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years (上)

2020-01-06 12:20:55

世情

OnceIwassevenyearsold,

mymamatoldme,gomakeyourselfsomefriendsoryou'llbelonely.

夏日的傍晚,刚刚下过雨,狭窄的小巷子里,坑坑洼洼的路上积了些水摊。刘闲蹲在路边,两只眼睛望着脚边的水摊。水里倒映着涂满彩霞的天空,还有一根零落的电线杆。旁边的电线上,挂了一条大红裤衩,不知道是从哪家阳台上飘下来的。

刘闲伸出手指,在水面上点了点,水里的天空和电线杆,以及那个大红裤衩,都颤动起来,然后碎成斑斓的色块,再然后,又慢慢沉积下来,恢复原来的图景。

他重复这样无意义的游戏,一直到晚霞慢慢黯淡下去,灿红的火烧云冷成灰白色,像是烧尽的灰。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他身后的楼梯走出来,一只手夹着公文包,另一只手在系领带。男人四十岁左右,有些滑稽地挺着一个啤酒肚,他用力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吐出一口浓痰,刚好吐在刘闲脚边,那摊快要干尽的水里。

刘闲“啧”了一声,抬头瞪着那个男人。

男人不屑地嗤笑一声,“做鸡的女人,偏偏想当圣母,一个儿子不够,陪睡来求第二个。笑死人了。”

他掏出车钥匙,走到车旁边,开门时又说了一句,“不过,她那副奶子真的不错······”

刘闲暗自咬着牙齿,没有说话,直到车开出几米,他突然捡起路边一块石头,奋力砸向后车窗。见那车停了下来,刘闲骂了一句“你妈才是鸡!”

接着用当地土话骂了一句更脏的话。

见车门打开,刘闲拔腿就跑。

跑进巷子更深处,又跑上一个楼梯,直接上了顶楼。

顶楼晾满了被单,花花绿绿的,刘闲躲进里面,靠着墙喘气。

他嘴里把从骂街婆娘口里学来的脏话,一溜烟地全说出来,安在那个男人身上。

过了好久,男人也没有找上来。刘闲把自己的脏手印在每一条洗的干干净净的带着肥皂香的被单上。

印完以后再飞快地跑下楼,回到自己原来蹲的地方,抬头看五楼窗户里透出来的暖黄色的光。

他也不上楼,插着腰在楼下喊:“刘!翠!珍!”

然后一个身材高瘦、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的女人从那窗户里探出头来,也是插着腰的。她用比刘闲还大的嗓音回敬:“臭小子给我死上来!吃饭了!”

听到刘翠珍这么喊,刘闲就知道今天她的客人已经接待完了,自己可以回家了。

他一步三级台阶地跑上楼。

这个房子是刘翠珍陪不同的人睡了三年,才攒钱买到的房子。买房子那一年,刘闲刚刚出生。

房子自然是很小很旧的,墙壁要么发黄,要么长了一大块的乌青色的霉菌,总之早就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家具也很简单,一张吃饭的桌子,两张高凳,一张刘翠珍白天陪客人睡,晚上和刘闲一起睡的床。

刘闲注意到刘翠珍已经洗了澡,却没有换上睡衣,而是穿了一条大红色满是蕾丝的连衣短裙。

他从地上的电饭煲里盛了一大碗饭,坐在桌边扒饭吃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刘翠珍,你晚上还要出去?”

刘翠珍伸出手,越过桌子,拍了一下刘闲的脑袋。差点将刘闲的脸摁进饭里。

“再这么没大没小地喊我,就撕了你的嘴!”刘翠珍威胁说,一边又拿起筷子,把桌上唯一一盘肉菜里的肉一一挑出来,扔进刘闲碗里。

刘闲埋头认真吃饭,没再说话。

刘翠珍撑着脸,垂眸看着吃得正香的刘闲,眼睛里有了笑意。

等到刘闲吃完了,刘翠珍才把剩下的饭菜盛到一个碗里吃了。吃饭的时候,刘翠珍让刘闲去洗澡换身干净衣服,说待会儿要去外面。

刘翠珍牵着刘闲,辗转坐了很多趟公交车,然后才在一个偏僻些的地方下了车。刘闲从微弱的路灯光里,依稀辨认出眼前这栋庞然建筑门顶上悬挂的大字——“云安福利院”。

刘翠珍和门口的保安打了招呼,才进到大厅。大厅里的接待柜台后面站着一个下巴削尖的中年女人。刘翠珍和她说了几句话,说自己是来领那个孩子的。

刘闲被刘翠珍牵着,东张西望,隐隐听到楼上有孩子的哭闹声,以及女人的大骂声。

两个人等了很久,才看见另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人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走来。

