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男人的初恋是最让人难以忘怀的,这句话一点也没说错。
十年过去了,冯涛还是没能忘记那个名叫林柳絮的女孩。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天空灰蒙蒙的,雨水哗哗的从玻璃窗上流下来,冯涛穿着灰色的睡衣,点了支烟坐在沙发上。
上海是座不眠城,从早到晚,无论刮风下雨,街道上永远都是那么热闹,夜晚的上海是纸醉金迷的,霓虹灯闪烁,商店的广告牌永远不知疲倦的亮着。
冯涛在这生活了二十八年,出生在这个城市,读书在这个城市,工作在这个城市,现在恐怕,以后,结婚生子也都在这个城市了。
就在去年,家里就给他说了一个对象,女方和他家境不相上下,长得虽算不得漂亮,可是很耐看,一看就是那种温婉贤淑的女人。
女孩名叫夏奈,是上海复旦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现在在一所重点高中教语文。
女方各方面条件不错,冯涛父母对她也很满意。冯涛和那女孩见过面,对方对他印象还不错,冯涛自己虽然没有说喜欢但也不讨厌,两人目前处于相互了解的阶段,两个年轻人对于自己的婚事一点也不心急,倒是双方父母很急切,两方父母见面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聊到结婚的问题。
虽说对方条件不错,自己也不讨厌,但是,冯涛总感觉心里某个地方闷闷的,和女孩在一起很舒服,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冯涛觉得那女孩也确实很不错,性格挺好,是个结婚的好对象。
冯涛对她也渐渐有些心动,可是一谈到结婚,共度余生,他又有些忐忑,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是感觉心里最深处那块位置仿佛被什么堵着,很闷。
“这样的对象,没什么好犹豫了,每个人都会经历结婚生子这些过程的。”冯涛又想起父亲经常说的话。
冯涛自大学毕业后就在上海工作,工作这些年也没有谈女朋友,一直都是单身,两个老人见儿子没有找儿媳妇的心思,便经常拜托亲戚朋友帮忙介绍。
冯涛很厌烦父母各种花式催婚的行为,最初他自己很是厌恶去相亲会场,但是,想到年迈的父母亲一直为他的事操心,他也于心不忍。
然而相亲了多次,他也没遇上让他心动的人,直到这次这个女孩的出现,这个女孩也是被父母逼过来相亲的。他在和她吃饭的时候看得出来,女孩没有化妆,素颜,穿着休闲,显然就对这次相亲很随意。
冯涛很能理解女孩的心情,和一个陌生男人吃饭聊天本身就是一件烦心的事。就像之前去和那些陌生的女孩相亲,他也是打不起精神的,跟没睡醒似的,和他相亲的女孩子,看他这副模样,便也没了继续了解、交往的心思。
不过,这女孩和其他人有些不同,这女孩非常大方,也不扭捏,和她说话聊天,她都会很专注的看着你的眼睛,非常有礼貌,不愧是做老师的。
夏奈很温柔,说话也温柔,做事也温柔,和他在一起,冯涛觉得挺舒服的。
第一次正式约会是冯涛提出来的。
那天他们约在了公园。
冯涛穿着一身休闲衣站在一棵大大的槐树下,夏奈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款款而来。
夏日的阳光照在女孩身上,冯涛眯起眼睛看着她,心脏骤地跳快了几秒。
那天,他们没有像普通情侣那样,吃饭、看电影、逛街,而是像多年不见的朋友,一起绕着公园走了一圈又一圈,他们意外的很投机,夏奈喜欢英国文学,他们一起聊勃朗特三姐妹,说到《呼啸山庄》时,夏奈激动极了,那是冯涛第一次看见她像个孩子般,说到伤心之处,会为主角的结局忍不住愤愤不平。
日子一天天过去,和夏奈相处越长,冯涛越觉得内心空虚,莫名其妙的产生空虚感,那种空虚感像一把小刀,慢慢的几不可察的剜着他的心头肉。
