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宫里的人都说我是个冰美人，不爱笑，性子冷到了骨子里。
可他们不知道，人的心死了，看什么就都淡了。————————————————————————————————————————————————
今日又是满月，但天空中并没有月亮，只是黑得格外深，格外沉。我坐在窗前，看着那高墙之外的天空发呆。
李承煜来了。
秋涵和檀儿请过安便退下了。
我没有看他，哪怕一眼。
天空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实打实的黑，却终究比他好。
“阿淮。”他站在未央宫门口轻轻唤了我一声。
我没应他。
烛光打在他身上，可真好看啊。他就慢慢走过来，走到我旁边。他说：“阿淮，我错了……”
我还是没有应他，这宫里静极了，好像他的呼吸声我都能听见。半晌，我终是说了句：“你是皇上，怎么会错?”
我的语气平淡得不像话。
他却像急了一般，走过来，却又轻轻将我拥入怀中：“我只是李承煜，不是皇上。”
我懒得去推开他了。任由他拥着。眼皮就沉得紧了。宫墙外那个遥远得几近渺芒的方向似乎出现了一缕光。
最后，我说：“皇上，臣妾乏了。”
我闭了眼。
我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康治五十七年。我才十二岁。我是丞相府的独女。
我和皇子们一起长大，关系都算是很好。只是爱和皇子们玩闹，尤其是李承勋和李承衍，他们两个人都打不过我一个人。
和我同岁的是户部侍郎江师佐的女儿江书棠。她可真是温温柔柔，我虽羡慕大家都夸她是大家闺秀，却始终不愿向她那般学什么女工刺绣，简直白费时间！但是我觉得她好像喜欢太子！
太子么，李承煜长我三岁，是我最最最好的异性朋友，是我的蓝颜知己。我从三岁就开始和他混了。我们老是“同流合污”欺负其他的小伙伴。不过从来都是我去欺负他们。因为李承煜和江书棠一样是那种温柔的人。
哪般温柔呢？每次我被我爹罚抄书的时候，他都会悄悄帮我抄。还安慰我没事，替我揉手。我虽然人贪玩，但还是写得一手好字。李承煜和我天天混在一起，自然熟知我的笔迹。我们就一起用惊人的速度抄完书，我父亲检查的时候，总是会一页一页地查看，然后举得老高，说：“写得好。写得好。”
每次我逗李承煜他都不生气，我就想，怎么会有这样温柔的人呢？温柔，儒雅——这四个字仿佛是为他而生的，同他的笑，他的言语，他的举止，实在温柔得不行。
我实在是太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了。
“李承煜！我又让我爹生气了。我爹又要罚我抄书！"
“李承煜！对不起我又背着你和李承勋他们打架了。”
“我没输!"
“不疼！真的！”
每次我爹要打我，我就躲到李承煜这里，他是太子，我爹不敢动手。
那时候，我就在想，他怎么可以那么温柔啊。我要是嫁给他，会被他保护得很好吧?我暗自欣喜了好久，只可惜啊，他是太子，他的太子妃注定是贤良淑德的。同江书棠那样的。
那天晚上，是皇后娘娘的生辰。我们进宫赴宴，我坐在李承煜旁边，江书棠也是。我都不敢和他讲话。但我看他那样温柔地笑着，不觉心里暖了几分。
宴会结束，我又去找李承煜。我朝皇后娘娘的宫里走去，还未推门给他一个惊喜，就听见皇后娘娘问他：“煜儿，你以为江家千金江书棠如何？”
李承煜回答道：“儿臣以为，甚好。”
我的手僵住了。再没有推开门，也没有继续听下去，我跑开了。他们都说，太子温柔儒雅，江家小姐随和贤淑，两人般配极了。甚至，我也觉得，般配极了。
我和江书棠亦有些交情，并不愿因为这事坏了我们之间的朋友关系。可是，我真的好难过好难过，我无比羡慕她。
我跑出去，碰到了宋琬。
她说：“青淮，你看到没有，刚刚皇后娘娘看江书棠的眼神，明显是喜欢的。看来，皇后娘娘也认可江书棠了。果真，日后江书棠是要做太子妃的。”
“哦。”我当时这样应道。
后来的好久，我都偷偷地看江书棠，他们的确那样适合，我想。
我又悄悄地问宋琬：“宋琬，书棠和李承煜是不是很般配啊？”
宋琬笑笑说：“是啊。当然般配。”
我的心里暗了又暗，我喜欢李承煜的温柔，可是又讨厌他的温柔。他对每个人都是这样，没有独独的偏爱。
我看见他对江书棠同等温柔的眼神，我就会很难过很难过。
时间一长了，我突然就累了。暗自的喜欢实在疲倦了，我还是选择了放弃。或许我们，还可以做知己，成众人口中的佳话。
只是那天晚上，我又闯了祸，实在没辙，又躲到了李承煜的书房里。
那天晚上，月光格外皎洁，同白玉一般高悬在天上，朗朗地照着。星星很多，缀在夜空，好看极了。
我坐在书房前的台阶上，和李承煜看了一晚上的月亮和星星。我忍住所有的悸动，就平淡地坐在他旁边。我看着他那样完美温柔的侧脸，我在想，我什么秘密都同他讲，却独独没有告诉他，我喜欢他。
