气也不敢出，“你，你是谁？”
那人转过身来，赫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袁宝？！她心虚得狠了，勉强笑笑，“做梦还没醒呢！”手暗中使劲掐了自个一把，嘶——怎的这疼！
“你，你，你是人……是鬼？”
那人皱起眉不说话，钱黛心跳到了嗓子眼，见他接近，吓得涕泗横流，“我，我，我并非故意的，袁宝，那会子你明明，明明没死呀！”
袁宝在她跟前停下，“你是谁？”
咦！钱黛怔住，偷偷看他，“袁宝，你不认得我了？”
他挠了挠头，“我只记得自己叫袁宝。”
她大着胆子悄悄朝他伸出手，触到了实体，原来不是鬼！那他是如何进来的，她一时间毫无头绪，却也不在意，念及方才自己在他眼前的窝囊模样，钱黛怒从心起，眼珠子一转，“你当真别的都不记得了？”
他实诚点头，她诡异笑了笑，“你是府中倒夜香的下人。”
4
“小姐，小姐！”
“作甚呐？”钱黛有气无力趴在桌上，握着青玉牡丹细细端详，她有些纳闷，“怎么没有动静？”
“什么动静？”金银狐疑地望着自家小姐眼底那片黛青，忽的大惊失色，“小姐，你可万万不能学那坏的夜会书生呀！”
“你浑说什么呢！”钱黛抬起眼皮地扫她一眼，暗自嘀咕，“书生没有，贪财鬼倒有一个。”
“什么鬼，夜会男鬼也不成！”金银语重心长，“小姐，那些妖鬼都是来谋财害命的。”
“行了，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钱黛有些气恼，那臭袁宝，她昨夜满心以为能整治他一番，却未料到解释了一宿夜香是何物，真真气煞她也！直至破晓时分，他忽的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青玉牡丹佩中，任她如何折腾也无半分动静，叫她怀疑昨夜不过是一梦。
“金银，你去，给我找人盯着袁家，袁宝出门了就告之我。”
金银倒也没觉着什么，自家小姐与那袁家公子不和已非一日两日了，她有些无奈，小姐堂堂女儿家，不喜诗书女工偏爱财，老爷夫人也管不了她，也不知将来的夫婿是何模样？
5
钱黛大大打了个呵欠，泪水涟涟，头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小姐，你这也过于不雅……”金银紧紧盯着她，“小姐，你这一月是夜夜做贼去了？怎的日日眼都是青的？”
钱黛心想，可不是么，说来此事都怨袁宝，那厮只肯在夜间出现，她原以为他是见不了日光，他却言之凿凿地说是“夜间我光陪你玩了，白日自是要补眠的。”什么陪她玩，分明是她同个老妈子一般，他何事都不明白，她还得随着解释！
若非她想弄清他为何会出现在青玉牡丹中，而金银又打探到袁府近来请了许多大夫，她心中有那么一丝过意不去，她早就收拾他了！
说来奇怪，袁宝在白日也现过一次身，钱黛原先还慌得不行，却发觉除了她，压根无人瞧得见他，“也不知他到底是人是鬼？”
“小姐，什么人鬼？”
“死丫头，吓着我了！”钱黛将金银凑过来的脑袋推开，“令你准备的东西备好了么？”
“厨房早就候着了，奴婢怎么会忘呢！”
是夜，钱黛的房里燃了数盏灯，她的面容上一片静好，透出一股子无邪的娇美，桌上的长寿面还散着热意，金银摆好碗筷，笑意盈盈：“奴婢恭贺小姐寿辰，愿小姐来年发大财，将袁公子踩在脚下！”
钱黛嘴角抽了抽，往年她自是最爱听的，可如今……那厮就在她身旁啊，无知真好，她望着眼巴巴的金银，轻咳一声：“行了，嘴甜的丫头，赏你的，下去罢！”
金银欢天喜地拿了赏赐退下，袁宝盯着钱黛，有些不解：“为何要将我踩在脚下？”
钱黛险先噎着，她轻拍着胸膛，双眼含了水光，恳求地望着他：“今日是我寿辰，你先放我一马成么？”
他面上带了疑惑，“你的寿辰为何这般冷清？”
钱黛突的顿住，见他眸底一派真诚，她撇撇嘴，“没什么……”
“哦。”他收回对着长寿面的目光，她摁了摁眉心，不悦：“你不是应问清楚缘由么？”
“你说令我放你一马……”他的声量在她凶狠的眼神中低去，识相道：“到底为什么？”
钱黛这才满意了，偏着头望着房檐，长叹一声：“唉，这些伤心事，我本不欲提起的……其实是说来话长……”
钱黛幼时虽也受宠，却远比不上如今，爹爹只顾在外奔波，而娘亲忙着斗倒后院那群狐狸精，二人极少一起为她庆贺生辰。
