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见到茉莉时，她正在咖啡厅倚着窗户晒太阳。
她看起来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居家期间高高盘起的长发现在随意散落在肩膀，看的出她重新做了她最喜欢的大波浪，一改往日的素面朝天，脸上的淡妆很是精致，脖子上戴着的珍珠项链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暗金色包臀裙完美地修饰了她的身形，依然凹凸有致，完全看不出半年前生了宝宝。
“大美女，今天怎么有时间约我出来啊！”我坐定后打趣眼前的人。
茉莉像是早料到我会这么说，只笑了笑，“梦西，我离婚了。”
“……”说实话我并不意外，茉莉去年才结的婚，当时我是特意从北京飞回来参加的婚礼。
我看着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因为此刻，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不舍与痛苦，只有放下一切之后的坦然。
1
去年年初，茉莉在微信上找我。
“梦西，我要结婚了。”
那时候我还在北京，收到消息时简直比自己找对象还兴奋，“真的吗！是不是和余佳？”
“嗯。”简单一个字，茉莉没有多余的回复。
我察觉出她的不对劲，赶紧拨了电话过去，“怎么了大美女，是不是要结婚太紧张了？”
“不是，梦西……”茉莉支支吾吾，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不想瞒你，梦西，我怀孕了……”
我原以为茉莉仅仅是因为未婚先孕怕别人说闲话才忧虑不已，急忙安慰道，“这是好事呀！你和余佳在一起都四年了，也该有个结果啦！结婚加上生宝宝双喜临门，嘻嘻……”
“梦西，不仅仅是这样……怎么说呢，余佳的妈妈比较强势，我感觉以后相处起来会有些困难……”
经过了解，我终于知道茉莉忧愁的原因。余佳的妈妈要求他们先办仪式等孩子生下来再领证。
说白了就是重男轻女的旧思想，如果生下来是男孩就立刻领证，如果是女孩就再等等……等什么？等着二胎生男孩再领？我不敢往下想，这何止强势，简直有点恶心人！
“茉莉，他们把你当什么了！生育机器吗？你听我一句劝，这婚不能结！”
“可是宝宝怎么办，他是无辜的……”
“余佳妈妈怎么这样啊！茉莉你听我说，宝宝以后还会有，嫁入这样的家庭绝对是你悲剧的开始！”
“你是说……要我去把孩子打掉吗？”茉莉有些哽咽。
我知道是自己心急了，忙改口，“不是的，茉莉。你想一下，如果生个女孩怎么办！一个不被家人疼爱的宝宝成长是非常痛苦的！”
“为什么没人疼，我疼啊！”
“那谁来疼你呢！”
……
这场争辩持续了两个小时。
这是我和茉莉第一次激烈争吵，电话这头的我暴跳如雷，电话那头的茉莉泣不成声。
我气得快冒烟，赶紧推了手上的工作买了回家的机票。结果下午刚到机场，茉莉的电话就来了。
“梦西，余佳说服他妈妈了，明天我们就去领证了！”
听得出她的喜悦，我推着行李箱没有继续向前，停留半晌后还是走出了机场。眼看着好友往火坑里跳却无能为力，真的是心塞又心累。
2
余佳和茉莉是大二在一起的，算起来两个人也携手走过了四个年头。余佳是茉莉的初恋，茉莉在爱情中的所有个性与成长都由他一人见证。他们也成了我们所有人眼中的金童玉女，让人羡慕不已。
我仍旧记得每个夏日的午后，余佳会拎着冰水在女生宿舍楼下等茉莉去上课，而在女生特殊的那几天，都会换成红糖姜茶，因为天气炎热，他的额头总会浮出一层薄汗。
也仍记得一次学校运动会上，茉莉四乘一百米摔成狗吃屎，余佳冲向赛道疯狂的样子，一路把人公主抱到医务室，因为着急害怕，后背的衬衫早已湿透。
还记得在毕业那天，余佳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茉莉求婚，茉莉害羞答应后，因为紧张幸福，他手心渗出的汗打湿了捧花的包装。
