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色

2020-01-11 18:47:03

青春

“外面的世界很美好,比如我们的邻国,那里有着大陆上最美丽的蓝蔷薇,大片大片的花朵散发芳香。可是在蒂西莫……在我们的国家,是没有花朵的,我曾带回来玫瑰的种子,想要种几朵花——可是我被认为是异端。这可是莫大的罪名,于是我逃走了。在外面的世界游历很久,我才决定回来,我想,我见识过很多事物,蒂西莫的孩子们却看不到,我想把美好与希望带回来,送给那些高墙里的孩子。”

玛格丽特坐在利欧大叔的身边,安静听他说着,不时点点头,表情愈发凝重。

“大叔,我们真的能够走出去吗?”她问道。

利欧碾灭了烟卷,点头回答,“可以的,这座高墙终究会倒塌,而那时候的蒂西莫,会开满鲜花。”他指着远方高高的城墙,目光却落在更远的天边,蓝天上飞旋的信鸽被高墙阻隔,墙外的生物进不来,墙内的生物出不去。

蒂西莫的孩子们从小就知道,在数百年前,伟大的先知筑起了封闭的高墙。

玛格丽特和所有高墙里的孩子们一样,一直到十几岁,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名为蒂西莫的小国家,她没见过绽放的花朵,也没见过除了蒂西莫人以外的生灵,所有对于外面世界的了解,都是从那些仅存的、被认为是异端的书中读来的。

那些古旧残破的书本里,开着鲜艳的红玫瑰,生长着稚嫩可爱的天使猫,还有那些在蒂西莫见不到的事物。这些书都是利欧大叔带给她的,利欧还特意嘱咐她,不要让别人知道——因为一旦有人举报,玛格丽特和利欧都会被关进牢狱。

利欧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个外出过的蒂西莫人,他是玛格丽特家的邻居,看着玛格丽特长大,在他的引导下,玛格丽特自幼便向往外面的世界,她渴望看到玫瑰和利欧大叔口中的大陆,渴望推翻那道高墙。

那时年幼的玛格丽特曾试图翻越高墙,小小的女孩费力地在粗糙的墙面上攀爬,她怀抱着希望和渴望,却被先知设下的谕言弄伤。之后在母亲的哭泣中,足足治疗了一年多才恢复。

胆小的母亲抱着玛格丽特,热泪滴落在女孩满是伤口的手背上,母亲说,“玛格丽特,外面太危险了,那堵墙,太高了。”在泪水的流动中,她不再怀疑墙壁的牢固性,似乎同时失去了勇气。

“玛格丽特,不要被眼前的困难打倒,你还有很长的岁月要走,总有一天你会翻过那道高墙。”利欧摸着女孩的脑袋说。

利欧的归来显然让玛格丽特重燃了希望,她继续阅读那些书籍,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每日怀抱着希望入睡,在梦中徜徉在玫瑰花丛。梦的种子早已种下,在每一天中生根发芽。

后来,玛格丽特和蒂西莫的孩子一样进入了蒂西莫的学院,穿上宽松肥大的校服,坐在窄小的教室里,听教授讲述枯燥无味的古旧知识。

蒂西莫已经落后太多了,那些知识早已是被更替的残留。

可蒂西莫的人不这么认为,他们信奉着先知留下的预言,认为现在的蒂西莫就是最好的蒂西莫——没有机械、没有战争、没有资源的掠夺、没有贪婪的欲望,一切都是原始的状态。

而在利欧那里学习了外界的新知识的玛格丽特对此嗤之以鼻,她暗中组建了一个名为“玫瑰派”的小组织,由玛格丽特作为头领,几个学生作为成员。他们致力于推广希望与美好的理念,传播新的知识,但始终不敢大肆传扬。

玛格丽特知道,如果这件事传出去,她会像自己素未蒙面的父亲一样,而朋友们和母亲也会被牵连。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玛格丽特这么想,玫瑰派的孩子们也是这么想的,也许他们注定困在蒂西莫,像自己的长辈们一样。

大概是不甘心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身为蒂西莫的国民,他们大抵有着同样的命运。

利欧入狱是玛格丽特毕业那年的事情,据说他还会被处以死刑。

玛格丽特霎时慌了,去找先知求情,但她只见到了侍卫,随后就被赶了出来。

“处刑是先知大人亲自下的命令。”

她又去找臣子,同样是这样的结果。

就连母亲都劝阻玛格丽特。

可那是相处已久的叔叔,也是成长路上的引路人,玛格丽特不愿意失去他,也不能失去他。

“要知道,蒂西莫就是这样的国家。”

唯一一个愿意见她的大臣这么说道。

“真的没有希望吗?”

