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飞的男神

2020-01-20 15:45:56

青春

楔子

多年以后,当谢秋萤在书店畅销书门类里看到《男神养成手册》忝列其中,不禁嗤之以鼻。她随手翻了几页,看到这本手册原来是教男孩如何自己打扮自己,如搭配什么样的鞋子,喷什么味道的香水,这样就能在夜店勾搭夜不归宿的漂亮姑娘了。

谢秋萤不仅大笑起来,引得缴钱处快速打字的店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露出不满的神情。

谢秋萤好奇,这本粗制滥造的PUA手册真的会有人看吗?是男孩看的多一些还是女孩看的多一些。但是无论怎样,单靠这本手册是无法成就一个男神的。

谢秋萤掩上书本,坐在书店公用的看书位前眼睛滚下了大滴的泪水。

店员皱了皱眉头,心想又遇到一个神经病,然后略带不满地埋头工作。

1

谢秋萤自己就“养成”过一个男神。

他叫唐树斌。是谢秋萤幼儿园、小学、初中的同学,养成期可很长呀。她放松身体,露出笑容,信步走进记忆的小径。

唐树斌是机关幼儿园的班长,一个威风的小霸王,整日穿一身胸口印着虎头的卫衣“兴风作浪”,如偷偷把别的同学刷牙用的缸子替换,或者在午休的时候等同学刚睡着就凑过去薅他们的鼻子。受到欺负的同学哇哇大哭,唐树斌却倒坐在一只塑料椅子上哈哈大笑。

谢秋萤自己也被整过。第一次,唐树斌把自己嚼过的泡泡糖粘在她的花裙子上,直到秋萤回到家里才发现裙子上沾了一块怎么也弄不掉的东西,为此还挨了她妈妈的一顿骂。秋萤为此哭了三次。

她决定“报复”唐树斌。所以当他在大家午睡时准备对谢秋萤的鼻孔做又一次的袭击时,谢秋萤突然睁大的圆溜溜的眼镜,把正欲作恶的唐树斌也吓得不敢动。秋萤使劲浑身力气弯了腰,把唐树斌撞倒在她的被窝里,然后对着他的鼻子狠狠咬了一口。她看见唐树斌呜呜地哭了起来,有点害怕但故作坦然说,这下我们扯平了。

唐树斌没有选择告老师,这是多么恶劣而卑鄙的行为呀,唐树斌从第一天“上任”就告诫同学,绝不能偷偷告老师,陷害同学,这不是一个好男人的行为。这时班里几个女孩举手了,可是我们不是男的。唐树斌说,告老师也不是一个好女人的行为。

至于唐树斌为什么如此厌恶告老师的行为,这是一个迷。也许是因为他爷爷就是因为受过诬陷,贩 卖国家资源敛财,身陷囹圄多年。后来发现,根本就是诬告。

“赤露露的诬陷!”唐树斌站在小草坪上说,“那个诬告我爷爷的人其实是因为喜欢我奶奶才这么做的。”秋萤问,为什么喜欢你奶奶就要诬告你爷爷呢。

唐树斌说,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多年,可他还没想明白。

秋萤点点头,高声大喊,“举起来了。”

唐树斌隔着五米距离冲她做了一个“OK”的手势,相当帅气。然后沿着人工湖的沿岸,唐树斌踏着急促的脚步哒哒地跑了起来。

“看仔细了,要起飞了!”唐树斌兴奋地喊道。

十分钟后,一只蜻蜓形状的小风筝在高空中展开了翅膀。

2

可是人真的很奇怪,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唐树斌自己却成为那个“告密”的人。

原来是上周三,唐树斌负责清扫教学行政楼的地面,正当他拖着沉重的拖把经过校长办公室的时候,他看到那个面目慈祥、长了半头智慧的白发的校长正在深情紧促的跟电话里的人商量一个秘密。

唐树斌坐在草坪上,一边咬着干脆面一边跟秋萤说起这件事情。唐树斌咬牙切齿地说,曾经校长是他最尊重的人,但他却在“帮”其他人走后门。

在他们中学的毕业生中每年有五个幸运儿,他们可以直接保送到省重点高中,不用参加中考,也不用缴六千元的择校费。唐树斌断定,校长一定在跟电话对面那个人干“阴沟里的交易”,想把对方的孩子,或者亲戚的孩子,或者无论谁添加到那五个幸运儿之中。

秋萤抱着微微弯曲的膝盖说,可是你也没有证据啊,即便你有证据,你又打算怎么做呢?