“要不我们去书店逛逛。”他们第二次出来约会是女孩提出的。
女孩那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长及脚踝,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低跟凉鞋,这次化了淡淡的素净的妆容。
与第一次不同,看得出来,这次约会,女孩更加主意打扮自己,这也说明女孩对这次约会的重视。
见冯涛一直盯着自己,女孩的耳根尖瞬间通红,她垂眸无意识的将头发往后撩。
“今天不如去逛书店吧,上次你说你喜欢看书,我也是。”
“你都喜欢看谁的书?”他问。
“加缪”女孩笑起来,“他是我的偶像。”
他们去了上海最大的一家书店,女孩买了几本外国名著,回来时两人没有搭乘任何交通工具,是一路走回来的。
因为下过一场雨,空气特别的清新,傍晚的广西路上人很少,两人边走边聊,他们聊了很多,从过去校园生活再聊到职场生涯,他们聊到文学,聊到各自喜欢的文学家,女孩喜欢加缪,特别是他的《局外人》一书,聊到这本书女孩脸上溢出喜悦之情。
“你喜欢谁的书?”女孩问他。
“太宰治。”冯涛说。
“太宰治?”女孩疑惑的看着他。
“觉得他很真实,他很有才华,但又那么可怜,同时又让人觉得可恨。”
两人是一路走回来的,很多年了,冯涛都没有像这样子和一个女孩谈笑的在这繁华的都市里穿梭,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和她在一起很舒服,像朋友想亲人,又像是相恋多年的情侣,与她在一起没有丝毫心理负担,他不用像以前相亲的女孩子那样,要时刻顾及对方的感受,怕自己说的话会冒犯到对方,在女孩面前,他觉得非常舒服。
这样过了半年,两人感情越来越好,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两人商量着这个周末在浦东新区一家有名的西餐厅见面敲定结婚的日期。
一切都那么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直到结婚前一天,这件板上钉钉,婚事早早定下的事,发生了巨变。
新郎在婚礼前一天跑了。
任何人都联系不上。
双方家长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不可能变更的事会突然会产生这么戏剧性的变化。
冯涛出走这件事源于头天晚上的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十年前,醒来的第二天,冯涛消失了。
其实冯涛并没有消失,他只不过去了一个大家找不到他的地方。
头天晚上那个梦像直到现在都还清晰得呈现在他脑海里:“我们还会见面吗?”那个名叫林柳絮的女孩红着眼睛说。
对了,他找到心里空虚的原因了。
他一直都忘记了,直到,那个梦提醒了他。
“会的。我们要一直保持联系。”这是十八岁的冯涛对十六的女孩的承诺,这是一个男人的承诺。
十八岁那年,冯涛偷偷用父母的手机给自己转了一万块钱。
一万块钱对于18岁的孩子来说,可是一笔可观的大钱,这笔钱可以让他远离这个家庭,远离这个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似乎每一个少年都曾经有过离家出走的想法,甚至还有过死去的念头。
十八岁的冯涛就成功的离家出走,走到几十公里以外,偏僻的山村。
背着书包,穿着球鞋,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少年第一次看到绵延的大山,踏着蜿蜒的溪流,他内心是无比的震撼。
原来山村是这样,原来山里的空气,山里的天空,真的和大都市不一样。
越过一座座大山,才看到人家。茅草屋搭建的房子让他惊叹不已。
现在竟然还有这样穷的人家?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静静地影于一排排泓森槐下的土屋。