“李承煜！你看，那颗星星在动！”我笑着看他。那个时候的笑是最最最为纯洁的了，那样干净，那样真实。
“哪儿啊？我怎么没有看见？”他转过头看着我。
他的眸子实在是干净极了，可我，却要放弃他了。
我在心底里默默地说，这是喜欢他的最后一个晚上，天亮了就将他还给江书棠。
“在那啊！”我笑着指给他看。
“我看到了！那颗也是。”他又说道。
我笑着痴痴地看着他，可是心里的难过没有人清楚。
拂晓时刻，天空中仅有几颗晨星了，东山那边的天空颜色慢慢变淡慢慢变淡，和那几颗残存的晨星缀在一起，好看极了。
我眨着眼睛，说：“李承煜，天亮了……”
2
康治五十八年。我十三岁。
洛将军一家从扬州回了京城。我们又多了一个小伙伴。他叫洛衔川，是洛将军的独子。
洛衔川长我两岁多，生得格外好看。我见洛衔川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呆住了。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好看的人，剑眉星目，棱角分明。李承煜也很好看，但是却是那种温润如玉的感觉，而不是洛衔川这种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感觉。
他见我呆呆的样子，笑着说：“是不是我太好看了，被我这样好看的人惊到了？”
我脸一红，却板着性子硬着嘴说道：“切。真当本姑娘乐意看你了呢。”
“不然呢？那你盯着我看干嘛？”洛衔川又说道。
虽说是长了副好皮囊，可这嘴净说些不乐意让人听的话——我当时的确是这样想的。
“我！才！没！有！”我说完便直接跑掉了。真的是太讨厌了太讨厌了太讨厌了！
我一路跑进学堂，李承煜和李承勋他们一众人正在认真地看书。江书棠正和李承煜讨论着什么。我也没顾。时隔一年，我早就放下了。
“李承煜，那个洛衔川也太讨厌了吧！我不过是多看了他几眼他就说我被他帅呆了，我才没有呢！虽然他也有一点点好看吧，也不带这样自以为是的诶！”我直接说道，毕竟江书棠不是外人。
李承煜看我虽气喘吁吁，但吐槽洛衔川却连口气儿都不带停，又扬起了他那温柔舒心的笑，安慰道：“无妨，不必多理他。”
我见江书棠拿着手绢悄悄笑，道：“江书棠不许笑！！”
她便立马正经了。说不笑就不笑。
李承煜仿佛被我逗乐了，笑意更深一分，道：“你老是凶她，就欺负人家不会像你一样。”
我坐下来道：“是呀是呀，江书棠你生气吗？”
她摇摇头。
“看见了吧。你以为书棠是那种小气的人吗？好歹一起长大的嘞。”我又道。
“原来你跑到这里讲我坏话了！”洛衔川这个时候才探出个头来。
“你好意思说，我就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真是讨厌死了！”我看着他，理直气壮地说。
然后我们就开始拌嘴，从学堂拌到外面园子，李承勋他们都在笑，还给洛衔川鼓气，让他帮他们出出气。
李承煜和江书棠倒是知道我们只是嘴上吵吵，没怎么说。
最后，我和洛衔川约定了明天未时在外面园子里“决一死战”，还拉了钩，谁输了谁就是猪八戒。
我可是一个人就能打李承勋和李承衍两个人的女汉子，怎么可能会输嘛。
第二天还未到未时，我就气势汹汹地冲进园子，也许是因为来得太早，洛衔川还没有到。我就等啊等，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晚上他都没有来。最后还是李承煜看完书亲自把我送回家的。我走在路上和他吐槽了一路。
我今天便是记下这个仇了，洛衔川，要让我再逮到他，我一定要把他打得爹都不认识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在学堂就碰到他了。
我朝他冲过去，结果他见我就跑。我追了好久好久，他就是眼看要被我追到了又跑得飞快。
最后，我们齐齐瘫倒在草地上，我的腿还踹在他的背上。
“话说，你昨天当真等了我那么久？”洛衔川问我。
“不然呢？你怕输就不来？”我反问道。
“谁怕输了？”他转过头看着我，道。
就这样，我们双目对视，我觉得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一直看着他。看他明亮如星的眼睛。
“真好看。”不知怎的，我竟说出了声。
他一下子就笑了，那般俊朗，他说：“终于说出了你的心声了啊！”
我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脸红得像那开的艳极了的海棠一般。我猛地蹭起身，喊一声：“没有！”我就跑掉了，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我直接就跑回了家。
3
康治五十九年，四月十七。
