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没有白夜。
地狱的罡风呼啸着狂吼着撕扯我的长发,恍如贪食的恶鬼。我裹了裹漆黑的袍子,望着漆黑腥臭的河水泛着灰白色的泡沫,河岸两旁妖异如血的鲜花吐露异香,缓缓盛开,在这逼仄压抑的天空下,开得如此浓烈和嚣张,仿佛一场赴死的盛宴,决绝而又毒烈地绽放于地狱,与天对峙。
这又让我想起曼珠死前的眼神,那惊世一跳的决绝和无望的赴死,让我恸容,我只恨自己无法救她,可我只是个写故事的。
我是一个行者,你也可以叫我写故事的人。
我的工作就是来往于三界,记录三界生灵的前世今生,帮助他们超度,摆脱宿世的业障,以便更加幸福的到达世人眼中的彼岸。我已记不清自己活了多少年,几千年,几万年?也许更久了吧,世界沧海桑田、白云苍狗,顷瞬间已然面目全非,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我那副苍白俊逸的面容以及不变的初心了罢。
初见曼珠的那一天,她还是个纯白如雪的孩子。
那年混沌初开,天降异象,佛的莲台边开了朵纯白如雪的花,在风中颤颤巍巍摇曳生姿,翠绿修长的叶子,衬的白花娇艳如少女。微风袭来,花叶翩跹起舞,步履轻盈,暗香浮动,月影倾泻如瀑。远处观望,花与叶相拥而立,仿佛至死不愿分开的一对良人眷侣。
佛在远处看得如痴如醉,于是微笑着走近,“汝等来此何意。”
白花迎风欠了欠身说:“小女曼珠,与夫君沙华前来天庭参见佛祖,我们本是下界中土两只花妖,经过上千年修行,汲取天地灵气,如今修成正果,前来恳请佛祖给我们一次飞升成仙的机会。”
说完,满脸笑靥地看着一旁的夫君,尽显恋爱中小女子的娇羞与柔情。
听罢,佛皱了皱眉说:“可以,不过他要留下,打入地狱。”
“为何?!”曼珠杏眼怒睁,紧咬嘴唇。
“因为他是你的业障,将阻扰你的修仙之路。佛本无情,仙亦无义,要想飞升成仙,必须斩断三千情丝,从此六根清净,无欲无念。”
说完,佛冷冷地闭阖双眼,不言不语。听罢,曼珠呆立良久,内心苦涩。
为何成仙一定要斩断情丝,抛开红尘俗念,与其这样,不如和我的夫君一起,在下界做一对快活的神仙眷侣。
这样想着,曼珠回头,拉着沙华的手准备飞回下界,不曾想到,沙华挣脱了她的双手,跪在佛祖跟前。
“佛祖,小曼她本是一只道行极低的小妖,是成仙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她,让她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在她即将完成毕生梦想的时刻,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而毁了她的人生道路,所以恳请佛祖把我打入地狱,成全小曼的飞升梦想吧。”
“好,我成全你。”说完,佛祖大手一挥,沙华就像一片风中枯叶,摇摇欲坠地跌入深渊。
“不要——!!!”曼珠撕心裂肺地喊着沙华的名字,挥舞着双手想要抓住心爱的人,却只抓到一滴留有余温的眼泪......
站在天阶上,遥望着心爱的人随风远去,血红的眼泪像一颗颗断线的珍珠不断滚落,染红了洁白的衣裳,染红了破碎的心脏,染红了岁月的沧桑......
“你的沙华已死,从今以后,你就叫摩珂曼珠。你们将永生永世不得相见。”
佛说完,拂一拂袖,带着冰冷的温度离去。曼珠望着自己,昔日的纯白素雅不复存在,如今的她,妖红如血,心已成灰。
我站在远处,看着她倚风而立,天际的罡风将她的裙裾吹的猎猎作响,仿佛一团妖异凄艳的红云盛开在彼岸,带着忧伤,透着彷徨。
许是感应到我的存在,她转过头,冷冷地回望我一眼,只看了我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纵身一跃,沉入了无边无际的永夜。
那消失的裙裾,承载了我无法言说的痛我想我是爱她的,具体爱她什么,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只是个写故事的。
我永远记得她那惊世一跳,决绝而又毫无留恋,如利剑般刺痛我心。
她一身红裙,漆黑如墨的长发散落一地,发丝间点缀着点点血红的花瓣,幽深空洞的眸子泛着泪光,冷漠苍白的脸强忍着悲伤。太远了,我听不到她在说什么,看口型,仿佛在说:等着我,我来了。
顿时,她就这样消失在我眼前,作为一个旁观者,我本不该有任何感情,可我不知道,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内心就已经有不知名的情绪在滋长。天界的温度更冷了,我裹了裹黑色的袍子,陷入莫名的回忆。
“随她去吧,我知道必定会是这种结局。”佛呵呵一笑,转瞬离去。
“慢着,既然你知道会是这种结局,为何不能改变一下,让他们幸福的在一起呢?”我心有不甘地吼道。
“大喜不若大悲,铭记不如忘记,你以后会明白的。若你想她,就去忘川看她一眼吧。”
地狱的天空永远是黯黑中透着深红,压抑得令人窒息。
我来到忘川河畔,昔日漆黑幽深的河岸两旁,如今开满了火红妖异的花朵,如指引亡魂的不灭灯火,冰冷而又温暖。
我知道那是她的灵魂在哭泣。
佛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这是给她的诅咒,也是永生永世禁锢她的枷锁。
我蹲下身子,用手温柔地托着她娇艳妖异的脸庞,昔日的纯白素雅不复存在。我心疼了,你这又是何必呢......她冷笑着:既然不能与他同生,那么便与他共死,一起盛放于地狱,与天对峙,开到荼蘼。即便永生永世不得见面,我跟他仍然在一起,在这忘川河畔的泥土里长眠......
听罢,我亲吻了她一下,算作永别。我得忘了她,继续我的生活,继续开始新的旅途,超度新的亡魂。
起风了,渐行渐远,我听到身后的她唱起了凄美动听的歌谣:
我在深渊中长眠你在黑暗里哭泣
忘川河,滋养苦痛的魂
彼岸花,开出泣血的心
一花一叶,一岁一年
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自古烟花事,恍若南柯梦
多少前世情,今朝谁与共
来世如见君,执手共流年
愿君明妾意,此生永不悔
其实佛和魔,又有什么区别呢?我想我是爱她的,具体爱她什么,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只是个讲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