孩子穿得倒是挺好,白色小短袖上面印着一只啃萝卜的大白兔。

人是生得又白又水嫩,眼睛很大,水汪汪的,小嘴巴抿着,好像有些害怕的样子。

工作人员把孩子往刘翠珍那里推了推,然后说:“以后她就是你妈妈了,你现在就和妈妈回家住。”

刘翠珍从女人手里牵过那孩子,蹲下身亲昵地摸了摸孩子的脸,然后问:“你就是张玦?跟妈妈回家好不好?”

张玦有些无措地回头看了眼工作人员,见她没有表情,又回头看着刘翠珍。刘翠珍做出一个又温柔又讨好的笑看着他,张玦总算点了点头,然后又用带着戒备的眼神望着站在刘翠珍身旁的刘闲。

刘闲对着张玦做了个鬼脸,然后被刘翠珍一巴掌盖上后脑勺。

到家的时候,张玦已经在刘翠珍的怀里睡着了。刘翠珍让张玦睡在最里面,自己睡在中间,刘闲睡在最外面。

刘翠珍白天睡了会儿,晚上就有些睡不着。她看到刘闲一直在自己身边翻身,就掐了一把刘闲的脸,用气音问他怎么还不睡。

刘闲磨磨蹭蹭好久,才抱住刘翠珍的手臂,嘟着嘴问了一句:“她是我亲妹妹吗?”

刘翠珍莫名火起,又是一巴掌盖到刘闲后脑勺。

“想什么呢!他是你弟弟。”

隔了很久,又补了一句。

“不管是不是亲的,你都给我当亲的对他。”

刘闲哦了一声,睡了。

从那天起,七岁的刘闲就有了一项艰巨而光荣的任务,就是带着他五岁的弟弟张玦上学。

刘闲牵着他的手,带他去上学的路上,总会被各种奶奶婆婆阿姨拦住,扯着张玦的白嫩脸蛋,问这是哪里来的孩子,怎么生得这么好?

张玦被扯疼了,也不敢说话,只能用那双水灵的眼睛看着刘闲,小嘴抿着,一副忍哭的表情。刘闲沉了脸,把张玦的脸蛋从那些女人的手里解救出来,然后拉起张玦就跑。

跑出一段路,刘闲就开始教训张玦。

“她们扯你的脸蛋,你不会咬她们的手吗?就知道瞪大眼睛看我······”刘闲看见张玦白白的脸蛋上被捏红了一大块。

白里透红,像是超市里贵的要命的水蜜桃。刘闲没吃过水蜜桃,但是他去小卖部看电视时,电视里的人吃过。一口咬下去,那汁水就溢出来,好像很香很甜的样子。

刘闲发誓自己真的是鬼迷心窍,才会一口咬住张玦的脸蛋。

结果好了,张玦憋了一路的眼泪都被刘闲这一咬逼出来了。

张玦哭就算了,还扯开了嗓子嚎,那叫一个凄惨,脸上还带着刘闲的牙印以及口水。

刘闲心里震惊得不行,合着你小子憋那么久就等我这上钩呢!

眼看都要走到校门口了,张玦还没止住哭。刘闲心虚地帮他擦了把脸,又把他脸上泪水囫囵抹干净了,最后警告他:“再哭我让刘翠珍送你回去!”

张玦听到“回去”两个字时愣住了,不留神打了个哭嗝,冒了个鼻涕泡。

刘闲乐了,揉揉张玦的头发,用他从刘翠珍钱包里偷拿的一块钱,买了两颗棒棒糖,递了个给张玦,说:“别哭了,吃糖,算你哥请你。”

张玦虽然比刘闲小两岁,但是在刘翠珍的安排下,两个人一起读了一年级。张玦矮,坐在第一排,刘闲高坐在最后一排。刘闲在最后一排混得风生水起,和同学传纸条,打卡牌,聊班上女同学,各种各种,然后被忍无可忍的老师一本书砸过来,罚到走廊上站一下午。

下课时,张玦跑出来看刘闲。

他看着刘闲被砸得青了一块的额头,皱着眉头问:“你疼不疼啊?”