约莫是她八九岁时的生辰罢，爹娘似皆遗忘了，只有一直陪着她的金银为她备下一碗长寿面，她失落不已，却未料到临近子时之时，娘亲差人送了一碗面过来，钱黛自是食了，也中了毒，昏了几日才醒来。此事据说是后院的一位宠妾动了手脚，爹爹自然大发雷霆将她发卖，许是觉得有愧，爹爹娘亲愈发疼她。
可是钱黛对谁也不曾提起，她在中毒昏睡之时听见了娘亲忏悔的话，那不过是个顺水推舟除去宠妾的计谋罢了。说来她也不过是虚惊一场，钱黛知晓自己该体谅娘亲的，可怎么也过不去心中的坎，此后，她不愿大办寿辰，只在深夜吃上一碗金银煮的面。
“我之所以爱钱，不过是爱那个空虚的自己罢了……”
待钱黛回过神来已是泪两行，袁宝静静地坐在一旁，眸中是她不懂的情意，她俏脸一红，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将埋藏多年的心事尽数同他倾诉，一双水洗般的杏眼瞪着他：“你想笑……就笑吧！”
她眼前一暗，却不想落入了一个有些微凉的怀抱，他低沉的话语里有一丝轻哄：“钱袋子乖，委屈了便哭出来，我会一直陪着你。”
许是烛光太美，她明明想骂他的，却真的忍不住哭了出声，“你说谁、谁是、钱袋子……”
“不是钱袋子……”他轻拍着她的背，“你是小乖乖……”
良久，钱黛从袁宝怀中起身，暗骂自个怎的不争气，再看他时却是呆了一呆，从前怎未发觉他生得这般好看……
袁宝对上她的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化作青烟钻进青玉牡丹佩中，一会子又重新出来，手中却好似捧了什么东西，“全给你，我的！不空虚……以后我有了钱全都给你……”
钱黛微微一怔，心中震动，这些东西她认得，皆是他这段时日从她这软磨硬泡走的，这人失忆了亦同样爱财，她好容易才止住的泪又掉下来，才伸手到一半却瞄到一个有些眼熟的物件，这是——“我丢失的南海珍珠！还有找不着的红玉玛瑙！这，这……袁宝！！！”
袁宝干笑一声，瞬时化作一缕青烟躲进青玉牡丹之中。
6
唉！
“小姐，你近日已叹了数百次气了！”
“金银，我问你。”钱黛面带愁容，“若是你觉着一个人俊是为何？”
“自是因其生得俊。”
“若是你从前不觉得他俊呢？”
“许是他被狐妖附身，抑或换了头面？”
“金银，叫你少看那些话本子！”钱黛没好气对着她的额头敲了一记。
“奴婢知道为何了！”金银捂着头，神色却有些振奋，“那定是因为心悦他，心悦一个人自是觉得他万般皆好！”
钱黛如梦初醒，这几日反复的心绪终有了结果，原来……她心悦他呀！
钱黛既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自是要讨个答案，她也不扭捏，袁宝方才站定，她踱到他身前，眼巴巴望着他，有一丝期待，“袁宝，我有要紧话同你说！”
“我怎的……觉得有些晕……”
她还未说呢，他怎就觉得晕了！到底是女儿家，她的脸胀得通红，些微忐忑，“袁宝，我，我心悦你！”她闭上眼不敢瞧他，只听见“噗通——”一声，她悄悄睁开一只眼，只见他一股脑栽倒在地上。
不是，就算高兴，也别喜得晕过去啊！他还没告诉她答案呢！
钱黛静静望着他的侧颜，待他苏醒，只是从天黑至天亮，从欣喜到心焦，他仍是未醒。她这才察觉有些不对，恍然发现他的身影不知何时竟是淡了许多！
7
“怎么样了？”钱黛有些急迫，眼中泪花忽闪。
“小姐别急！”金银喘了一口气，虽不知小姐为何叫她找寻会招魂的高人，却也总算不辱使命，“小，小姐，奴婢打探到城西住着一位杨大姑，很有些高深的手段。”
“此话当真！”不待她回答，钱黛一咬牙，“管不得那么多了，死马当活马医了！”袁宝自那日昏迷便不曾醒来，身影愈发淡去，最后化作青烟回到青玉牡丹中至今不曾出现，人病了她自是请大夫，鬼病了她却束手无策，如今只能……仰仗那杨大姑了！
8
“贵客既已来了，何不进来喝杯茶。”
钱黛心中一跳，推开门踏入房中，褪下斗篷，望着端正坐着的杨大姑，竟是直直跪下。
“请前辈救我！”
“你的来意我已知晓，姑娘请起。”杨大姑接过钱黛手中的青玉牡丹，口中念了句什么，一阵光闪过，袁宝出现在原地。
他眼里只见到钱黛，一把便上前抱住她，嘴咧到了耳朵根，“小袋子，我方才听见你说喜欢我了！”
“我很欢喜，我亦喜欢你，十分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