“这里是蒂西莫,你和我谈论希望是没有用处的。”大臣摊开双手,摆手让她离开。

玛格丽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看着大臣的眼睛,咕咚又把话吞了下去。

大臣又对她说,“曾经我也像你们一样怀抱希望,但是……小姐,我劝你放弃,像你的母亲那样。”

城墙锁住了国土,心墙锁住了蒂西莫的国民。

失望和悲伤汹涌而来,席卷全身。玛格丽特一下被抽空了力气,她感到了怨恨,怨恨无能的自己。她瘫坐在地上,面对他人好奇的目光,然后抽泣,乃至是大声哭泣。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只是觉得眼睛太过湿润,仿佛要把十几年来积攒的委屈全部哭出来。

回到家里,玛格丽特一连几天闭门不出,不去上学,也不和好友说话,只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靠着灰白的墙壁,双目无神。母亲也不去打扰她,也许她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在失去希望后,成为傀儡一般的模样。

玫瑰派的几个孩子都来看望玛格丽特,但都被拒之门外,房门敲击声不断,一直持续到利欧被处刑的那天。

“我想再见见他。”玛格丽特再次哀求,那个大臣最后松了口,让玛格丽特进入狱中去见利欧。

“小时候,我想拯救蒂西莫,现在发现,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在狱中,利欧苦笑着对玛格丽特说,他像往常一样摸摸女孩的头,却发现向来张扬的玛格丽特一直低着头,利欧垂眼看去,女孩脸上尽是泪水。

泪珠落在灰尘铺满的地面上,砸开一个个小坑。

一直相信希望的存在的利欧,如今也变成了这个样子,玛格丽特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应该斥责,还是像他一样失去怀抱多年的理想。

两个人安静地坐着,一个只是哭,一个只是抽烟。

烟雾一圈圈消散,最后还是利欧打破了沉寂,“玛格丽特,我不会死的。”

“你会的!”女孩大叫着站起来,双手握拳垂在身侧,肩膀耸起,竭力遏制汹涌而来的悲伤。

他们最后不欢而散,利欧到最后还在告诉玛格丽特,“我不会死的。”

玛格丽特不相信,死刑在即,没有人能够拯救利欧,也没有人会拯救他。

处刑的时候,玛格丽特没有去。

她去了城墙边,仰头望着高墙,试图攀爬,一如年幼时的那次。

手掌在墙壁上磨出血泡,鞋底也磨出了一块破洞,她一遍遍尝试,又一次次摔下,遍体鳞伤。

这算是一种发泄,玛格丽特试图让自己忘掉关于利欧的一切,忘掉所谓的外界,这样就不必再追求理想、追寻希望,只需要按照这个国家世代规划好的路线前进,在蒂西莫里终老一生。

可是种下的种子早已被浇灌生长,它破土而出,突破了城墙,向往外界的生活,那是朵玫瑰,蒂西莫没有的花。

最后一次攀爬,玛格丽特重重摔在地上,手肘膝盖早已破损出血,她似乎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手指抠入泥土中,手心血泡破裂染红了土地。

她最近哭泣的次数太多了,即使现在鼻子发酸,眼睛也干涩地流不出眼泪了。

当伙伴们找到玛格丽特时,少女紧握着双拳,说出了叛逆的话语,她最终还是决定为蒂西莫做些什么,不,更多的是为了让自己不留遗憾、让利欧的生命得到延续。

“让蒂西莫开满玫瑰吧,就像诗集中那样。”

在玛格丽特的鼓动下,少年们开始行动,他们找来利欧藏起来的玫瑰花种子,再偷偷埋藏在蒂西莫的土壤里,一切悄无声息,人们大概以为是孩子们做的游戏。

这确实像是一个游戏,只是种花,等到花开了,蒂西莫依旧是这样,他们需要的,是更多的力量,更隆重的仪式,更深入人心的鼓舞。玛格丽特这样想着,在坚定信念之后,少女开始了她的奔波。她在学院里到处传播自己的思想,在老师的惩罚中依旧满不在乎地发放一张张手写的诗歌,更多的少年人开始了解玫瑰派,了解那种热情如火的花朵。

“我们也可以改变蒂西莫吗?”一个低年级的孩子问道,男孩眼睛里闪烁着名为希望的光点。

“很多人都想要改变世界,但都应该先改变自己。”

