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不该只有荒草青丘

2020-07-24 16:03:08

爱情

此处不该只有荒草青丘

1

沈安的身体最近愈发不济了。

她偶尔在梳头时瞄过一眼镜子,镜中的人眼窝深陷,双目无神,满头青丝尽数成了白发,苍老得让她不敢认。

她抬起手,望着自己松弛的皮肤,笑了,笑意中还带着几分解脱般的释然。人老了,该走了,那个远方的人,她等不回来了。

2

沈安曾有过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二十岁时,她嫁给了镇上最俊俏的男人,林青铭。他身世惨淡,早早便没了父母,只剩下他和几亩薄田。

但他颇有些志气,不愿一辈子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十六岁便独自出门打工,在外摸爬滚打五六年,终于挣了不少钱,衣锦还乡。

郑青铭回到镇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沈安提亲。

沈安是他从小就喜欢的女孩子。她性格温婉,模样恬淡,柔柔的像一汪清水,光是看着她,他就忍不住红了脸。

林青铭出门打工那天,只有沈安一个人来送他。

那是个红霞布满天际的傍晚,电线杆上停着几只麻雀,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的清香。那时十四岁的沈安还不能完全理解何为离别,只觉得心口闷闷的,有些难过。

她把自己连夜蒸的馒头一股脑儿塞给林青铭,她知道林青铭家已经没有余粮了。

林青铭揉揉她的头发,笑着说:"等我回来,好不好?"

“嗯。"沈安抬头望向他,坚定地点点头。

小小的承诺在两颗稚嫩的心里发了芽,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枝繁叶茂,开花结果。

3

林青铭砌了一座小洋楼给沈安做聘礼,也是他们结婚后的新房。

出嫁当天,沈安看着镜子中一袭红装的自己,觉得无比美满幸福。

她记起母亲曾告诉她,自己没什么文化,给她取名叫”安”,就是希望她能一生平平安安,幸福安稳。

"会的,"她朝镜子里的自己弯起嘴角,喃喃道:"一定会的。"

婚后的日子的确很幸福。沈安托人找了一个绣花的活贴补家用,工作琐碎却也不是辛苦;林青铭开辟了几亩地,农忙时就下地干活,闲时就去城里打工。

夫妻俩和和睦睦,相亲相爱,日子过得就像开春的田野,一天比一天有希望。

一年后,他们有了个儿子,取名叫林岁安。名字是沈安起的,她希望孩子能岁岁平安,一生无虞,并且,这名字嵌了他的姓和她的名,象征着他们年少时便暗许承诺的爱情。

有了孩子后,家庭的开销日渐增大,林青铭想要给他们母子更好的生活,便荒芜了屋后的田地,常驻在城里打工,半年才回一次家。

沈安理解丈夫的做法,她在家安安心心地带孩子,接手了更多绣花的活计,在门前开辟了一块菜地,每天变着法儿给孩子做好吃的,期望他能健康茁壮。

想丈夫想得紧了,沈安就抱着儿子去镇口的那棵槐树下眺望远方,一字一句地给孩子讲他们过去的故事。晚归的鸟儿衔走斜阳,沈安沉沉的思念便被掩于夜色里。

岁月如水般流淌,转眼间,林岁安已从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长成了眉目清俊的少年。

沈安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半头的儿子,似是看见了二十年前的林青铭,心里不知是喜悦还是感慨。

林青铭很懂事,继承了沈安温和的性格,沉稳安静,从不让沈安操心。他学习刻苦努力,成绩优异,是邻里乡亲都交囗称赞的对象。

沈安有时候会想,自己这一生还真是应了自己的名字,诸事顺遂,一生平安。

她感谢命运慷慨,给了她一段美好的人生,一段在她日后想起都会泪如雨下的动人回忆。

可是命运从不曾让任何人美满如愿,它接受了沈安的感激,转眼却向她显露出最残忍的噩运。

4

林岁安上高一那年的秋天,林青铭回家了。

沈安母子非常惊喜过年才能见一面的林青铭突然归来,来不及询问原因,他们就忙前忙后地准备为林青铭接风洗尘。

林青铭看着妻儿忙忙碌碌的身影,想要说的话哽在喉囗,无法发出半点声响。

团聚的热情过去,沈安逐渐觉察出丈夫的反常——他归家已经半个月了,但终日窝在床上,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跟他说话,他也爱答不理,问得烦了就发脾气,把家具摔得到处都是。