我们一堆小伙伴一起在园子里捉迷藏。我们都各自藏在认为安全极了的位置。
洛衔川却偏偏跟着我。相处了一年多了，我和他慢慢熟了，就跟好兄弟似的。
“洛衔川你不要跟着我啊！我会被发现的！”我悄悄地说道。
“你让我不跟，我就不跟，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他却这样说。
我没有办法，只得和他一起挤在一个小角落里。
不知为何，我竟然觉得心跳快了许多。
李承衍从我们那里走过，我紧张极了，生怕被他看见。
洛衔川往我这边一挤，没有被看到，但是我们两个之间实在是离得太近了。我的心跳更快了。
“你挤什么挤啊？”我小声地骂他。
“不挤我们俩都要被发现了！”他也小声说道。
“谁让你跟着我的？”我又骂他。
“我乐意！”他却这样回答。
没一会，我们听到噗通一声，好像有人落水了。
我和洛衔川赶紧跑到湖边。
“是江书棠！”我喊道。
洛衔川看了看我，直接就跳进去了。
大家也都来了，我在岸上急得不行，若不是李承煜即时拉住我，恐怕我就要跟着跳进去了。
等人来了，洛衔川已经把江书棠救上来了。江书棠晕了，人们都忙着救她。
洛衔川默默绕过人堆，朝我走过来。
我赶紧冲到他面前，不知不觉，居然到了几分哭腔：“洛衔川你干嘛啊？！你知不知道多危险啊！”
洛衔川见我担心的模样，笑了笑，虽然衣服和头发都湿了，还是很好看很好看。
“担心我？”他看着我。
“没有！”我脸唰的的一下就红了，东张西望就是不看他的眼睛。
他却轻轻叹了口气。
“快点去换衣服！不许着凉了，我们明天还要去偷鸟蛋呢！”我说。
“好。”他听了我的话便回去了。
我看他走了以后，赶紧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竟不由得笑了起来。倒是有几分甜蜜之意了。
过了好几天江书棠才回学堂来念书，听说江大人本不要她再回来的，说是她自己偏要回来同我们一起的。
我看见她看洛衔川时的那种倾慕是根本藏不住的。我心里实在不爽极了。这种感觉，就像，就像当年大家都认定了她会和李承煜一起的那种感觉。
我把李承煜拉到很远的地方，坐在台阶上，我说：“李承煜，我好像，喜欢上洛衔川了。”
他抬眸看我，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似乎看见他皱了皱眉，可他却是笑着看我，如旧温柔地说：“不知道是谁当初一直和我吐槽洛衔川不好，如今却又喜欢上了。”
“李承煜，你可别取笑我。我现在难过极了，我看见江书棠看他的眼神，我就担心她会不会也喜欢上了洛衔川。”
“怎么会呢？”
他又安慰我许久。
自那天后，我认真学了刺绣女工，熟读诗书。从当年的一个什么都不会的黄毛丫头变成了一个真的丞相府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性格还是那样。
我记得我的第一个荷包，是绣的比翼鸟。
那日的阳光倒是明媚。冬日的阳光晒在身上舒服极了。雪在慢慢慢慢地融化成水，和着梅香，连空气都是甜的。
我悄悄地走到洛衔川背后，拍了他一下。他转过头时是皱着眉的，见我时却舒展开了。
“青淮，我昨天回家被我爹骂了。”他一开口便是这个。
“活该！”我脱口而出便是损他的话。
他翻了个白眼，道：“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好啦，你看这是什么。”我把我亲手绣的荷包塞到他手上。
他拿着那个荷包左翻翻右看看，指看那对鸟说：“绣的什么啊，丑死了！”说完还故作嫌弃。
但我看见他的眸子亮了。
“不要就还我。别人想要还没有呢！”我气死了，说完便去抢，他死活不给。
还说：“送都送了，哪还有收回的道理？”
“是你自己说丑的！”他比我高太多，我实在占不到优势。从别处看，倒像是我抱住了他。
“没有！”他把它举高，我跳起来也拿不到，他又问：“是你自己做的？”
“不然呢，还给老娘！”
他忽地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抱得死死的，紧得我快呼吸不动了他看看我，问我：“阿淮，你喜欢我么？”
我脸又一次红了，我把他推开，道：“你管我呢。”
我便开始逃跑，他自然是一把将我揪回来，又死死地把我箍在他的怀里，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
风吹过来，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阿淮，我喜欢你。”
再后来，就是我们的每天的亲密，爹娘知道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许。我们就小打小闹，拌拌嘴。那段时光真的快乐极了。
时光是个贼，他偷了我的全部快乐，偷了我的希冀。