可能这些余佳当初为茉莉留下的汗水，最后都变成婚后茉莉的眼泪了吧。
起初两个人是准备先奋斗几年再见家长的，没想到先有了小宝宝，只能将结婚提上日程。
茉莉是单亲家庭，余佳妈妈对此甚是不满，一直在儿子面前数落茉莉的原生家庭，两家人的第一次见面，余佳妈妈就给了茉莉和茉莉妈妈一个下马威。
她直接开门见山，“我们家余佳是很优秀的，要不是你家茉莉怀孕了，那肯定……”
“妈，别说了！我爱茉莉，是我要娶她！”余佳着急了，生怕自家妈妈说出得罪丈母娘的话，赶紧打圆场，“阿姨，你放心把茉莉交给我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茉莉心虚极了，一直偷看自家妈妈的脸色。茉莉妈妈虽然始终沉着脸，倒没提反对意见。
原本以为既然已经结了婚，好好过日子肯定不会太差，毕竟婆婆再怎么强势，有老公护着就行，结果却让人瞠目结舌，简直是开了眼了。
3
茉莉生孩子那天，是个大晴天。我紧赶慢赶，赶到了医院。
我到医院的时候，茉莉妈妈正抬头眯着眼看显示屏上的提示信息。
“阿姨，茉莉已经开两指了，应该快了！”我坐在茉莉妈妈的旁边，轻轻拉住她的手。
茉莉妈妈的手心已经湿透了，冰凉一片。阿姨肯定心里着急，担心坏了！我挽着她的胳膊，逗她说着话。
说话间，余佳拎着餐盒来了。
“哟，梦西来了啊！还没吃午饭呢吧，我买的多，一起吃吧！”余佳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洋溢着即将为人父的喜悦。
“我吃过了，你们吃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心里怪怪的。
半小时后，待产室的门被推开，我们都翘首以盼，没想到却等到建议剖腹的手术通知。
“哪位是产妇的丈夫？”
“我是！”余佳上前一步，被引到待产室门口。
“胎儿的胎心率出现下降，考虑胎儿缺氧，因为现在不确定产程时间，顺产风险较大，建议剖腹，产妇已经签字……”
我歪耳朵听了几句，心里顿时一咯噔，正准备起身去问情况，只见余佳走到走廊角落，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我便偷偷跟了上去。
“喂，妈，现在宝宝缺氧，医院要求剖腹，要我签字……”
“剖腹？不是顺产吗？这得多少钱啊！”
“暂时还不知道，我就是打电话和你说一声……”
“要我说，还是先顺顺看，搞不好咱家大孙子争气，呼噜一下就出来了呢！”
“医生都说了，顺产风险大……”
走廊角落很安静，电话那头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大孙子？还没来得及疑惑三秒，下一句话直接把我炸出来了，“风险大？能有多大，你和你姐不都是我顺出来的吗，现在的医院就想骗钱！”
说到底，还是因为钱。余佳妈妈觉得剖腹费用高，执意让茉莉顺产，直到那边护士开始催，余佳才挂了电话。
余佳转身的瞬间，和我四目对视。
我看着余佳，好像第一次看清眼前这个男人，犹豫，懦弱，无能。
我晃了晃手机，“现在，立刻，马上去签字，手术费用我来出。要是茉莉出什么事，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余佳心虚地看了我一眼，往待产室跑去。
手术很顺利，茉莉剖腹生了一个男宝，费用余佳也没好意思让我出，但令我感到无法理解的是，茉莉住院一个礼拜，从始至终，余佳家人没来医院看过一次。
4
出院回家后，茉莉妈妈留在茉莉身边，照顾她坐月子，而余佳妈妈平常就上午打打牌，中午吃完饭再出去溜一圈，回来就抱抱孙子，亲亲玩玩。
我每次去茉莉家探望时，都是茉莉妈妈忙前忙后，余佳妈妈当甩手掌柜，坐在沙发上指点江山。茉莉不忍心妈妈劳累，把人劝回了老家。
茉莉刚出月子，余佳妈妈就催促着让茉莉出去工作，除了喂奶的时间，不让茉莉接近宝宝，即使宝宝在怀里喝奶睡了，也会被强行抱走。