就从这所学校开始吧——将长袍子剪短,姑娘们穿上漂亮的花裙子,还有歌声和笑声。老师们想要制止这种风气的扩散,但面对孩子们解放的心灵,所有的谩骂指责都变成了无所谓的泡沫。

玛格丽特开始有了笑脸,她为了自己向往的事情而疲累,看着身边的人眼中点亮了星光,只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母亲总是看着她叹气,却不去阻拦。玛格丽特觉得母亲也是向往外面的世界的,她看得出,已经成为母亲的女人依旧怀抱着少女最初的梦想——比如开着花朵的美丽裙摆,比如男子手中象征浪漫的花束与戒指。

据说玛格丽特的父亲不是蒂西莫的国民,和外界生灵接触过的母亲,应该更向往自由才对。玛格丽特想不明白,她在母亲独自抽泣时寻找原因,从母亲夜里的梦呓中探寻真相,但最终都无功而返。

于是玛格丽特只能自己猜想,也许母亲曾经有一个盛大又浪漫的婚礼,也许她长了老茧、变得粗糙的手上,也曾戴过宝石制成的华美戒指。只是后来父亲不见了,于是母亲的爱情与幸福也消失了。

直到玛格丽特到了开始发育的年龄,才从利欧口中得知事情的因果。

那是个在蒂西莫不被允许传颂的故事,贵族小姐与外来的冒险者陷入爱河。玛格丽特这才知道,原来母亲也曾经是人比花娇的女性,她有着纤细的手指和白皙的皮肤,身段柔软长发柔顺,作为蒂西莫贵族家庭的小姐,她拥有蒂西莫女孩们梦想的一切,除了爱情。而后来,她和年轻的冒险家产生了爱情,却也失去了作为贵族的一切。冒险家最后被处以极刑,少女的哭诉无人倾听,只能看着血液溅落,沾染了衣摆。

玛格丽特想,也许母亲不曾后悔,财富和美丽在蒂西莫都不缺少,而爱情却是奢侈品。

“她失去了勇气,却又将希望给予你。”

“玛格丽特,你要相信,相信希望的力量。”

“先知筑起的高墙可以阻挡我们的脚步,可它无法阻挡希望。”

那天的事情,玛格丽特牢记在心,包括利欧的每一句话。

现在换成了玛格丽特,她要告诉很多人这个故事,也想告诉很多人——蒂西莫之外的故事。

“来一次盛大的集会吧!让大家都聚集到广场上,然后由你——玛格丽特,告诉大家世界的模样。”这个提议实在让人热血沸腾,又恐慌万分,玫瑰派的大家商讨了一整个晚上,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大概会成为他们生命中最难忘的。

“既然决定了,就去做吧!”

清晨起来的人们发现,街道上到处贴满了五颜六色的纸张,每一张都写着关于“玫瑰派”的集会的事情,不时还能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少年,他们迅速地把手中的纸张粘在墙壁上,然后飞快地跑掉。好奇的人去看那些文字,有人感到困惑、有人说自己看到了希望、也有人说要去召集卫兵逮捕那些孩子。

卫兵队也得到了消息,他们当即开始清理墙壁,并到处抓捕和玫瑰派相关的人。

玛格丽特也抱着自己写的那一沓,穿梭在大街小巷中,看到卫兵也不怕,还会对他们做鬼脸,其他人也学着玛格丽特做鬼脸,然后大家四散而逃,一时间街巷里乱成一团。卫兵队质问无辜的人,而玛格丽特他们其实早已逃之夭夭。

微风吹过少年少女的衣摆,个子小小的少女一时松手,怀抱里的纸张随风而去,向着远方。

这一直持续到正式集会那天,小小的房间挤满了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玛格丽特紧张地手心出汗,将演讲稿捏得满是皱褶,但当她真正站在台上,却只觉心中话语喷涌而出,竟一下撕掉了手中的演讲稿。

她说:“我们都想要拯救蒂西莫,但首先要拯救我们自己。”

“这是一场解放蒂西莫的运动,面对这个国度的冰冷,我感谢你选择本心不改。”

“也希望你可以一直这样像个挥舞自由民主大旗的“丑角”,继续这场战争。该要有多少勇气,才能在狂风暴雨中做一个不肯动摇的少数派。即使你被千夫所指,我也愿赞美你,玫瑰色的你。”

而此时,孩子们种下的玫瑰正在悄悄开放。

花雨浓
花雨浓  VIP会员 佛系写手,写自己想写的故事

玫瑰色

相关阅读

手机读故事网©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