唐树斌想了想说,告诉所有人。这件事情让他困扰很多天了,他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校长电话对面的是个非常有钱的富商,或者是个戴金丝眼镜的官员,或者是个女人,是个迷人的女人。唐树斌说,他必须搞清楚,不然他就要疯了。

这时秋萤说,可是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是呀,唐树斌的成绩稳定在年级四百多名,即便他证明了前面却是有一个人“加塞”,但也并不能改变他四百多名的事实,还不如多做几道题提高自己的成绩。

唐树斌说,没好处,但他必须这么做。

那一年,唐树斌在他们学校兴起了翻天巨浪。每一个明亮的教室,每一个昏暗的宿舍都在流传着校长帮人走后门的流言。流言的种子深刻地在许多青春期少男少女心中扎了深根。事件越演越烈,有人偷偷把脏水泼向校长办公室的大门,还有人拿刀子割坏了校长汽车的外壳,在上面用歪曲不平的笔迹写上“骗子”两个大字。

流言不胫而走,自然也传到了老师那里。知道秘密的人开始成为新的告密者,熟悉学生工作的教师按图索骥,最终锁定在唐树斌身上。教师对待问题少年的处理策略十分简单,“源头治理,家校共育”。

唐树斌的水泥工人父亲连夜做火车从外地赶来,还没等待他的申辩,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一脚把唐树斌从教室的前台踹到后面黑板报的地方。唐树斌倒在一堆脏兮兮的拖把里,像一只蟑螂。

唐树斌后来偷偷对秋萤笑着说,他终于理解卡夫卡在《变形记》里写道“父亲试图去踩死变成昆虫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在那个逼仄的教室空间,那个唐树斌每天早晨拖着沉重的眼皮高声朗诵《荷塘月色》的地方,更令人寒心的倒不是唐树斌眼睛红肿的父亲,也不是那个作壁上观的老师,而是他的那些同学们。唐树斌记得他们听说潜规则秘密时兴奋与愤怒的神情,然而此刻,他们也当唐树斌是渣滓,是破坏规则的蟑螂。唯独谢秋萤,唯有她是用一种支持的、同情的、坚定的眼神注视着他,一如幼儿园时期看到他放风筝时骄傲的模样。只是这个时候,他的风筝没飞起来。

3

有些男生被父亲无情地伤害之后可能会持续自卑,身体也逐渐侏儒起来,吃再多补品也没用。正如《权利的游戏》里的小恶魔提利昂·兰尼斯特一样,他成为一个侏儒,也许多多少少跟他父亲的厌恶有关。谢秋萤这样想。

但是唐树斌的情况却是相反的,他爹踹他那年他一米六八,半年后他的身高就窜到一米八三。肩膀厚实了,脸庞也变帅了许多。谢秋萤听说是因为这半年唐树斌迷恋上了健身,没事的时候就去长跑,晚上睡觉前要做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仰卧起坐才入睡。

每一个青春期女生都很难抗拒男色的吸引,尽管不懂浪漫的唐树斌从没给她写过一封带着香气的情书;尽管唐树斌从三公里外的技校跑过来满头大汗地在她们高中的操场上对她说了一句“做我女朋友吧”,然后没等她同意就吻了上去;尽管她的父母严格要求不能早恋,尤其是跟唐树斌;尽管他们第一次亲吻就是湿吻,而且持续了十几分钟;尽管旁边好像有什么人。

谢秋萤同意了,不得不说,高中时期是她迄今为止过的最开心的时光。唐树斌的陪伴让她抵抗住了无数作业册的枯燥和考试后的焦虑,也让她不必像其他住校的单身女生一样,在宿舍灯熄灭后会经历漫长而痛苦的爱情想象。可能她们都默默等着一个帅气的狼人男友踏着月光而来,把她们从被窝里抱到月球上面吧。

不知不觉到了高中三年级。谢秋萤注意到几乎所有人都变得很疲惫,就连学校里叱咤风云的小混混也开始关心到底是艺考容易还是三本容易的话题了。一道隐形的决定命运之门横在每一个在上晚自习的学子后面。而唐树斌不用犯愁,他不用高考。晚上九点五十分,他还是会准时站在秋萤高中的路灯下,手拿一瓶热饮或者一袋零食。谢秋萤也不知道他提前来了多久,只是她一从教室出来就能看见他。而这次唐树斌是来提出分手的,理由是觉得“不合适”。

谢秋萤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场景,在感情方面她很被动,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尤其是这个做了三小时英语阅读理解后的至暗时刻。停顿了好久,她才勉强憋出一句“可是为什么?”

唐树斌说,“分手就分手,不要找理由。可能是我的原因吧,我觉得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种人,你以后会离开这个地方,会去大城市,或者海外,谁知道呢。但是我,会一辈子留在这个地方。这就是我们之前的区别。而且,我不愿成为你的追随者,我是个自由的人。跟你在一块,还需要天天装,实在是太累了。”

谢秋萤彻底懵了,我让你装了?你很累?你天天都装什么了?

三天后,谢秋萤在学校门口的网吧里看见唐树斌支着一根烟头在打游戏,秋萤想进去跟他打声招呼,可是屋里烟味太大,她没进去。也许是不敢进去吧,因为进去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来她听舍友说看见唐树斌跟另一个女生在一起了。谢秋萤不想去追问什么了,她能这么做呢,像个泼妇一样去和那个女生当面质问,还要扯着唐树斌的衣服说,你到底爱她还是我?这样有意义吗?