茉莉被安排做很多家务，每天腰都累到直不起来，每次和老公余佳抱怨时，反而会被说一顿，“你现在又不工作，每天不就是这个事吗，带带孩子，做做家务……”
每当茉莉和我说这些事时，我都会深深的后悔，当时茉莉说要结婚的时候，我就是用九头牛也要把人拉回来才对。
“她是有病吗！”我简直被气到魂飞魄散，“还有你老公是吃屎的吗！”
茉莉目光涣散，失神了好久才说出这么一句，“……梦西，我好累哦……有时候我看着宝宝，他的眼睛他的嘴巴都像我，我多想多抱他一会……”说着说着，她开始哭。
这是我第一次见一个女人被婚姻生活折磨成这样，看她精神恍惚的样子像极了产后抑郁，我害怕极了，赶紧偷偷给茉莉的妈妈打了电话，说明茉莉的现状。
娘家母亲的到来成了压倒茉莉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茉莉在看到亲妈的一瞬间嚎啕大哭，似乎把之前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哭了出来。
一向文文糯糯的茉莉妈妈见到女儿这样，又气又心疼，“刷刷”给了女婿两巴掌，一把从余佳妈妈手里抢过外孙塞女儿怀里，拽着茉莉就要往外走。
“茉莉，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余佳见妻子真要走，急了。
茉莉侧脸看着风尘仆仆赶来为自己撑腰的母亲，索性眼泪鼻涕一把抹了，大声应着，“余佳，我受够了！从结婚到现在，每次一有事你就让我忍，忍了这么多次，我不想再继续了！”她紧了紧手里的包被，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你可想清楚了，出了这个门，你可别想再回来！”余佳妈妈阴阳怪气地威胁着。
茉莉厌恶地盯着她，“你放心，你死了我都不会再回来。”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我瞅准时机，赶紧护着茉莉走了出去。我们都知道茉莉的话很重，但是我们更知道，如果不是受到超过百倍的伤害，茉莉断然不会出口伤人。
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当初“明天”就能领证了，因为他们带茉莉做了检查看男女，人家说是男孩，余佳的妈妈这才同意茉莉进余家的门。更狗血的是医生是余佳安排的，本来怀孕前期就看不出男女，一口咬定是男孩只是想过他妈那关！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当事情发生，余佳永远不是帮着茉莉正面杠，而是选择各种各样的障眼法向母亲妥协，永远保持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不会帮茉莉计划筹谋。而茉莉一次次默认妥协后所感受到的痛苦，正是两人爱情走向深渊的催化剂。
的确，恋爱只和这一个人接触就可以了，结婚却是要和这个人背后的家庭相处，氛围融洽则万事大吉，心存芥蒂就鸡飞狗跳。
尤其是当夫妻双方有一人将与父母的关系凌驾于夫妻关系之上时，比如余佳，在他看来维系和母亲的关系比呵护妻子茉莉更重要，时间长了就让人寒了心。
所以最终，在经历过之后，茉莉选择离开，即使身心伤痕累累，即使前路寸步难行，也要离开。
5
那天下午在咖啡厅，我们一直聊到夕阳西下。
茉莉说她带孩子回了老家，找了一份工作，孩子由妈妈帮忙照看着。
又说到自己以前被爱情冲昏头脑，连妈妈老了都没有发现。
还说到余佳去老家想接她们回来，被她拒绝了。
……
直到最后，茉莉对我说。
“梦西。”
我嘬了一口咖啡，看向茉莉，“怎么啦？”
“不要远嫁。”
我被说了一愣，“我以为你会说让我不要结婚。”
“女孩子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像我一样……未婚先孕……”茉莉神色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