沈安以为林青铭是因为在外工作不顺才变得如此反常,便也没有太多计较,反而更加温和地对待丈夫,希望他能早日走出低谷,恢复如初。

那天,林岁安从学校回来,说要交一笔资料费。沈安点点头,起身去屋内的拿钱,可打开柜门一看,柜子里空空如也。

沈安心下大惊,那柜子里是她和林青铭这些年存的所有钱,金额不小,要是丢了,那这个家

就垮了。

沈安强忍着惊慌,把自己手头的钱给了儿子让他交资料费,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里细细思索。

小镇治安一向很好,几十年都没有出现过什么鸡鸣狗盗的事,最近也没听说有外人来镇上;装钱用的柜子是林青铭从城里带来的保密柜,这对小镇的人来说是个新鲜玩意儿,应该没有人会开。

知道密码的只有自己和丈夫,那么.....

沈安不敢再想下去了,她不相信丈夫是那种人,再说钱本来就是他的,他有什么必要去偷呢?

沈安不断说服自己肯定不是林青铭干的,心脏跳得飞快,但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她的内心深处,一丝疑窦慢慢生根,挥之不去。

从那以后,沈安经常有意无意地关注林青铭的举动,虽然她在心里告诉过自己无数次要相信丈夫,可总也抵不过越来越大的怀疑。

她发现林青铭的身体一天天消瘦下去,气息羸弱,双眸无神,手上爬上了几处斑点,脾气更加暴躁易怒。与此同时,家里一些贵重的装饰品和她的金银首饰全都不翼而飞了。

沈安凝望着林青铭发红的双眼,一个再也无法逼迫自己忽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一一他吸毒了。

沈安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知道吸毒是违法的行为,于理,她应该立即去报案。

但是于情,林青铭是她的丈夫,是儿子的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她最爱的人,她没有办法亲手把他送进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笼。

她想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只要她不说,一切都还是美好的,她的丈夫依旧在她身边,她的孩子依旧懂事听话,她的家庭依旧美满幸福。

可是她不知道,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是最平静的。她拼命想掩饰的罪恶,已悄无声息地蛰伏在暗处,等待鲜血的滋养。

5

就这样过了半年,这座昔日引人羡慕的小洋楼已经变成了外实内虚的空壳,为了获得毒资,林青铭想方设法地变卖了家中的一切。

原先他还有所顾忌,但是在发现沈安早就知道他吸毒的事并选择保持沉默时,他变得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以前毒瘾发作时,他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自己缓解,但现在他甚至在他们母子面前注射毒品,表情迷幻,难过而又幸福。

每当此时,沈安就会捂住林岁安的眼睛,两行清泪落下,心就像被撕碎般痛苦。

毒资的消耗是巨大的,在林青铭终于把房契拿出去买了后,沈安知道,这场她给自己编织的梦,终于该醒了。

她长久地凝望着这座曾经见证过他们幸福的小楼,转身扑在林岁安的怀里,嚎陶大哭。

在家里再没有什么东西可变卖时,林青铭便忍着,有时候忍不住了,他就跪在沈安和林青铭面前,求他们杀了他。

毒瘾发作时的人没有理智,也没有情感,街坊邻里听到他如同野兽般嘶吼的哀号,不敢上前,只是看着那对满身伤痕的母子,悄悄抹一把眼泪。

那天傍晚,残阳如血,几只乌鸦停在树梢呱呱地叫着,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腥气——林青铭趁着一刹那清醒的时间,自杀了。

沈安望着沾满鲜血的指尖,恍惚间看见了二十岁时烛光里的那袭嫁衣,鲜艳如血。

林青铭死后,林岁安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有很多次,沈安看见林岁安的眼中闪过炽热的红色,可转眼间又归于死水般的沉寂。

