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123红药深海的光8月5日
一
我第一次知道林云霞失踪还是张磊在一次同学会上提起来的，那天晚上来了十几个人，几乎都是男生，女生只有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没来。那天大家喝得很猛，就像是要把在青春里错过的什么东西喝回来似的。
喝完聊起班里有谁结婚了，张磊忽然故作神秘地说，你们知道吗？听说林云霞失踪了，已经半年了，音讯全无，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她家就住在我们家不远，现在家里人都懒得找她了，就当没有这个人存在过。她老公还找过我一次。
我听完楞了一下，看着眼前已经不再沸腾，颜色淡下去的火锅，还有那些微微有些发福的同学，努力回忆了一下林云霞上学时的样子:瘦弱，清秀，冷漠，当时在班里还算漂亮吧，也没什么朋友，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里。
“但是她那样一个人，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张磊坐在我旁边轻轻说道，可能是想安慰我。他一直都知道我喜欢林云霞，上高中和上大学时我们无话不谈，他几乎知道我所有的事情。
不过他也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我那么喜欢林云霞。其实他也不是什么都知道，譬如林云霞和我曾经在一起过两年，不光他不知道，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们恋爱过。林云霞说，没必要告诉别人，他们无关紧要。
我只记得她最后一次在微信上跟我联络还是2017年的情人节，当时我以为她情场受挫，要回来跟我和好，但是她只是跟我借了五千块钱，说是过两个月还我。那阵子刚好我攒了一些钱，就借给了她。
我后来发现只要不和她在一起，原来我还能攒下一些钱。虽然我们一直没联系，但我总觉得她会在将来的某个时间点出现，告诉我她需要用钱，最后我攒下来的钱还是会用在她身上。
如果这故事发生在美剧里，我应该就会被身边的人逼着去看心理医生，不过也不一定，没有任何人清楚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一个女生突然说道，八成是和人私奔了吧，她上大学那会儿就认识好多男的。我看了她一眼，低头问她怎么知道的，她说，啊，我以为大家都知道了呢？她就是那样的人呗。
她就是那样的人。大家深以为然，又举起杯，一口干掉。
二
高中三年我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说实话她那样一个人也确实很难和她产生什么关系。但是我就是很喜欢她。我估计她自己也知道，但是谁都没有去说开，甚至连一次暗示都没有。
可能唯一有一次是班里集体约出去玩，在ktv唱歌，有人提议我们来玩游戏。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刚好她坐在我对面，轮到彼此的时候，谁也不知道问什么，就跳过去了。等别人起完哄，她忽然握住我的手说，原来你的手心也湿湿的。
等到大学时，我们俩上了同一个大学，其实还有好多人都考到了这个学校，也不是因为这个学校多好，单纯是因为离得近。大二时我和云霞在一起了，和当初不在一起的理由一样，我们也闹不明白为什么又突然在一起了。可能是哪一天夜里酒喝得足够多了，两个人就突然开窍了。
在一起没多久我们就同居了。云霞还养了一只小猫。她说，这是咱俩的猫，以后要是我们分手了，这个猫也必须大家轮流养。我好奇地问，为什么会分手？她说，那谁知道呢。
三
我查了一下账户余额，可以够我请好几个私家侦探一起去找林云霞。这些年钱越攒越多，因为平时根本花不出去什么钱，张磊说我过得是颓废青年的生活，我回答道，你见过像我一样这么积极赚钱的颓废青年吗？
张磊说，不是，是内心颓废，本质上就觉得自己是个creep，是个weirdo，但你其实不是，你还是挺现实的一个人。我说，这是夸我吗？张磊想了想说，不知道。在一些方面挺好的吧。
过几天若雅过生日，你来我家洽饭呗。我说，别卖萌。怎么结婚了还过生日？张磊说，我们若雅，可能会让我给她过到七八十岁。我说，你们这是秀恩爱吗？张磊点点头，是，你也快点吧，你已经不年轻了。
后来我还真找了一个私家侦探去找林云霞，按天计费，每天的工资是我的好几倍，也不一定能找到。但我实在是很想知道她去干嘛了。我想等找到她了，可以让她还钱。
张磊劝我别白费劲了，要是能找到她老公肯定自己就找到了，还用你花钱。人家孩子都两岁了，毅然决然出走，八成是跟哪个有钱人去过好日子了。我说，那也挺好的。话说我怎么一点不知道，林云霞什么时候结得婚？
张磊说，好像大学没毕业就和她现在这个老公领证了。你不是和她一个大学吗？你不知道？
我回想了一下，其实是回想了很多下，只回想起那天分手时的场景，她笑起来时露出两颗长歪的虎牙，还有坐在窗前发呆时心事沉沉的表情。分手之后她好像就人间蒸发了。
那时候我们刚上大三吧，我回到家，看见她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拿着一个行李箱在门口等我。她说，我们分手吧。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又一字一句地说到，我们分手吧。
我看着她，还有后面收拾地干干净净的房间，还是没明白，缺少实感。她说。你听没听懂啊？我说我们分手吧！我们的关系就到这了。我点点头，说，好，你想好了就可以。
她好像更生气了，说，行吧，看来是没什么好说的了。然后她拎好东西往外走。我叫住她，问她，咱家猫呢？她说，小猫我送别人了。
你不是说我们的猫，只能我们两个人养吗？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们已经分手了。猫已经不重要了，你已经不重要了，我也已经不重要了。这个地方也已经不重要了。