刘闲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要是敢把这事告诉刘翠珍,我就揍你!”

张玦低头,哦了一声,有些犹豫地低着头。

刘闲看了一眼他手上拿着的大白兔水杯,心里想刘翠珍怎么对你这么好,我求了好久的奥特曼水杯她都不给我买,光给你买大白兔水杯。

想到这里,刘闲更加烦张玦了,他推了一把张玦的肩,说:“你回去上课,站这里看我干什么?”

张玦把手里的大白兔水杯举到刘闲眼前,说:“黄小霞给我倒了汽水,你要不要喝?”

刘闲看了眼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小朋友,觉得有些丢人,就又推了一把张玦,说:“滚滚滚,谁稀罕那口汽水?”

张玦抿了抿嘴,有些委屈地看了眼刘闲,然后走回教室了。

那天傍晚,刘闲按照刘翠珍的吩咐,要牵着张玦回家。没想到张玦竟然甩开了刘闲的手,自己一个人不远不近走在刘闲旁边。

刘闲心里不屑,小孩子脾气还挺大。

两人一路没说话,快到家的时候,刘闲问了一句:“那汽水还有吗?”

“你不是不喝吗?”张玦扯着自己的两根书包带子,气鼓鼓地说。

“所以你就一个人喝完啦?没给你哥我留?”

“留了!”张玦瞪了眼刘闲,然后就停下来,蹲下身把书包里的水杯拿出来,用力塞到刘闲怀里。

刘闲笑嘻嘻地接过来喝了,汽水放了那么久,早就没气了,但刘闲还是夸张地喊着好喝。

然后笑眯眯地搂着张玦的肩膀,两个人一起往家里走。

张玦来这里不到一个月,刘闲小小的家里就添置了许多新东西。一个小衣柜,还有一张新的单人床以及配套的席梦思床垫,又软又舒服。

从那以后,张玦和刘闲睡软床,刘翠珍一个人睡那张又硬又旧的木板床。一到早上,刘翠珍就会喊刘闲,两个人一起合力把床垫翻起来,竖着放在角落。

刘翠珍没说为什么,但是刘闲知道。刘翠珍一定是不想让自己那些客人,睡脏了他和张玦的床。

刘闲和张玦小学放学的早,又不能回家,只能呆呆站在街头一家小卖部门口,踮起脚尖和坐在里面的老板娘家的小孩子一起看动画片。

他拉着张玦的手,踮起脚,视线越过高高的摆着格式香烟打火机泡泡糖的玻璃柜台,眼神一错不错地望着里面架子上的小电视机。张玦因为没有那么高,看不到电视,只能趴在柜台前面的玻璃上,认里面摆放的香烟的名字。

红云、北海、花王······

要是偶尔碰到不认识的,他就记下来,回去以后写下来问刘翠珍。

不过很快,张玦就看腻了那几样香烟。他扯刘闲的衣角,拉刘闲的书包带子,甚至戳刘闲的脸,刘闲都不理他。有时候闹得刘闲烦了,他会用力捏张玦的脸,警告他安分一些。

张玦问:“为什么我们不回家?”

“因为刘翠珍不让。”

“妈妈为什么不让我们回家?”

“不知道,别吵了,你是笨猪吗?那么多问题。”

张玦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比刘闲聪明,却被刘闲骂笨,他觉得很不公平。

于是他甩开刘闲的手,用书本垫在地上,坐上去,然后拿出自己的作业本,靠在玻璃柜面上抄生字、背课文。

放广告的时候,刘闲低头看身旁坐在地上的张玦,又笑嘻嘻问他:“作业难不难?多不多?”

张玦没好气地瞥他一眼,然后回他:“你自己做就知道了。”

上楼的时候,刘闲在昏暗的楼梯里对张玦说:“我长大以后就去演电视。那样就可以赚很多钱。一半给你,一半给刘翠珍。”

张玦的眼睛在暗处有些看不清,他紧紧攥着刘闲的手,小心翼翼盯着脚下的台阶,问刘闲:“演电视就可以赚钱吗?”

“嗯!”

“赚多少?”

“五百万!”

有时候,刘翠珍接到的客人好一些,晚上刘闲二人回家时,她还有力气准备好饭菜,有时候遇到的人要求多些,刘翠珍被折腾的没有力气,只能躺在那张木板床上,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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