她不知道儿子在想什么,有时小心翼翼地询问,留给她的却只有沉闷的关门声。

转眼两年已过,沈安缩衣节食、砸锅卖铁地供林岁安读完了高中。

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林岁安和沈安大吵了一架,这是林岁安第一次许逆她。

她希望儿子能留在自己身边,她再也经受不起任何分离。但林岁安却拂开她的手,平静地看着她,良久良久。

林岁安走后,镇子上多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沈安命苦,说儿子跟父亲果然是一模一样的。沈安似是没有听到这些话,只是在黑夜里看着他们的全家福,泪流满面……

6

果然是人老了,一回忆起来就没个头。沈安擦去眼角的泪,自嘲地摇摇头。

她搬了把椅子坐镇囗的槐树下,从天色熹微坐到繁星万里。她的身影和多年前的少女重叠在一起,等待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归来的游子。

刚搬来镇里不久的人不知道这个面容憔悴的老太太在等着什么,嫌她有些煞风景;在镇里住的久的人看到她都会长长地叹息一声,摇摇头走开。

这天,镇里突然来了几个高大的年轻人,询问林岁安家的地址。

有人怕是林岁安惹了什么事,给他们指了路后怯怯地开囗:“家里没别的什么人了,只有一个老人家,有什么事也别为难吧。“那一行人听了,沉默不语。

沈安听到门囗有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一群不认识的人。为首的那个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上面是一枚染血的警徽。

沈安的耳畔突然响起那年林岁安坚持要报考警校时说的话:"我很怕死,但是想到有人能因此活下去,我突然就不怕了。“

她很想哭,但是浑浊的眼睛再也流不出半滴眼泪。

林岁安的墓地很简易,一黄土,一块青石墓碑。

林岁安的战友看着沈安定定凝望着那块空白的青石板,犹豫着开了囗:“缉毒警察死后不能有墓碑,担心毒枭会来报复家人..…..请您见谅!"

长风拂过墓碑后的几丛矮松,发出“沙沙"的声响,沈安握着那枚染血的警徽,突然笑了起来。

岁安,你没有墓碑,但是还有妈妈,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墓碑。

7

又是一年春天,两座紧挨着的矮坟上长满了郁郁的青草,一株一株仿佛都宣告着生命的力量。

可是没有人知道,此处,不该只有荒草青丘。

青棠
青棠  VIP会员 公众号:一念青棠✿ 脱离世俗浮华,给你文字最初的温柔。

此处不该只有荒草青丘

相关阅读
她如八号风球留下的一声叹息

她如今才恍然醒悟,其实童话从不温柔,真正仁慈的,只是写童话的人。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像童话故事里的主角一样最终求仁得仁,但她如今才恍然醒悟,其实童话从不温柔,真正仁慈的,只是写童话的人。 文|六歌 楔子 夏末秋初的时候,钟意去了一趟G岛。 第八号风球来临时,她正坐在一家旅社的院子里看书,霎时间风大雨疾,钟意抱着书一路小跑回房间。 旅社已经有些年头,被大风一吹,屋顶上几片瓦片落下来砸在她身边。 她正跳着

時光正好

傍晚的夕陽餘暉映照在老舊的街道上我想,他們的故事 就在這兒開始那年 他 歲 她 歲傍晚的夕陽餘暉映照在老舊的街道上 我想,他們的故事就在這兒開始 那年他 歲她 歲 他總是輕輕的叫喚她的名字 「染染、染染」 而她也總是會回應他 「喬予?什麼事呀」 她曾以為他們會一直幸福下去 但天氣不會永遠晴朗 他們的故事也是 喬予輕輕的走進她的房間 「染染,我要走了」 俞染揉了揉眼睛渾噩的問 「啊?走

不似朝露,似你眼中流萤

他转过身,这时起了风,人像被风带到了地下。连同他的心一起,碎成了一片一片。爱人的笑容是阳光,从此他的世界再也没有阳光。 文/清优 一、世人不知道,他没有爱人,他是孤家寡人。 许家声是美院的传奇人物,他痴爱雕塑,所塑之像栩栩生动,在美术界声名远播。可是他有一个习惯,从十九岁开始便不再雕塑人像。 有记者采访他时问到这个问题,他说,石头有灵气无生气,何必用来塑人,大家有所爱放心间就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