你哭什么？
跟你没关系。
我送你吧？
不用了。
你要干嘛去？
我去找下一个人，去找新的小猫。
走到一半她又折回来，把我送她的项链摘了下来，重新戴在我的脖子上。她这次什么都没说。
四
找到失踪的林云霞这件事比我想象得还要简单，她其实就在隔壁的城市生活，我看到了私家侦探拍得照片，一个瘦弱的男生挽着她的手过马路，能看得出她已经怀孕了。
我没把这件事告诉张磊，自己偷偷跑去找了她。那天太阳特别大，我在她家小区门口等她。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她，但是看到了照片上的那个男生。
想来想去，我还是上去叫住了他。
“你认识林云霞？”
“她是我爱人，怎么了？”
“你能帮我找一下她吗？”
“你是谁？”
“我是她同学，她欠我钱。”
“她欠你钱？欠多少？”
“不多，也就五千块钱。”
“那你等会儿，她马上过来了，你自己跟她说吧。”
“宝贝，这个人说是你同学，还说你欠他五千块钱？”
林云霞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我了，愣了一下，笑着说，没事，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回去吧，我和他聊一会儿，一会儿就回去？
“要我给你转五千吗？”
“五千？什么五千？他逗你玩呢，你先回家做饭，我一会儿就回去。”
那男生点点头，转身走了。林云霞说，小区门口有个咖啡馆，我们去坐会儿吧，好不容易来了，等会上我家吃饭。我看着她，眼前这个怀孕了的有些微微发福的女人就是林云霞。
“你最近咋样？”
她坐在我对面，捧着一杯咖啡，挺着个大肚子陷在沙发里头，阳光聪斜后方照射进来，我知道她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还行吧。”
“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消失了？”
“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仍旧是面带笑容，丝毫不觉得事实可以有什么伤人的地方。）
“我只是有点好奇。”
“当初咱俩分手了时候你都不好奇理由，现在抛开好奇，你这人也太奇怪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都说了，我过得好和不好，跟你没有关系。分手了就是没关系了，我不想谈了，就这样吧。你这人太没劲儿了。”
“我是真的想知道。”
“有什么意义呢？你什么都不懂，我当初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背地里其实有好几个男生在追我，但是你一点也没发现。你现在找到我有什么用？”
“我其实知道，我只是觉得那些不重要。”
“照你的想法，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事情是重要的，日光之下，皆无新事。”
“那你到底为什么一声不吭消失了？”
林云霞坐在那里，沉默了半天，忽然眼眶就红了，在我的印象里她几乎没有掉过眼泪。之后她慢慢抬起头看着我，满脸泪痕地说，他打我。
我像是被人用石锤钉在了地上，听完一动也是不能动。
说完开始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啜泣。
“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俩只是吵，他和你不一样，他在乎我身上大大小小发生所有的事情。一开始我还挺开心的，后来越吵越凶。刚毕业我就怀孕了，我本来想打掉，但是他不肯，他说那毕竟是我们爱情的证明。
你听听，爱情的证明！我以为孩子生下来事情就会变好，他会成为一个好父亲，我会成为像电影里那种没有台词，面目和蔼的母亲，一个和谐的家庭主妇，无声的背景。但是并没有，我们的关系越来越恶化，他像是倒退成七岁的孩子，我就是他妈的他手里的一只宠物。”
“那你可以离婚呀，你家里人呢？”
“我爸妈看上他们家的房子，他爸妈看上我的养育能力，每次只是劝我忍。”
说完我们又不知道说什么，又开始喝起咖啡，她说完擦了擦眼泪，说，你不会告诉别人我在这儿吧？
我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那你现在和这个人在一起，法律上怎么解决？孩子生下来户口呢？
她说，不用你操心，到时候会有办法的。我只知道再留在他身边，就是死路一条。
我说，所以那时候咱俩分手你就是为了那个畜生？
她说，是啊，多傻。但是那时他也确实很爱我，你不知道。
喝完咖啡，天已经暗下来了。走出大门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突然问我最近还有在读书吗，我想了想，答，最近都没怎么看了。她说，我最近又重新开始阅读了，觉得能明白很多事情，推荐你看看《基督山伯爵》。我说，你不是想去复仇吧。她笑着说，复仇是另一个时代的事情。我现在只关心我老公和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送她到她家楼下，她说，再见啦，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哪里。我知道你是那个永远不会伤害我的人，我从高中见你第一面时就知道。
我点点头转身走了，忽然发现有一只柔软的小手从背后牵起了我的手，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更遥远的过去传来，以后也会温暖着一个人的余生——你记住，未来还是会在你自己手里，就像你的手心还是湿湿的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