也许唐树斌说得对,他一直在装,这样太累了。可是谢秋萤又何尝不是在装呢,她努力装成一个懂事的女友,知道在唐树斌过生日的时候送他一双新款的球鞋,知道自己无论再多疲惫,在注视唐树斌的时候都要面带笑容。这样太累了。所以当舍友说起唐树斌的八卦时,谢秋萤的回应是“哦,我们已经分手了。”

高考成绩还不错,谢秋萤报了一所南京的211大学,她要去那里度过接下来的四年或者更长时间。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爸妈拖着沉重的行李互相抱怨物品的摆放次序,为了省点车票钱,他们俩买了硬座,给秋萤买了个上铺。谢秋萤很想捂住耳朵,把父母的埋怨关在外面。她终于要离开这个小城了,它足够小,而且并不完美。但是当火车即将哀鸣着要出发时,谢秋萤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时她看见唐树斌的身影从月台的另一端快速的跑过来,他跑的可真快呀,秋萤的眼泪要流出来了,她幻想唐树斌能够在下一秒变成风筝然后飞起来。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于是谢秋萤用QQ给唐树斌发信息:我看见你了,你跑什么呢。

由于用的是2G信号,信息没发出去,谢秋萤又发了一遍。

唐树斌收到两条一模一样的信息。

十分钟后,谢秋萤看到唐树斌的回复:“我刚刚在车上看见上次在网吧偷我手机的贼了。”

秋萤说:“你手机让人偷了?”

唐树斌答:“对,二手的。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个贼好像就在你的车上,你小心点。”

秋萤说:“知道了。”

4

唐树斌死了,这是谢秋萤在家乡新闻上看到的。那天她正在隔着时差的维亚纳做学术访问,卧室里是她的学长兼男友,扶在一张白色柔软的双人床上昏昏欲睡。

秋萤的眼球努力适应手机屏幕发出的刺眼灯光,连续看了好几次才确认那个在火灾现场献出生命的19岁男人就是唐树斌。

他去当消防员了?怎么没告诉我。

这是谢秋萤的第一个念头,转过来才发现,其实唐树斌身上有很多秘密是她不知道的。高中三年每次谢秋萤跟他见面的时候,总是急匆匆的把讨论的焦点放在自己身上,这个月月考又进步了几名?化学老师作业真多呀。可是唐树斌在想什么,谢秋萤不记得了,毕竟时间太紧张了,她根本来不及问。

也许,唐树斌抽着香烟坐在网吧里的那天是在网上报名消防员吗?他为什么要去做消防员呢?谢秋萤无法理解,她之前好像也从未问起过唐树斌以后想做什么?现在他死了,无论他想做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5

零点五十分,正在集体宿舍里洗冷水澡的唐树斌接到了紧急通知,和平西路一栋小区五楼突发火灾。他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想着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右脸,这样能保持清醒。

坐在救火车上,唐树斌听说了火灾的原因。一对年轻的夫妻吵架闹着要离婚,男人摔门而去,女的虽然也生气,但是眼看着他一个多小时还没回来,就出去找他。完全忘记厨房的锅里还煮着骨头汤。而且更过分的是,他们俩都忘了他们的女儿还在卧室里做作业。她一年级了,上次语文考试考了85分,母亲罚她不把作业做完不能睡觉。火灾来的时候,她可能还在做作业?也可能睡着了,不过没人知道。

唐树斌这样想着,一股胃疼的感觉卷了上来。同事问他怎么了,唐树斌说没事,有点晕车。

他们到火灾现场的时候,火舌已经把四楼外面的爬墙虎烧熟了,空调也熏黑了。临时没有那么高的梯子,最好的办法是派人冲进去把女孩救出来。

唐树斌选择了第二条路,他爬向隔壁一栋楼的五层,离开着窗户的房间大概三米的距离。唐树斌看着滚滚来袭的浓烟,他的眼睛熏出了泪花。在一阵模糊之中,他仿佛在火光里看到了谢秋萤的双眼。也不知为什么,唐树斌想起初中时候,当身边所有人,老师同学父母都在批评、嘲弄、躲避他的时候,只有谢秋萤的眼神是温暖的。

他冲了进去。发现女孩把作业做了一半就趴桌子上睡着了,唐树斌叹了口气,把作业本塞在女孩身上。然后从窗户上把女孩递到楼对面。

浓烟滚滚,他环视一周,看见这家夫妻的结婚照掉到了地上,女孩墙上贴的三好学生奖状也熏黄了。他若有所思,这时,同事王一生在下面大喊,树斌,你他妈的快出来啊!

他使劲吸了一口气,死死憋在肺部,准备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跳跃。他心里知道,这次他总算能飞起来了,只是谢秋萤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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