恰似一场心头雨

已经没有什么林小姐了,如今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林清雅。他陪她到林子里闻花香、听鸟语,陪她到城西废弃的戏台子上唱戏。她从日出唱到日落,一直唱到他忘了自己是谁。 恰似一场心头雨 文/岳初阳 一 林清雅的名声不好。城里的姑娘们暗地里都叫她野丫头。可她并不是真的野,只是性子傲娇,还喜欢有事没事跑到城西的戏台子上唱一出罢了。大家之所以说得这般难听,多半是出于嫉妒,嫉妒她的容貌和家世。 林清雅的美

你是怦然心动,不是如约而至

可悲的不是他不知道我爱他,而是在曾经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宇宙里,他还是选择了别人。你是怦然心动,不是如约而至 文/兮酒酒 那不是陆地的陆,那是光怪陆离的陆,是将我的世界一下变大又妙不可言的光怪陆离。 【 】故事如孩童,分散又相逢 热水瓶在我手里爆炸的时候,我的思路还停留在刚才的客户邮件上。直到感觉到周围目光的聚集,手上的疼痛才火辣辣地蔓延开。 “傻站着干吗。”有人拉了我一下,直到被带到了洗手池的边上

前线

任宁获得肖然远更多青睐,为此她还备受排挤。当她向那个人大倒苦水时,他劝她早点睡。一 任宁将整理好的图包发给美工时,时针已经走过了深夜一点。她倒了剩余的咖啡,揉了揉眼睛,想,今天如果不是出了点儿事,她也不会弄到这么晚。 肖然远的航班晚点四小时,到达厅没有休息的地方,任宁和其他应援站的前线就守了四个小时。等人出来后,任宁脚都麻了,可她不敢怠慢,举起相机就钻进接机的粉丝群中,为拍最清晰、构图最佳的照片儿

金牌男神培训师

如果有一天你的男神上门,求你把他变成一个屌丝,你会怎么做?楔子 “咚咚咚!” 这是这个月来,苏晚家的门铃第N次响起。 苏晚皱着眉头,一副哭丧样地打开了门。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光芒四丈。 一方面可能是因为逆光,阳光正好照着苏晚的眼睛打了过来。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真的是自带男主光环。 简一柏可以说是绝大多数人心中的完美男神了:P大硕博连读生,出演名导大电影《飞剑》且一举拿下最佳男配角

总统的男人们4:科学怪人篇

她为了赚钱,女扮男装当男护,没想到第一天就被他性骚扰加表白,应付他的死缠烂打。一、粒子碰撞 常麟以医院为家已有一段时日,高强度的工作摧垮了他的身体,他死扛着到最后被抬进汤山医院,里里外外查出一堆毛病。总统先生的私人医生也被派来为他看病,指出他若继续折腾肯定短命。常麟随即被勒令住院休息。 汤山医院是政府设立,病人多为政府高官,安保设施一流,常麟有几次试着偷跑,还没走出院门就被捉回来。 自由的欲望得不

津门春逝

婚礼在教堂举行,是春织要求的,她想听那句美好的誓言——直至死亡将我们分离。【青花瓷】津门春逝 文/麦丞 一 遇见陈钧庭那一晚恰是平安夜,春织正跟着文生在意式风情街那块儿闲逛。这几年洋人频繁出入天津带来了新风气,年轻人都兴过这些洋节。 街道上竖了圣诞树,枝杈间挂满彩球和小铃铛。春织伸手掐一个下来握在掌心许愿,文生笑起来:“许的什么愿望?” 她看他一眼,噗嗤笑出来:“你不知道?” 文生摇摇头,春织耸肩

江山泪,美人泣

曾经对她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消失了几个月,竟成了她的姐夫? 皇城里的人都知道,今日是丞相千金出嫁的日子,丞相府一派喜气洋洋,锣鼓喧天,府内随处可见红绸带。 鞭炮声不停,迎亲队伍自北街口延伸至街尾,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引来众人围观,到底是皇族同朝廷重臣的联姻,即便是最不受宠的七皇子,声势也是相当浩大。 迎亲队伍行至丞相府门口,喜婆扶着新娘子上花轿,盖着红盖头的女子虽看不清脸,但从那曼妙的身

手机读故事网©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