耳边虫鸣打着欢快的节奏,山里的气温要比城市低,应该是燥热的天气,可是穿着衬衫的少年,觉得那么凉爽。
少年不记得为什么会中途从大巴上下车,只是偶然听人说这山顶上的日出顶漂亮。少年没见过山上的日出,他想看看,看看这山里的日出是不是真的如作家笔下描绘的那般美好。
少年只想着要去看看那别人口中美丽的风景,却未曾想在这大山里,一个人要住在哪里。
少年走了很久,脚酸了,腿软了,口渴了,肚子也饿了,他突然有点怀念城市,城里是多好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宾馆酒店想住哪里就住哪里,而这,这偏僻的山村,什么也没有,走了这么久的路,连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也没有。
少年自尊心很强,不到饥渴难耐了是不会主动开口请求人家给他一点水喝的。
当十八岁的冯涛鼓起勇气去敲那扇木门时,这就注定了他和李柳絮的缘分永远都纠缠在一起。
“你是?”十六岁的女孩第一次看到一个穿着新奇,面色白皙的少年时,脸上是羞涩的粉红色。
“你好,我迷路了,钱也掉了……”男孩有些说不出话来,走了不知几公里的路,嗓子都快冒烟了。
哪有力气解释那么多。
出乎意外的,女孩并没有过多的问他,而是直接将他带进来。
“你是城里来的?”女孩给他倒了一杯水。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碗,也顾不得体面,仰起头,猛的一口就咕噜喝完了。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问她。
“林柳絮,‘柳絮’的‘柳絮’。”女孩解释说。
“冯涛,‘波涛’的‘涛’。”男孩说。
女孩默默的在心里念了好几遍男孩的名字。
波涛,波涛让她想到了大海,可她从未见过大海,这里只有大山,绵延不绝的大山。
男孩坐在简陋的茅屋里,在喝了好几碗水之后,才想到问她的家人。
“我和我奶奶一起住,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女孩说。
男孩在这个土屋里呆了近一个礼拜,每天女孩放学后回来都会看到男孩在那里劈柴,男孩没做过粗活,柴劈得粗细不一,可是他很勤快,会帮忙奶奶挑水,烧火。
男孩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星期,在大山里的这一个星期,他仿佛与世隔绝,第一次他过着没有手机的生活,每天不用时刻关注微信等聊天软件会不会有人找自己。
其实,自己哪有那么重要。在山里的时候男孩想了好多,也领悟了很多。
有一天男孩突然想到他还没去看日出,女孩跟他说,明天天气很好,可以看日出。男孩很高兴,女孩说要带他去看他们这村最有名的风景,就是最初吸引男孩下大巴的山顶景色。
男孩问女孩最美的景色怎样,可不可以用词语来形容。
女孩笑笑只说,“很美,值得去看。”
出发前一天晚上,奶奶为两个孩子准备了几个玉米,还有两瓶白开水。
男孩说他想看日出,他从未看过山上的日出,他想直到日出是不是真的那么美。他问女孩日出好看吗?女孩正在准备第二天登上用的手电筒和登山棍,“很美,你没看过的话,建议你去看看。”女孩抬起说。
那个夜晚,男孩没睡着,因为他太兴奋了,他从未在山上看过日出,也从未在山里这么自由的呆上这么久。
俩人为了赶上日出,凌晨两点就起来了。他们蹑手蹑脚的起来,刷牙,洗脸,拿上前晚准备好的包包往山顶出发。
这座山曾经人工开发过,相比较野山比较容易爬,可是有些路段因为常年失修,阶梯被破坏,底下土层松软。一不留神,很容易滑下去。
最初男孩很兴奋,力气跟用不完似的,他背着两个人的东西,手里抓着登山棍,飞快的走着,女孩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笑笑不语。
突然,男孩尖叫一声。女孩急忙跑上前来:“怎么了?!”
“树上是不是有东西?”男孩说着将手电筒的光速照向头顶上方。“那是什么……红彤彤的……”男孩疑惑的看了好久。
女孩也看了过来,好一会笑出声来:“是猴子的屁股,这一带这样的野生猕猴很多,他们一点都不怕人,反而还喜欢捉欢捉弄游客。”
男孩“哦”了,面露羞愧。
“对了,忘了提前跟你科普了。”女孩坏笑着说,“这山里经常有些爬虫类动物钻出来,就像刚刚那猴子一样,藏在角落里,还有的,则是一盘盘的盘旋在路中央。”
“蛇?”男孩很害怕,急忙的左顾右盼。
女孩笑得前仰后翻。
男孩知道自己上当,面露囧意。
“好了,不吓你了。”女孩笑笑说,“这种概率还是很难碰到的。”
两个人走了没多久,男孩跟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一个地上的土地公神像说:“柳絮,你过来,我们在这儿许个愿吧。”
女孩看着这个破破的不显眼的小小的神像,疑惑的说:“这有什么用,它可不管这些的。”
“试试嘛!”男孩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女孩第一次碰到男孩的身体,脸刷的一下红了。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黑暗里男孩轻轻问道。
两个人站得很近,她能清晰闻到男孩身上那股淡淡的肥皂味。
真是奇怪,明明都用的同一种香皂,为什么用在男孩子身上这么好闻呢?
她不懂,她努力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压根就没有什么味道。
她心砰砰乱跳,她知道自己肯定如邻居家姐姐说的那样,那块开窍了。
男孩不知道此刻女孩的心跳得有多快,嘴里还嚷着让她过来。
女孩咳嗽一声,轻轻的说:“我在许愿,你再吵就不灵了。”
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用了将近三个小时才爬上顶峰,到达山顶峰时候男孩已经精疲力尽,山顶很凉快,风呼呼的往他脖子上灌。他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没一会儿,番茄色的太阳从远处的地平线升起来了。
“快看,日出!”女孩站在前面指着太阳让他看。
天空从鱼白色到绯红色,再到燃烧的火红色,紧接着,一片蔚蓝色,如大海般。
冯涛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次眼里看到的最好的景致。
后来很多年,男孩长成了男人,看过不少名川大海,看过国内国外,很多地方的日出,直到现在唯一让他感到震撼的任然是在那偏僻山村看的日出。
从山上下来,冯涛问女孩她在山上许了什么愿望,女孩说:“秘密,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突然男孩很笃定的说。
“为什么?”女孩看着男孩。
男孩笑笑不说话而是将自己的手机给了她:“这个你拿着,我会用这个联系你。”
女孩知道男孩这次是真的要走了,从山上回来后,男孩说了几次要走,都没走,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我们还会见面吗?”女孩此时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圈红红的。
“会的,一定会的。”男孩说。
然而男孩回去后再也没有联系上女孩,电话总是无人接听,可是男孩一直都在往电话里充话费,他希望总有一天,女孩会接他的电话。
后来啊,男孩也去找过女孩,可是无论他怎么想,他就是找不到当初大巴下车的地方,他也问过许多人,人们都说那个地方没听过。
可是,男孩不信啊,山里的那几个星期的生活都是假的吗?那日出是假的吗?
那段时间,男孩的父母以为他又像18岁那年一样,突然失心疯了,跑了。
男孩的父母安慰他,男孩将这个故事告诉了很多人,他在各种网站上搜索,到底有没有那座山,那个村。然而什么消息都没有。
“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男孩每年都会去许愿,许愿自己18岁许的愿望能够实现。
很多年后,直到今天。男孩想,女孩的愿望应该实现了吧。
原来,那年,山顶上男孩许的愿望是希望身边女孩的愿望能够实现。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身旁的女孩许的愿望是男孩能够走出大山,平安回家。
冯涛消失了,两家父母都很着急,然而那个女孩去不急不躁。
冯涛父母对女孩很抱歉,一个劲的说对不起。女孩却是温暖的笑笑说:“每个男孩都有一个梦,他去追寻他的梦去了……”
女孩父母很生气,要求解除订婚,然而,女孩却不同意。
“他会回来的。”女孩坚信。
一个礼拜后,冯涛果然回来了,带着当初对女孩的承诺:“等我回来,就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